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笥往事》顺乘一舟

9、白桦林遭险

　　虽说是难受，但不知怎的，木俨总感觉从出生以来，除父母外就没人能把自己照顾到如此细致的地步，一股热流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终于到了拜师之日。
　　鉴人阁内，灯火通明，红纱轻飘，流苏晃荡，红木玉石灯笼悬飘在楼阁之上，好菜好酒摆在檀木八仙仙桌上，唯独少了吹拉弹唱的。木俨越发觉得这简直不像是来拜师，更像是成婚。
　　大厅中央，放置着一张巨型的桌案，桌案旁围绕着众多师徒，而在桌案之上，则是放着几只精致的金边檀香木盒，正看的出神，木俨眼前突然闪出只雪色狐妖，一袭红衣，身姿婀娜，美艳异常，她径直走到桌前，瞥一眼木俨，又面朝众人不紧不慢道：“各位，木俨拜入师门，今日便是正式收徒仪式，这有些极品四喜百合花瓣在盒内，一盒共五片，泡水饮后灵力可倍涨，除此之外另有其它功能，法力，元气更是不在话下。”
　　“我要！”一位身着粽衣的须悟门下徒弟从人群中伸手道，人群中传出一片笑声。狐妖扬起嘴角，摆手示意安静，走向粽衣徒弟道：“你可知价钱？”
　　“不知。”
　　木俨站在人群外盯着一桌好物，似是想从檀香木盒中看出什么名堂。
　　“有价值的极品好物必定奢侈。”
　　“要我说起码五百金石！”
　　“这东西可真稀奇，活到如今未有见闻。”
　　“此乃稀有之物，五千金石。”
　　“甚……甚么？！五千金石哩？！咦，真贵哦。”
　　众人听闻纷纷惊叹，别说五千金石，就算是能付一千金石的人也寥寥无几。木俨噗嗤一声笑了，对着狐妖道：“五千金石来这做买卖，好歹问问这最有金石的人……”
　　秦用此刻出现在木俨身后，木俨并未察觉。见众人脸色有些不对劲，各个皆收敛了方才激动的情绪。
　　“看够了没？”
　　木俨听这熟悉的声音，身子都僵住了，他缓缓回头盯着秦用面无表情的长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想要吗？”
　　“……这么贵没人能……”
　　话音未落，秦用从衣袖中将一兜子金石掏出，又一捏了捏手指，金石成排成队地跑到了桌面上。众人一阵羡慕嫉妒恨，不禁暗自嘀咕：“有钱了不起吗，拿如此之多的金石简直疯了。”
　　“师兄好福气，我等望尘莫及。”沉未应从人群中挤出向木俨恭维道。
　　“多谢吉言。”话出口便感到不大合适，但又不愿纠结，索性闭嘴不语。
　　众人盯着满桌子的金石，一阵咂舌，有些人甚至已经忍耐不住开始打量桌上的金石，心想若是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师尊是多么幸运的事。
　　拜师大礼很快就结束了，用一词形容：草草了事。谁都不会相信性格如此古怪之人竟会收到徒弟，谁也不会知道这徒弟竟是个比他小两岁被捡回来的。
　　木俨倒是挺开心的，用指尖拎着刻金字的小香囊，又将香囊对准视线中刺眼的阳光，深深呼吸着，感受着那暖洋洋的阳光，心情无比舒畅。他也不在乎别人路过时议论什么，关于他的还是关于其它事的他全不放在心上。不知为何，木俨突然有一种看到香囊比看到自己破案成功还欣喜的感觉。
　　“秦惟阵，我终于可以问你叫师尊了。”木俨突然将胳膊搭在秦用肩膀上，秦用惊了一下，将木俨的胳膊轻轻推开。
　　“勾肩搭背，成何体统。”秦用缓缓道。
　　木俨也不恼，嘿嘿傻笑了两声。
　　“很喜欢这金香囊吗？”
　　“很喜欢，十分喜欢，特别喜欢。”
　　可不是，木俨喜欢那是真的，毕竟这香囊对他来说具有很大意义。
　　“我在想，我以后该怎么教你呢。”秦用沉思道。
　　往后几日，木俨像是重新回到学生时代，但少了同窗们，少了嬉戏打闹，说是惬意，又很无聊。上课觉得困时习惯性向窗外望去，这时，秦用总会敲下他的脑袋，或是困到睁不开眼时，弹个响指电他一下。虽然没有罚站，但这种硬核式教育真是让人接受不了。
