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青凩

22、尽情

　　“小心心是谁？”

　　“嗯？”

　　饭桌上程不昧入座后发问，习惯性应和他的妻子赵雅楠因为不知道前情，所以一脸迷茫地呆住。

　　惹得程不昧连忙地一句常规对菜肴的赞美才将话题又拖回正轨。

　　窗外，突起的晚风刮蹭着树叶沙沙作响，挨不住折腾的数片离茎之时掠过几净的玻璃，通知着屋内着人变天了。

　　许峙事不关己地隔着清凉的绿豆粥，舆论的压力到底是归到了程老的身上。

　　老爷子一副“你确定要我说”的神情和许峙在商讨似的僵持下，最后没想到竟落进了外孙迷惑的套路中。

　　“没谁，只是外公近来挂念着的一个很耀眼的小姑娘而已。”

　　许峙轻飘飘地说着却是事实。

　　程不昧听了悬住了给赵亚楠正夹菜的手，大脑飞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赵雅楠颇为激动地问道，“爸，您不会老了老了还迷上追星那套了吧？”

　　追星、家产再和赵雅楠的胡乱揣测结合在一起彻底让程不昧坐不住了，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老板也是难断家务事。

　　尤其是碍于身份的原因，他不好驳了老父亲的面子，只能尽快地组织一下措辞，对着程老好言相劝道，“爸，虽然说我妈走得早，您空了几年，家里的基业更是您积攒下来的。”

　　“可钱毕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许峙还没成家立业，再怎么说咱也不能头脑一热把所有财产都送给外人吧？”

　　程不昧动情的言论，逗乐了许峙的同时却无意间说错了一句结论。

　　本不打算参与闹剧的程老爷子闻言忍不住严肃地皱紧眉心反对说，“小心心怎么能是外人呢？她以后可是许峙的……”

　　程老尾音随着许峙塞来的佛手瓜咽了下去。

　　半吊胃口的话语往往无比令人骤升好奇。

　　人精一般的赵雅楠光靠只言片语间和脑补以晓得了公公的有口难言。

　　等身旁的程不昧急得打算起身追问时，她迅速地制止住了丈夫，笑呵呵地打圆场，明显的话里有话。

　　“爸和许峙高兴要紧，你别跟着瞎掺和，钱财乃身外之物，你离退休还远再赚就是，为了不打紧的事争来争去的没意义。”

　　“大不了算我们随礼了。”

　　赵雅楠最后一句的补充听似多此一举，实则表明了自己暗藏的心意。

　　健康的家庭氛围包含着为人处世应有的教养和恰到好处不伤彼此感情的打趣。

　　许峙的归属感本是淡漠，但承蒙多年来在外公身边长大，得到了老人家以及舅舅和舅妈的薄爱，使得他可以拥有在光明下跳动的一颗柔软的心。

　　确定了纪钟歆在酒家里吃喝玩乐地好不快活，许峙也将心思安定下来好好陪着长辈吃完了这一顿饭。

　　临走前，许峙去了趟卫生间，赵雅楠帮他又检查了一遍行李，程不昧趁机偷偷把一张银行卡塞进了夹层内。

　　等他再回来时便注意，程老立在沙发旁侧，没空去理会开播的偶像剧，叮嘱道，“早点回来，别耽误了明天出发的时间。”

　　许峙擦拭着手上的水珠，淡然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阴沉的天气压制不住迫切需要释放的郁闷，街道上行人寥寥。

