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青凩

47、尽情

　　又是一年西港市樱花盛放的季节。

　　胡家村也随之迎来了数以千计渔船并驾于海面的非凡场面。

　　以海著名的城市自然也进入了到了随时准备接收游客的待命状态。

　　纪钟歆坐在村部的会议室内，听着胡三秋不只一次地在强调着新一轮即将到来的旅游旺季会对小渔村的经济发展带来何等重大的特殊意义。

　　喜鹊落回屋檐上方的窠巢中叽叽喳喳地啼叫着。

　　纪钟歆闻声望去，放空倦怠的神经，不自觉间挺直了发酸的背脊。

　　身旁的妇女主任胡兰见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靠垫转移给她，口语无声道，“倚会吧。”

　　“谢谢。”纪钟歆莞尔，小声说道。

　　视线流转回窗外时，恰好透过明净的玻璃看到了路过的高挑身影。

　　许峙正带队完成户外训练，经过村部门口时他刻意慢下脚步，装作不经意地向屋子里探了一眼，却偏偏对上了纪钟歆亮晶晶的双眸。

　　相视无言，眨眼后一笑而过。

　　“小纪啊，你看啥呢？”胡兰凑近些，压低嗓子想和纪钟歆说说话解闷。

　　枯燥乏味的氛围里，纪钟歆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住翘上天的嘴角，笑嘻嘻地回应道，“预备男友。”

　　“啊？”

　　胡兰小幅度地升起上半身，座椅上瞬间空出一寸的空间，她吃力地撑着手臂，向外张望一番，然后惊奇万分地俯身反问纪钟歆说，“你说的男朋友不会是小许吧？”

　　不顾上周围闻声不断靠近的数只竖立起来的耳朵以及胡三秋那张黑沉下来的脸，纪钟歆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嗯。”

　　“诶我的妈呀，怪不得呢。”胡兰喃喃自语地一惊一乍，她一下子解决心中的两大疑问，怎么控制住兴奋。

　　转而再面对纪钟歆时，胡兰便开始不停地称赞许峙。

　　“小许这孩子啊，不仅长得俊俏，心眼也好。”

　　“自打他来我们村以后没少搞建设，除了那大酒店以外，你看那些个透明小棚也是他提议并出资搭建的。”

　　“这样既能将村落与景区分开，美观独特还富有特殊意义？”

　　“什么意义？”纪钟歆好奇问道。

　　“纪念亡魂啊。”一边的宣传干事胡井田忍不住插嘴，“咱们村起初适合一片野海，缺乏统一的管理，所以常常就有想不开的人啊来此寻短见。”

　　“听老人说，从村中有记录起，前前后后已经打捞上了十五条漂儿了，不过我觉得不止这么多。”

　　“漂儿”是海边生活的渔民赋予溺水者的代号，至于像纪钟歆一般居住在内陆的人来说，无法想象胡井田口中所述的场面会是何等稀罕。

　　只是忆起典染曾经那段自揭伤疤式的劝解，纪钟歆即刻便觉得不寒而栗，却又终止不了探索未知的兴趣。

　　“井田哥，那为啥是有十七个泡泡而不是十五个呢？”纪钟歆捏紧拳头颤声问道。

　　胡井田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胡兰打断，见纪钟歆因害怕而泛白的嘴唇，她连忙使眼色，接过话头打圆场。

　　“你别听井田在这胡说八道，哪有什么漂儿不漂儿的。”

　　“其实不那些泡泡啊就是为了解决海边无法扣朋播种的难题而由许峙提出来的替代品，既有观赏性还很实用，你说小许是不是挺聪明？”

　　胡兰尴尬地笑笑，纪钟歆将信将疑地颔首。

　　于是胡井田和胡兰一起长舒一口气，抬手抚了抚额间的虚汗。

　　不约而同间，在三个人的脑海里唱起了邓紫棋的那首《泡沫》。

　　好不容易熬到了会议结束，纪钟歆小跑出村部。

　　一路上，吸引了海岸上的不少视线，她毫不在意，直奔向种有花椒树的那个温室泡泡里，摸着树皮，嘴里嘀嘀咕咕地絮叨着什么。

　　“干嘛呢这是？”

　　紧跟着纪钟歆赶来的许峙突然出声问道，倒是吓了她一跳。

　　捂住胸口以抚心中的悸动，良久后，纪钟歆才缓过神来范文许峙，“你不好好工作，来这做什么？”

　　拿起剪刀正准备修剪枝丫的许峙被她倒打一耙的姿态逗笑，“你问我？难道你不是在上班时间溜过来的吗？”

　　“再怎么说我也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吧，跟着你有错吗？”

　　“没有。”纪钟歆摇头，下一秒却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但我是事出有因才跑过来的啊，又不是干坏事，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许峙看向纪钟歆始终放大着的瞳孔，忍俊不禁，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紧张。

　　偏过头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他再问纪钟歆，“怎么了？”