　　“师尊，不是说练剑吗，为何要在屋里念书？”木俨终于按捺不住，向秦用询问。
　　秦用瞥一眼木俨道：“剑的威力强，应去万竞坛练剑，你感觉现在还能去吗？”
　　“怎么不能去？”
　　“万竞坛被邱渡那厮攻占了。”秦用有些无奈道。
　　“不能吧！你不是说设有银水阵吗？况且你的实力不亚于他，他怎能将其攻占？”
　　“实力相当不代表能取胜。”
　　“那现在阵法被他破了，众弟子应去何处修行练剑？”
　　“无处练剑。”秦用道。
　　“为什么？”
　　“你问题真多。”秦用皱了皱眉。
　　上次木俨打了败仗，邱渡将万竞坛给占领了。但木俨仔细思考，既然实力相当的情况下，邱渡是断然没有可能将万竞坛破坏的，除非是他有了比秦用还高的实力，毕竟银水阵是众师尊一起布设的，或是偶然，但机率几乎为零，不排除在邱渡身后还有其帮凶。
　　“师尊，邱渡收有徒弟吗？”
　　“没有，倒是有与他关系甚好的。”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推动剧情发展吗。）
　　“姓甚名甚？”
　　“伊九若。”
　　“他的武功如何？”
　　“不弱。”
　　“在你之上吗？”
　　“呵，他差远了。”
　　“……”
　　“我们不谈他了。”秦用转移话题道，在未收回万竞坛前，将书本上的知识学好。”
　　什么学好啊，自己简直就快把书学烂了。但一个是“现代人”讲的，另一个是“古人”讲的，讲法自然不同，更能听到一些野史传闻，有趣多了。
　　“师尊，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进入鉴笥的呗。”
　　秦用脸色有些难看，他执起毛笔顿了顿，道：“莫要关注这些，专心学习。”
　　“学累了。”木俨将书顺手扔到木榻上，又跳到榻中央闭上双眸托长了音道：“累了就小歇一会儿吧。”
　　几日，午后骄阳正烈，树叶浓密，空气中飘散着奇珍异草的香味，一阵风吹来。让人神清气爽，恍惚间有种身处仙境的错觉。
　　可几声狗叫将周围的寂静打破。
　　木俨因私自跑到万竞坛被须悟长老逮了个正着，被秦用关在鉴人阁里罚抄。一少年身着深绿衣衫，身材修长挺拔，眉目俊秀如画，正扛着一麻袋的衣服，站在鉴人阁外门前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听旁边的黄狗不停的叫着，便不耐烦的嚷嚷道：“别叫了，叫了真难听，再叫不要你了。”
　　黄狗听到主人这么训斥他，便十分扫兴地闭上了嘴。
　　“有人没？”少年问。没有回应便又喊道：“秦惟阵在否？”
　　“他人不在，他徒弟在。吵吵吵吵吵吵什么呀大晌午的！”木俨一脚把门踹开，有些愤怒的看着眼前这位少年。心想，这厮怎如此无礼。
　　正想着，少年向木俨行了个礼道：“师兄好，打扰了。”
　　看着少年满头大汗的扛着一袋东西，阳光刺眼，便请少年进阁。
　　入了阁内，少年看见茶壶拿起就往嘴里灌水。灌完还不够，又问道：“还有水吗？”
　　“最后一点水被你喝完了，自己去外头的溪边舀吧！”
　　本以为少年会责怪自己服务不周，谁知少年放下麻袋就跑到外面舀水喝，喝饱了才又跑进来。木俨打量着少年，看这衣着不像是鉴笥大院里的弟子，便问：“你是何人？为何要找师尊？”
　　“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啊，那你就长话短说吧。”木俨绕道。
　　“岭西之战后，我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身无分文，得知你帮了忙，特来求学拜师。在途中碰到须悟长老，长老让我来到鉴人阁找秦惟阵。”
