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青凩

56、尽情

　　一审过后，隋遇没有听从代理律师左为继续上诉的建议。

　　或许是出于缺乏能够当众反驳卓蓝茵破釜沉舟怒怼的良策，他选择了庭下和解。

　　隋遇答应给予卓蓝茵高额的赔偿，当面道歉并赞同协议离婚，保证从此互不打扰。

　　前提是他要独自和纪钟歆见一面。

　　典染和刘小小转达这个消息时，许峙难得没有征求纪钟歆的意见，果断拒绝。

　　三个人静默地坐在沙发上，各有心事。

　　老旧居民楼的隔音依旧极差，路边的外卖小哥骑着摩托飞驰而过，混响的低音炮里播放的音乐显然来不及跟上。

　　“我的青春，有时还很单纯，相信幸福取决于爱得深，读进化论，我赞成达尔文，没实力的就有淘汰的可能……”

　　雨过天晴，阳光便会苏醒。

　　纪钟歆走出卧室时并非是一副睡眼惺忪得倦怠状态，在刘小小和典染不动声色的打量下，她略为害羞地钻进了许峙张开手臂的怀抱里。

　　见识过了别人的虐恋情深，反过来在看他们俩秀恩爱，典染和刘小小心甘情愿地化身为两只明晃晃的点的电灯泡。

　　典染觉得赢下一场棘手的官司固然荣耀却远不如朋友的幸福重要。

　　事实上，早在纪钟歆来律所前许峙已经拜托典染为卓蓝茵介绍其他的辩护律师了。

　　以他的角度，即使卓蓝茵不仁，但许峙和纪钟歆不能不义。

　　况且他也不想典染再碰此案件而触事生情。

　　无论何时，许峙总是习惯于替别人考虑，可他偏偏忽略了情义的重量。

　　纪钟歆会惦念与卓蓝茵过往得友情而不计前嫌；典染何尝不会因为和他的私交倾力相助。

　　说到底人都是有感情的高级生物，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心不死。

　　典染敢打赌不管许峙后悔与否，纪钟歆的秉性，重来一万次，她仍有千百种理由自我说服，就像当初她非许峙不可的坚持一样。

　　看够了小情侣不顾旁人在场的公然亲热，刘小小催促典染赶快撤退。

　　他们刚走到门前，纪钟歆却突然叫住了两人。

　　“染姐，帮我转告隋遇，只要他说到做到，那我愿意见他。”

　　纪钟歆淡定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典染和刘小小闻言十分吃惊，齐齐看向眉头紧锁的许峙。

　　需要解释和哄语的男人强忍着愠气，观众又染起了继续吃瓜的兴趣。

　　有外人在场许峙向来能够把控情绪，纪钟歆深知如此才敢先斩后奏。

　　拉过他宽大的手，纪钟歆低头抚摸着指间的戒指。

　　洁白的珍珠被一双类似于海豹的鳍一般捧起，如同许峙展露给她的那颗真心。

　　有些爱不用说出口，一个举动和眼神便能交流。

　　对视的瞬间，许峙自然知晓了纪钟歆真正想说出口的是什么。

　　她看他的目光与之前许峙倒映在海洋馆巨型玻璃缸前的如出一辙。

　　尽管此刻他们互换了心境，但始终相信适者生存的命运法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隋遇看似不合理的请求同样暗示着他认输了。

　　不是输给法律，亦或是失败的婚姻，却是爱而无所获的不甘心。

　　难以否认，隋遇对纪钟歆感情一直以来都是扭曲的，乃至于在她眼中趋于变态。

　　十几岁可能不懂爱，只把欣赏当作喜欢。

　　可纪钟歆好像流光溢彩的华灯璀璨，隋遇被吸引后深陷其中，暗生幻想。

　　和她相比，隋遇算作是个没有人爱的可怜虫。

　　母亲离世，父亲入狱，唯一同意接纳他的外公和小姨早已有人爱，隋遇不过是寄人篱下。

　　所以明明他很在意纪钟歆，却还是忍不住地讨厌她，羡慕她，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毁掉她。

　　隋遇的父亲隋波重获自由时，他一开始也曾排斥过他，然而后续的一切变故只因沈杄在隋遇借着纪钟歆生日渴望拥抱她的那一天告诉他，“男女有别，收起你肮脏又龌龊的心思。”

　　钟家人似乎都不喜欢他，隋遇这样以为，否则钟启明不会以他家人的身份，拖着带有残疾的身体让他在同学面前难堪。

　　而沈杄只不过比他年长一岁半，凭着与纪钟歆的血缘关系防止隋遇与纪钟歆亲昵，她也顺势恨不得彻底远离他。

　　隋遇也想象过自己能够成为纪钟歆的亲人，哪怕以伦理为羁绊捆绑住他的情愫。

　　只盼她能对他另眼相看，他也心甘情愿。

　　难得换来的独处时间，忽略掉不以为意的监视，隋遇望着纪钟歆，任由思绪飘远。

　　她故意与他隔开甚远，无论隋遇怎样，纪钟歆都敛眸不语，垂首摆弄着什么。

　　等她抬起手腕看时间的那一刻，不经意间，隋遇才注意到她佩戴的戒指。

　　右手中指，替某人宣告了主权。

　　实在想不通纪钟歆为何中意许峙，忘了见她的目的，隋遇勾唇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国吗？”

