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做腻了做皇帝吧》露华清

19、宣佳

　　我有一个秘密。
　　红日之毒，天下无解。
　　这话是假的。
　　红日是我所制，解药我也能做。
　　可我，愿意死在红日下。
　　父亲去世那天，我就已经决定要服毒了。
　　安顿好丞相府众人，告别母亲后，我回到皇宫也只是为了取到红日，顺便去跟元夕告别。
　　去找陈熙说明真相这日，我一个护卫都没带。
　　因为我知道，无论是陈熙也好，还是哪一方对元夕有怨恨的人，他们一定不会错过这次杀我的机会。
　　果然，陈熙给我下了红日，习瑞绑架了我，如此，我便能名正言顺的死去。
　　去见我早已离世的爱人，我真正的元夕，她应该会在奈何桥旁等一等我吧。
　　毕竟她该知道的，一年前她的身体就处于油尽灯枯的状态，纵然瞒得了世人，可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精通医术又与她朝夕相处的我呢。
　　如今在皇位上坐着的那个女人哪怕装的再像，可是身体状态做不得假，而且，她大概并不知道我与元夕之间是有些默契在的。
　　真正的元夕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及我为何入宫一事，因为我入宫失去的，是我和她都曾十分向往的自由。
　　她为元氏，我为宣氏，所以我们才会相遇在后宫之中，而我稍加试探便已然确定她并非我的元夕。
　　——
　　我从前游历民间时便听闻，古来多有精怪夺人心魂之事记录于各种杂谈书籍内，于是我开始暗自翻阅查询过许多本书籍。
　　一开始，我将她当做杀人夺命的恶灵鬼怪，怒火中烧的准备要除了她。
　　后来，我发觉她的心智并不完全，她的爱恨情仇、性格习惯完完全全是仿照着元夕来的，多一点关于她自己的都没有。
　　我曾请父亲让元宁去找她，也曾派人引朴滔进入冷宫，更是亲自将习瑞“带”到她面前，她完美的接下了那些人的爱恨倾诉，竟无一人察觉她不是元夕。
　　我不知道是她隐藏的太好，还是我自己看着她那张脸始终无法下得去手，于是我开始陪着她演出一场场姐妹情深的戏码。
　　值得庆幸的是，借着她的口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元夕从那么早以前就与我相互欣赏，我真正的元夕真是傲娇到死都没跟我说过这些话。
　　所以，为了元夕，我放弃了除掉她的念头，开始有意的替她隐瞒身份，甚至为她顺利登基铺路。
　　可是，这只精怪比我的元夕狠毒了不止一点。
　　兴许是这只精怪天生便没有人类的情感，所以她将元夕的爱恨扩大了数倍，导致她万分珍视元夕所爱的我，千倍仇视着那些伤害过元夕的人。
　　我原本对此并未觉得不妥，直到她登基后杀了几乎整个后宫的人，我意识到她产生了杀生的极端倾向，这让我不得不突然警惕起来。
　　若是她继续肆无忌惮的杀人，一定会使得天下大乱，届时世界和平遥遥无期，我的元夕怕不是会死不瞑目。
　　——
　　那天，陈熙与她交谈过后气势汹汹的离开，在我得知她替我顶了罪后，我第一时间想的其实并不是扮作元夕的她有多爱我，而是她宁愿顶罪也没有杀陈熙以绝后患。
　　连我都没能让她放下屠刀，陈熙却成了她不会动手的特例，这种意外之喜让我终于想到抑制她极端倾向的方法。
　　之后，我又以试探为目的向她提议杀了陈熙，她第一次那么抗拒杀戮，那个时候我认定，她开始有了自己作为人的善意。
　　于是在我确定了陈熙的存在是这只精怪作为自己而生的需求之后，我才终于彻底安心将她继续留在皇位上。
　　选择死在陈熙手下，算是我们做的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吧。
　　我死以后，陈熙会放下与元夕的过往愁怨，会继续做大梁的守护者，会永远忠于她的治理。
　　陈熙爱慕元夕，也并不知道这只精怪其实不是元夕，他们若能就这样一起相伴到老，怎么想他都比我要幸运的多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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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日之毒发作起来真的是痛苦不堪，我从前下毒未曾心软过，现在想来应是循环报应吧。