　　（须悟长老可真为秦用着想啊。）木俨在心里吐槽道。看着少年的颜貌，又默默的吐槽。（真不愧是……全员美人。接下来的剧情是萧归入了师门，自己获得了一个师兄，两个志趣相投的每天都一起去后山上摘野菜，捉迷藏，到白溪投石子打水漂，一起逃课……想想就刺激，这可比自己和秦用待着有趣多了。）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伸出自己的手，对少年介绍道：“吾名木俨，自长存，虚岁十七，性格开朗，互相关照。”
　　少年上下打量着木俨，于是缓缓伸出手道：“吾名萧归，字且行，虚岁十八，脾气……古怪，请多指教。”
　　木俨头一次听别人介绍自己脾气古怪的，便对萧归更好奇了，便饶有兴趣道：“怎么个古怪法？再古怪也没有我的脾气奇怪，若是做我的师兄，可要受得了我的性格脾气啊，说实话我可不太招人待见，总之呢，身为师兄弟还是要多多关照。”
　　萧归顿了顿嘴，没有说话。
　　门被一点点扛开，秦用抱着一摞书快步了进来，神情严肃，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抬头望见萧归，对其敷衍似的笑了笑，道：“萧归是吧？”
　　萧归瞪着大眼点了点头。木俨用胳膊肘捣捣萧归细声道：“叫师尊！”
　　“噢！拜见师尊，吾名萧且行……”话还没说完，秦用道：“不必介绍，方才恰巧碰见须悟长老，长老向我说明过情况。”瞥见木俨身前的墨盘中墨汁残余，便吩咐：“萧归，帮我磨下墨，谢了，物品搁在木窗斜对面的红柜上。”
　　人家初来乍到就开始为你服务，你倒好，连他的东西都不给时间让他收拾，木俨暗道。
　　正想着，秦用突然问起前几日万竞坛之事：“木俨，前几日你独自前往万竞坛是否碰见邱渡那小子？”
　　“没有。”木俨抿嘴，虽嘴上说着没有，前几日偶然碰见邱渡，可是吓得屁滚尿流，拔腿就跑。这事若是说出来，可丢死人了。
　　秦用继续道：“邱渡这厮极好斗，你若是遇上邱渡，记得避让，千万不要和他硬切磋。”
　　木俨点头应下了。
　　“万竞坛是鉴笥大院之重要之地，现已不保，若非迫不得已千万不要轻易踏足。你的资质平庸，出了什么事故可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多谢师尊提醒，弟子谨记于心。”
　　萧归磨完墨，将墨汁倒入墨盘中，抬眼见秦用欲要离开，便开口问：“师尊，墨汁已磨好，您不写东西吗？”
　　秦用道：“给你师弟。”
　　萧归道：“好。”
　　秦用前脚一踏出门，木俨就将双手中的毛笔往纸前一丢，低声骂道：“抄什么狗屁玩意儿！”盯着眼前的一沓纸发愣，忽而想到了鬼点子，便使唤萧归。
　　“师哥，能不能劳烦一下？”
　　“什么事？”萧归问。
　　“我的罚抄太多了，两只手都抄不完……”
　　萧归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师弟和一厚沓抄过的纸张。他从未见过能够同时用两只手抄写这么多东西的人。
　　木俨道：“我一个人写，怕是很久才能写完，所以能否帮我写一点？”
　　“这恐怕师尊不同意，这锅我可背不了。”
　　“你若是肯帮我，我可以给你二十金石。”
　　萧归犹豫了好久道：“我虽然没什么钱币，但这事我不能做。”
　　“你缺，我也缺，我们互惠互利嘛！”木俨边说边往萧归眼前递毛笔，见萧归无动于衷，便将难过的事回忆起，眼角泛起胭脂般的红，眨巴下几滴眼泪，哽咽道：“实不相瞒，若是我今日抄不完，我便不能吃饭，师尊还要拿他的祖传杀威棒赏我八十下，我不想英年早逝啊！”
　　听木俨这话，萧归既是想笑，又害怕事情会这样发展，便和木俨一起抄。二人边抄边聊，便不再生疏。日落西山，天色渐晚，两人终于将所有要命的罚抄都抄完，将笔扔在了桌上，揉揉酸痛的双肩，感叹道：“一刻也闲不住啊！”
　　“你的墨迹也太重了！”
　　“你的字比我丑多了。”木俨不服气道。