　　纪钟歆并不好奇的冷漠，隋遇自顾自地接着开口道，“许峙没和你说吗？他和我做了交易，为了不让我骚扰你，他放弃了保研的机会。”

　　隋遇戏谑地扬扬得意，殊不知那是许峙诓骗他的反间计。

　　纪钟歆倒是清楚，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腹诽着许峙瞒她做的事也不算少，随后欣喜间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道，“你说什么？”

　　她的态度无疑会刺激隋遇，他轻挑眉尾，一刹那，换了一副嘴脸，愤慨地犹如在责问，“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家世好？长相好？”

　　“在我看来除了这两点，他可谓是一无是处。”

　　“学习成绩一塌糊涂，靠特长一路保送，拼命骗来的研究生名额毫不珍惜，这样的人究竟有何吸引你？”

　　隋遇没经历过许峙高开高走伴随起伏的人生，以为唯有他那种从烂泥堆里拼命改写命运的人才配拥有孤傲的资格。

　　拥有着不幸的童年，隋遇各方面的出类拔萃从未受过外界任何因素的影响。

　　他得了纪家人的照顾，理由应当地顺势不断地往高处攀登。

　　不羁和骄傲仅仅是隋遇用来伪装自己的保护壳之一，他不许有人冷落他，阻拦他，以及同许峙一般妨碍他。

　　各人有各个的坎坷，这般简单的道理，隋遇一辈子不会理解。

　　他肤浅地树立假想敌，倘若真的有根，他最恨的人却是许峙。

　　纪钟歆懒得去和隋遇争辩，她偏过头直视着隋遇猩红的双眼，面若冰霜地一字一句道，“何必纠结，不如怎样，许峙永远比你活得光彩。”

　　“所以今天我来，只为和你说一句话。”

　　“隋遇，我讨厌你。”

　　讨厌你从回到纪家的那一日起便对我流露出垂涎的眼神；讨厌你对我产生了不该有的情谊却又试图拉我打破禁忌，与家人为敌。

　　讨厌你不分场合的三言两语；讨厌你让我不敢惹妈妈伤心；讨厌你自以为深情的变态心理。

　　更讨厌你如生下我的那个人一样，选择在雷雨天伤害我，不给我逃离的生机，只能缩在角落里。

　　六岁那年，纪爷爷和纪雅洁救了纪钟歆，因此她原谅了隋遇十六岁时犯下的错误。

　　十八岁的隋遇气死了纪爷爷，之后又假扮学生用一颗话梅糖引得卓蓝茵为他动心，纪钟歆始终无法谅解。

　　如今的隋遇，即将步入而立之年，迟来的惩罚并不是对他过去的所有罪行的报复。

　　真正让他接受不了的是由于许峙而幸福的纪钟歆。

　　隋遇现在疯狂地想流泪，无奈平静的内心和干涩的眼眶，除了苦楚毫无波动。

　　眼看着纪钟歆全然耗尽了能留给他为数不多的耐心，在她起身准备离开前，隋遇不死心地追问道，“与其说讨厌我，你应该更恨我吧？”

　　“恨我瞧不起你爸爸，恨我忘恩负义，恨我不知廉耻，恨我找你最好的朋友做替身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当年那张占满我□□痕迹的照片是你自己收走的吧，我问过其他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你有过那张艺术照，原来如此。”

　　“怪不得你厌恶我，在听到卓蓝茵所说的那番话后才会呕吐不止。”

　　隋遇站直身子与纪钟歆对立持续不解道，“高中毕业后，你分明知晓我也在西港，为什么还要来？”

　　“投奔沈杄不是你唯一的目的吧心儿？西港有你想找你的人对不对？”

　　隋遇的试探轻易打破了纪钟歆的理智防线，她很想冲到他面前，给他两耳光后再质问他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她？放弃折磨她？

　　纪钟歆终于体会到了卓蓝茵口中隋遇的可怕。

　　他的城府颇深，如何会简单地投降。

　　油然而生的恐惧使纪钟歆僵在原地，她连转身的力气的都没有。

　　许峙在外来回走动多次，不知何时被工作人员请到了隔壁房间。

　　纪钟歆不断地呼吸，恢复冷静，掌心嵌入指甲传来感受不到的疼痛。

　　隋遇对她温和温和一笑，不在意是否符合规矩，纪钟歆又将怎样崩溃。

　　他走到门前，迎来了于纪钟歆而言熟悉又陌生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