　　我这一生杀了不少的人，无辜的，不无辜的都有，死于我毒下的，或死于我计谋之下的，算上我自己整整三千人，是该得报应的。
　　杀人偿命是理所应当的，可我就只有一条命，偿不了两千九百九十九条，也不知道我到了地下，会不会被那些个人变成的鬼捅个两千多刀，想来还有些恐怖。
　　今天，是我的元夕二十一岁的诞辰，我把我自己当做礼物送给现在在地狱的我的元夕，她见到我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生气？惊喜？还是无奈？
　　她身体开始变差时就担心过，我会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殉情，彼时她开着玩笑问我，我也开玩笑似的回了她，不会。
　　我跟她说，世上美景美食未尝够，医术毒术未专研通透，人生百态未完全体回，人只一世，需随心而行，离时要心满意足才好。
　　她没信我，只说我话里重点在“随心而行”这四字，她认定我一定会殉情。
　　肖仪景和元宁说，我和元夕很像，不只是脸皮子，就连性格梦想也都是像的，所以她推己及人，认为她会殉情的情况下，越发担忧她自己时日无多。
　　她是了解她自己的，也是这世上少有能了解我的，我曾以为这是幸运，如今才觉得并非如此。
　　这只精怪作为元夕出现，是我的元夕在告诉我，她期望我活着。
　　她知道我会发现“元夕”并非元夕，她怕我殉情，于是要“元夕”活下去。
　　——
　　父亲死前那日告诉我，一年前元夕来找过他，那时她曾透露过自己的身体状况，也请求父亲劝我离开皇宫去寻自由。
　　她想让我带着我们的向往，自由的活下去，可现在于我而言，能与她相逢，无论在哪里都是自由。
　　我没想到的是，父亲想以死换我离开皇宫。
　　母亲告诉我，我游历在外十余载，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生怕他们不在我身边会让我受委屈。
　　后来我归京还未承欢他们膝下，又匆匆入了后宫，一入便已近三年之久，他们又开始觉得愧对于我。
　　可是啊，一直都是我自私，自私的想要四处学医看病，自私的让只有我这一个女儿的父母担忧十余年。
　　嫁给肖仪景换得整个丞相府的平安，是我这十几年唯一为他们做的事，我从未后悔。
　　这只精怪坦诚的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被她逼死时，我看着手中的红日想过动手的。
　　可是，我早就已经决定了要离开人世，又何苦再造杀戮。
　　只苦了我的母亲，几日前方经历过丧夫之痛，今日又要经历丧女之悲。
　　好在我提前将丞相府妥善安置，她可以不用再操劳费心。
　　我死以后，整个丞相府的家产便是母亲的，宣氏的亲族会护佑她一生，她依旧会过的很好。
　　——
　　紫芙跟了我十余年，与我一起长大，陪我游历四方，情谊非比寻常，又怎么会背叛我呢？
　　这不过是我给元宁设的一场局罢了。
　　紫芙爱上元宁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同我坦白，我也理解她的爱意是从何而起。
　　十五岁那年，我游历至怀城，城门之上坐着一位少年，紫芙以为那少年要寻短见，伸手要救下那少年时却遭到激烈的反抗。
　　慌乱之下，紫芙不慎从城墙之上摔落下去，好在那少年耳力极佳拉住了她。
　　在得知少年双目有疾时，得了对方允许，我开始尝试着治疗他的眼疾。
　　我留在怀城行医月余，紫芙日夜照料他，并对他暗生情愫，原本我也以为那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便也未曾劝阻过紫芙滋生出越发浓烈的爱意。
　　然而，在我治好那位少年后，紫芙只得到了一纸信件，信上寥寥数语，抛开感谢就只剩告别。
　　离开怀城以后，我继续游历四方，直到京中传来父亲入狱一事，我匆忙回了京都，这才再次见到那名少年。
　　紫芙无法按耐心中欢喜去找了他，却得到对方明晃晃的利用与蛊惑。