　　萧归没脸没皮的回了句：“彼此彼此。”许久，又问：“饭点到了，咱们走白桦林那片去饭堂近。东西带走吗？”
　　木俨说：“不带也罢。”忽然反应到萧归说要穿过白桦林去饭堂，脸色忽然煞白，立即拒绝了。（上回碰见邱渡还不够惨吗！）
　　天黑了。
　　“为什么不能走那片白桦林？”
　　“那危险。”
　　“有何危险？我倒要去见识见识。”萧归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迈开脚步。木俨紧随其后。鉴人阁离白桦林很近，木俨见他执意要去，只能跟上，两人来到白桦林边缘，木俨拉了下萧归的袖袍，萧归低头，见木俨脸色苍白，弯腰弓背，有些担心道：“你身体有恙？”
　　木俨用虚弱的声音缓缓道：“不是。我只是觉得这片白桦林阴森森的，有种诡异的氛围，我怕你会有危险，还是不要去的好。”
　　萧归听木俨这么说，心中也有一丝不安，强颜欢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有见到什么可怖的妖魔鬼怪。”
　　“可……”没等木俨说完，萧归就打断道：“你看我像是怕的人吗？”说罢，朝着白桦林里走去，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木俨望着萧归的背影，不带犹豫就紧跟了上去，一路上，木俨都紧拽着萧归的衣袖，向上望着，浓墨泼洒过的天空如万丈深渊，如此阴冷压抑的氛围，让木俨怕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萧归在白桦林中消失不见。木俨一阵恍惚，觉得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白桦林。更让木俨无语的是，紧拽着别人的袖子都能跟丢，不亏是自己。
　　（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跟别人都能跟丢！木长存啊木长存，你说你能干什么？连个联系工具都没有，出个系统也行啊！）
　　木俨靠到一边的树旁，又缓缓的蹲了下来，眉目紧闭，背紧贴着树干，即使是盛夏的夜晚也凉飕飕的。
　　“哟！”
　　听闻有声音，木俨猛地睁眼，眼前的原形光辉不断的扩散变大，眼前多了一位手心悬着一颗夜明珠的少年，看上去年纪与他相仿，浅眸俏眉如墨画，可唇边带着邪肆的笑，长相与行为十分不符。看得木俨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到了脑后勺。
　　伊九若发出戏谑的狂笑，指着木俨道：“真不知该说你胆子小还是说你傻。”
　　木俨观察着伊九若的打扮：额头上裹着棕色头巾，一袭白衣，衬得他在夜明珠的光辉下闪闪发光。他的身侧还放着一根黑色木杖，木杖的柄处是镂空的，里面的长剑如火焰般耀眼夺目。
　　“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木俨问道。
　　伊九若听“大哥”二字，有些可笑。
　　“伊九若。”伊九若道。
　　木俨瞳孔猛的收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木俨的脸上显出慌乱之意，他想开口大声呼喊萧归，但又下意识咽着唾液，犹豫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在灿亮的珠光映射下，黑色踪影忽隐忽现，又猛然移动，愈来愈近，渐渐逼到眼前，木俨看着眼前这张妖孽至极的脸，心跳陡然加快了。他的嘴角挂着似笑非笑，一只手玩着一支银色短笛，另一只手搭在伊九若肩上，这时，木俨才意识到，这次真的遇上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