　　纪钟歆先是紧紧贴住足以够她依靠的小树，半天后才吞吞吐吐地将开会时胡井田所说的传言向许峙转述了一遍。

　　“井田哥说的事不是瞎编的。”许峙一本正经道，“那十五个泡泡确实是我用来纪念逝者所建的。”

　　“啊？”纪钟歆吃惊地瞪大眼睛，一把抱住细挺的树干，又是一轮念念有词。

　　许峙走近，想要拉过她，纪钟歆却死不放手，搞得他哭笑不得。

　　无可奈何下，许峙只能任由她胡说八道地叨咕着，“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片刻后他才又不解道，“害怕怎么还到这来？”

　　纪钟歆头也不抬地解释道，“你没看过《成龙历险记》吗，老爹说了必要的时候念咒语可以辟邪。”

　　“而且我爷爷从小就告诉我，‘花椒树能驱鬼，果子麻住阎王嘴’，我这是在寻找心理安抚，你别打扰我。”

　　虽然纪钟歆一直都在质疑着牛鬼蛇神是否真实存在的可能性，但还是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理念。

　　况且钟爷爷还说过，世上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望向前方一排种植着花花草草小菜苗的透明小屋，她不敢心生杂念，唯有敬畏。

　　阳光笼罩在温室的外壳上，反射出彩色的线条，目光可及却又触不可及。

　　纪钟歆一点点放松了思绪，平复了内心，渐渐安静。

　　脆弱的泡沫，一碰就破，如同生命在失去顽强的保护后再无法胜过任何折磨。

　　意图归于大海中的灵魂啊，或许没有记得他们何时来过。

　　可是万物生于水又复于水；万物或生或死，水源永恒不变。

　　“所以别放弃活着的机会，大海会一直牢记它审判过谁。”

　　许峙揽过纪钟歆的小腹，让她的脊背依偎在他炽热的怀抱里。

　　两颗跳动的心在彼此碰撞，纪钟歆柔软的身子，泄了力一般跌陷进许峙的胸膛。

　　不忘在意着那多出来的两个泡泡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峙的下颌有规律地蹭着纪钟歆的头顶，不急着回答她的疑问。

　　“你没发现所有的温室只有这两个大门敞开可以自由出入吗？”

　　纪钟歆皱起眉心，思索半天，似乎以往至今的确不见他处有人光临。

　　知晓她的猎奇心理，许峙便不紧不慢地告诉了她温室泡泡的由来如胡井田说的那样不假。

　　前十五个会有人在特定的日子来打理，村中一户人家负责一室，主要是为冬季的果蔬提供和储存提供适合的地方。

　　“而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间当然是因你而后建成的。”

　　许峙的手指揉搓着纪钟歆的掌心接着说道，“至于另一间是我送个胡月的生日礼物。”

　　“十岁是我和她约定好的时间，她能够平安地活着该值得留念。”

　　许峙的嗓音难得的低沉又像是压制着某种情绪，纪钟歆抵住他的锁骨，耳畔传来“扑通扑通”的回音，心中却是莫名的悲伤。

　　他们之间的亲密不知从何时起无需过多的言语铺垫。

　　默认的关系，难以抑制的情意，沉重的生死话题最终都会将两人拉近。

　　没有告白和追求的复杂过程，晴朗蓝天下，相拥的安心，爱其实很简单。

　　纪钟歆舒服地被圈在许峙的臂弯里，享受着偷来的短暂甜蜜。

　　“听吧，新征程的号角吹响……”

　　震耳欲聋的手机铃声响彻在周遭，破坏了气氛。

　　胡三秋的夺命连环call，召唤着纪钟歆不得不不马上结束和许峙未有约的私会。

　　她嘟着嘴巴由许峙牵着走出温室房，他低头耳语，恣意面容却在柔声细语地逗她开心。

　　“是不是只有我追你才能享有特例，这次拥抱，下次是不是就该……”

　　许峙故弄玄虚地停顿，纪钟歆羞红了耳尖，嗔怒着打他一拳。

　　他们俩在嬉闹时，不经意地抬头间才看到匆匆忙忙一脸焦急的从隔壁温室里跑出来的少年。

　　数载过去，当初的小男孩褪去了青涩的稚气和幼态，成熟了很多，眉宇间里也添了一分英气和挥散不掉的愁绪。

　　纪钟歆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少年是谁，却是许峙厉声开口说话时才晓得。

　　“胡明明？你不好好在城里上学？回来干嘛？”

　　密密层层的汗水布满了胡明明的整张脸，被打湿的双眸无助又空洞却在看见许峙的一刹那投入了一缕光线。

　　过度的紧张和急切让他急停的脚步有些虚晃。

　　胡明明踉跄着向许峙走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几乎崩溃地说道，“许峙哥，月月又消失了，我找不到她了，怎么办？”

　　言毕，一滴泪毫无征兆地夺出过胡明明通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