1、疯狂茶话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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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是轮齿咬合时的咔哒声，单调而微弱，仿佛怪诞机械造物深处最细小不过的齿轮，于锈迹的阻碍下艰涩地缓慢转动了一周。
但是很快那咔哒声便在不知名动力的作用下连贯了起来，简直如心跳一般蓬勃。乳白的水汽嗤得一声从铜管之间的裂缝挤出，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湿红滚烫的雾。
卢恩猛地睁开了眼睛。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要不就是真应了他早已听腻的诅咒，下了见鬼的地狱——高温将空气都扭曲了，一切都影影绰绰的，核心区红亮的粘稠岩浆顺着看不清构造的机械造物流淌，如瀑布般跌落至由传动轴与巨形齿轮组成的深渊。而那古怪的咔哒声在他清醒的那一刻起变得更加密集刺耳，夹杂着清脆高昂的“铛铛”声，活似身处四周都是大喊大叫着等待修理的疯狂时钟的钟表店。
随着理智的逐渐回归，卢恩头疼地用一只脚搡了一把那只彻底歪倒在自己身上的茶壶，镶在壶璧上那三只指针乱晃的精美时钟正是制造噪音的罪魁祸首。
尖锐如节肢动物的足一般的铜铸尖脚顿时将对方的漆皮又磨出了一道白痕，但卢恩毫无愧疚之情——反倒是那只时钟茶壶慢吞吞地挪了挪胖壮的身子，从壶嘴里喷了几口白热的水汽以示不满。
被铃声吵醒的不仅只有卢恩一个。
各类材质互相刮擦碾磨的声响悉悉索索响起，于朦胧高热的水汽间，无数款式不一大小各异、腹下生着昆虫般尖脚的茶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其中最大的那只足有三层楼高，以卢恩现在的体型甚至还不及对方尖脚的一半。
大茶壶的壶盖跳动了一下，从狭缝间喷出了一股滚烫的蒸汽，发出了一声如水开般的尖利嘶鸣宣布狩猎开始。而它身边的小茶壶们顿时活跃了起来，于错综复杂的管道间挨挨挤挤地爬行，一时间到处都是尖脚与铜板摩擦的刺耳声响。
简直就像是阴暗角落里倾巢而出的蟑螂，卢恩恶意地想，哪怕这把他自己也骂进去了。
卢恩不愿去回忆自己一睁眼时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只长脚的胖肚子茶壶时，究竟是如何的手足无措。
简直就像是该死的上帝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他，卢恩，圣吉尔斯教堂巷最臭名昭著的骗子，本来很快就能脱离那个污水横流、满是妓.女、混混与瘾君子的鬼地方，成为真正的上流人士，如那些穿着笔挺西装的大人物们一般叼着雪茄，装模作样地谈论着天气与股票，谁知如今却变成了一只活似某个不入流的童话作家笔下荒诞不经的怪物——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小茶壶冒冒失失地撞向了卢恩，陶瓷茶壶立马警惕地避开了它，那些阴暗仇恨的情绪来不及蔓延滋长便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卢恩顺着大部队涌向的方向爬行，他现在可是一只最脆弱不过的陶瓷茶壶，绝不能被磕碰——他的壶身被不知名的工匠恶趣味地雕成了婴儿脸孔的模样，惨白模糊的面孔在半人多高的、矮胖的壶身上天真地咧嘴笑着，满是裂痕的眼眶内是纯黑的、咕噜噜乱转的眼珠。婴儿手臂模样壶嘴晃了晃，五只短胖的手指灵敏地抓住了一条垂下的生锈锁链，借力跨过了身下的沟壑。
带头的大茶壶突然嘶鸣了一声，随即便是属于人类的惊慌喊叫声。
卢恩身边的小茶壶们顿时躁动了起来，兴奋地朝着前方涌去。陶瓷茶壶不愿意和它们发生碰撞，立马灵敏地闪躲进一旁的狭缝，冷眼看着茶壶怪们熟练地将某个落单的倒霉蛋包围了起来——那家伙身着一身老旧的粗麻短衣，看起来战战兢兢快要尿了裤子，拎着不知从哪捡来的铜管残骸胡乱挥舞着。
他死定了，卢恩冷漠地想，茶壶们从壶嘴里喷出高热的腐蚀性液体，而那个可怜人很快便惨叫着在地上化为了一滩浓汤。
茶壶们顿时如一群食腐的蝴蝶般团团围住了那具已经融化的尸体，最前面大一些的茶壶矮下身子，将壶嘴探入血肉浓汤中贪婪吮吸着，而它们的身后是一群焦急的小茶壶，挨挨挤挤着试图从胖大同类的身上跳过去。
卢恩漠然看着这一切，最开始他还觉得有点恶心，如果他还是人类，他大概会吐出来，但是现在他的肚子里只有如出一辙的滚烫酸水儿——这也是茶壶怪们唯一自保的手段。
这诡异而滚烫的蒸汽城堡里可不只有茶壶怪一种怪物，卢恩曾与一只身上插着无数螺丝钉、血淋淋的巨型机械兔子打了个照面，那只丑陋的机械兔子狂笑着到处乱蹦，踩碎了不少惊慌失措的小茶壶，随即又被闻声而来的大茶壶赶走。
卢恩从此断了单独行动的念头，他还想活着，哪怕仅仅只是作为一只丑陋的茶壶。