　　我入了后宫不久，紫芙告诉我，元宁要她监视我与元夕。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若在他身边安个眼线，我日后无论行何事都会方便许多。
　　于是我将计就计，将紫芙送给元宁作棋子，又怀有私心的希望紫芙陪在元宁身边能幸福。
　　——
　　因为我的算计，紫芙最后嫁给了不爱她的人，终其一生，她的幸福能有多少呢？
　　我并不知道。
　　我劝过她放下元宁。
　　为她我可以改变我的计划，我可以让她嫁给一个爱她的人，我只希望她能幸福的度过余生。
　　可是，紫芙告诉我，她心甘情愿。
　　她想要试一试。
　　她说，爱一个人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该尝试一番，不让自己痛彻心扉便永远醒不过来。
　　她不想她的心留有遗憾，嫁给元宁又是她一生唯一求我之事，我便只能随她而去。
　　我打算逝世的想法只跟紫芙说过，她是我除去我的元夕以外最懂我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认紫芙作义妹，母亲也认了她当义女。
　　我将自己这些年来的所有积蓄给了母亲一半，算是聊表孝心，另一半给了紫芙，算作我给她的嫁妆。
　　往后余生，紫芙会是元宁唯一的妻，而哪怕元宁不爱紫芙，也会同她相敬如宾直到死去。
　　——
　　我用八个月的筹谋，让大梁能在短短十年时间内一统天下，只要陈熙和这只精怪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那些计划，十年以后，天下便只有和平安定，不再有纷争战乱。
　　想来，也没什么可再交代，或者算计的了。
　　与这只精怪话别时，毒性发作导致头脑不甚清醒，我竟将她真的当做了我的元夕。
　　直到她提议我们来世做挚友时，我恍然惊醒，她并不是与我相爱已久的元夕。
　　她渐渐生了自己的情感，懂得了喜怒哀乐，也将会拥有人类的爱恨嗔痴，忧思惊惧，我却并不担心会生事端。
　　她终究不是我的元夕，没有不可一世的狂妄，没有踌躇满志的自信。
　　她不敢丢掉元夕的身份，只能作为元夕活过人类的一生。
　　我想，既然她作为元夕如此深爱我，那么我的死就一定会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
　　她会和陈熙彼此纠缠却又永远无法更进一步，这算是她逼死我父亲的一个惩罚，也算是她成为元夕的一点代价。
　　——
　　我回想很久很久以前，那年我刚满六岁，在边疆某地的一个小茶馆里，我捡到过一个小册子。
　　那册子上的字迹娟秀，记录了主人平淡且有趣的边疆生活。
　　我捡走了那本册子，留下了我自己记录生活的册子。
　　一个月后，我在那茶馆里拿到了那人写给我的一封信，是她这一个月里的见闻，我便也将生活写在信里放在茶馆之中。
　　我们未曾见过面，却在茶馆交换了许多信件。
　　如此几月过后，我们成为了对方最熟悉的陌生人。
　　即使后来我离开边疆去往别的地方游历，也依旧坚持每月给她写一封信，她每次都会回给我。
　　我将沿途的风景写给她，将身边发生的小事写给她，偶尔会附带上一朵小小的花，一片纹路清晰可见的叶，亦或是一根没有见过的草。
　　她在信上告诉我，她今日又读了什么书，又认识了什么样的人，偶尔会回给我一幅小小的画，一句书里十分有趣的话，亦或是一枚打磨光滑的棋。
　　我们不曾向对方表明身份，不曾去深入探知对方行事踪迹，却又彼此心照不宣的维持了十几年的信件往来。
　　直到回京以后，我与她终于见了面。
　　人前，她是皇后，我是德妃。
　　人后，她是我的元夕姐姐，我是她的佳佳。
　　我和我的元夕分离还未满一年，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身影告诉我，我想她了。
　　人人都将元夕当做落入凡间的天神，可我的元夕也是人啊，她也会害怕，也会伤感，也会觉得落寞。
　　不知成了鬼魂还会不会感受到寂寥，她最怕孤独了，我得去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