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在什么鬼地方度过短暂而可悲的余生——其余的茶壶怪们无法交流，也没有智商，似是全凭本能行动。这里也明显不是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数天下来卢恩遇见的零星几个人类全部化为了茶壶怪的食粮，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卢恩发现那些人类说的语言自己能够听懂。
一只猎物并不能满足茶壶怪们的胃口，随着大茶壶一声威严的嘶叫，茶壶们继续朝着远离炙热核心的城堡外沿进发，试图寻找更多冒失闯入的猎物。
倒霉蛋的尸体已经彻底被吃空了，还有些许小茶壶们恋恋不舍地围成一圈试图再嘬上几口残羹。
卢恩嫌恶地避开了它们，也不愿去吮吸曾经同类的尸体。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不进食会不会死，但他暂时过不去心里这个坎。
就算他是个混账，但又不是什么能够面不改色杀人吃肉的精神变态杀人狂，他的那点儿狠劲也只在贫民窟的混混间够看——卢恩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天来精神状态差得够呛，那些不合时宜的软弱让他一时间居然落在了队伍最后。
“老爷，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卢恩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刹住了脚，警惕地用眼珠观察了一圈自己周围三三俩俩的小茶壶：它们似是不曾听到这些动静，还在漫无目的地到处乱爬。陶瓷茶壶的眼珠微微一转，不动声色地朝着声源的方向寻去。
“闭上你的嘴，拉尔斯先生。”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斥责道，哪怕他已刻意压低了嗓门，但是卢恩依旧能分辨出对方那与众不同的、傲慢而优雅的腔调。
哈，一个贵族。
陶瓷茶壶悄无声息地攀爬上城堡环廊的铁架层，如一只准备捕食的蜘蛛，鬼知道那半人多高的胖肚子茶壶为何会如此灵活——两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卢恩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迄今为止他所见过穿着最体面的男人正在同一个高壮青年压低了声音争执。
“再往前走就是食腐茶壶的地盘了，我们已经与杰克他们失散了，蕾娜还受了伤，这太危险了——”
“拉尔斯先生，拉尔斯先生。”那个衣着华丽的贵族不耐烦地打断了青年的话：“你最好记清楚，我才是你的雇主！”
他厌恶地瞥了一眼青年背上的小女孩，压低了声音咆哮道：“我让你把她丢下，你又扯什么她是你亲妹妹——不要让我发觉，我对你的容忍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高大的青年神情郁郁地闭上了嘴，将身后面容苍白的小女孩往背上托了托。察觉到妹妹不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服，他不由心中一抽。
永远被浓雾笼罩的伦丁尼流传着名为“猎场”的异闻传说，在人们的交头接耳中，流言如风一般蔓延——
“不要走进浓雾深处，”他们说，“那里是狩猎人类的猎场。”
拉尔斯不曾想过自己的妹妹也会进入这片浓雾……但是可怜的小蕾娜，她还这么小，假如丢下她不管，她一定会像那些误入猎场的人一样，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见对方不说话了，布朗子爵冷哼了一声，心中盘算着等出了猎场便寻个由头杀了俩兄妹。他面上倒是神情不变，低下头来继续专注地观察着手中的黄铜指南针。
卖他货的机械师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跟着指南针便能寻找到他目前最想得到的东西，数次试验下来布朗子爵对此深信不疑，一但得到那位先生的消息便急匆匆地进入了浓雾。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仅仅只带了几名扈从，眼下还失散了——虽说猎场里极度危险，但是既然永续会的那位先生也在这里，布朗子爵相信自己是不会轻易命丧于此的。
人类的莫名自信卢恩是一概不知的，他继续悬吊在铁架层，心中暗暗揣度原来这里的人类称它们为“食腐茶壶”，这倒是个恰如其实的称呼……
一声尖利如开水沸腾般的尖啸打破了人类与茶壶的沉思，那声音高昂而刺耳，地板开始剧烈振动，就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高速靠近这里一样。
人类们顿时乱作一团寻找掩体，慌乱间布朗子爵无意瞥见了一只半人多高的食腐茶壶竟是悄无声息地攀在离他们仅仅不到三米的头顶，随时都能俯冲而下，巨大的恐惧让他不由惊慌失措地惊叫出声——
“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疯狂茶话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