　　酒家里的夜生活在躁动灵魂的喧嚣声中迎来了不同于以往的真实。

　　通常情况下，一到酒吧开门迎客的时间，典染便会露面，毕竟作为老板，她需要招呼一下新老主顾并顺势确认一下员工们的调度。

　　可偏偏今天手气实在太好，连坐了几庄，赢钱的势头挡也挡不住。

　　要不是牌友们一个接一个的输光了筹码，她还真不舍得散局。

　　简单的梳妆后，典染捏着摇晃的红酒杯姗姗来迟。

　　夜阑人静使她面对的不再是觥筹交错间的左右逢源。

　　而是在前呼后拥的混乱里绞尽脑汁地处理掉纪钟歆此刻引发的轰动。

　　舞台上的少女妩媚地揽过长发，发丝在灯光的笼罩下泛着黄澄澄的明亮。

　　纪钟歆醉酒后的姿态魅惑又可爱，以史家兄弟为首的几人钉在一边被她美到忘记了呼气。

　　许峙走进来时，也着实意外。

　　几乎全部的顾客都离开了座位，簇拥在方寸大小的舞台前。

　　当他的双眸尽收了旁人所见之时，不禁收紧了眼眶。

　　然而纪钟歆并没有注意到，那道森然的目光。

　　东倒西歪的刘小小在典染的控制下不安分地怂恿着她。

　　“老妹，哥舞台让给你，你放心大胆的唱吧！我……唔……”

　　带有焦香烟草味的立刻捂上了刘小小喋喋不休的嘴巴，典染生无可恋地拖走了他。

　　纪钟歆无暇去顾及刘小小被典染如何处理，她甚至抛开了沈杄的警告，蓄势待发了一番，终于无所畏惧地释放了歌喉。

　　“啊～啊～啊～啊～啊～，耀眼的光芒照亮我的心房，给我的歌声插上飞旋的翅膀……”

　　幼年时，纪钟歆甚是喜欢《小鲤鱼历险记》，她体会不道“鱼跃龙门”的不易，只是单纯的羡慕可以用歌声作为武器的小美美。

　　那只粉色的小水母何尝不是漂亮可爱，心地善良，但又胆小粘人，没有志向。

　　不同于纪钟歆的懦弱，小美美有着强烈的表现，从不掩饰自己。

　　曾经的纪钟歆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可以像小美美一样，做出一点改变就能够拥有让“癞皮蛇”之类的拐到无法反抗得能力。

　　然而她苦练多年，直到今天，她的歌声不仅没有冲破黑暗和邪恶，也顺带毁灭掉了在场人的好奇与期待。

　　纪钟歆忘我的唱着跑调的儿歌，灯红酒绿间，无人注意到她眼睫上沾湿了泪水。

　　许峙因为她擅自放纵而阴沉的脸，久久让她无法释怀。

　　此刻任谁都惊在原地不敢上前之际，唯有许峙穿过了嬉笑欢闹，像曙光一般给了纪钟歆希望和可以依靠的拥抱。

　　许峙开车送纪钟歆回到公寓时，她已然熟睡。

　　柔软的床榻里，她绯红的脸颊好似诱人的雷尼樱桃，灼人的呼吸里满是酣醇的醉意。

　　许峙静止了半晌后才想起来去烧一壶热水给纪钟歆冲泡蜂蜜。

　　黑漆漆的厨房里，天然气燃烧的蓝色火焰窥探着操作台上财院录取通知书上的烫金字样。

　　以及许峙那张看似沉吟却暗藏汹涌的脸庞。

　　窗外的风似乎小了些，但仍旧能够轻易地摔抛着绵细的雨滴。

　　炉灶上水壶“呜呜”的鸣叫声与许峙得手机振动同时撩拨着空气。

　　他关了火，撇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接通后，电话另一端的沈杄如同暴风雨将至时一般可怕。

　　“钟歆呢？”

　　许峙开着免提，挖出一大勺土蜂蜜反问道，“有事？”

　　“你说呢？”

　　沈杄的骤然上扬语调听起来略带滑稽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急败坏。

　　“我的朋友圈已经被我的好侄女大放异彩的模样刷屏了！”

　　“离开前，我明明千叮咛万嘱咐她别去酒家唱歌，别去酒家唱歌，她怎么就是不听呢？”

　　“家里有一个丢人的还不够，她非要凑这个热闹，这下好，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我俩的跑调不是音准问题，而是遗传决定的。”

　　沈杄通讯录里数百人，好巧不巧其中十几个号人今天都去了酒家，十分有幸地见证了这一生物奇迹。

　　许峙来回用杯子倒换着热水，没时间搭理沈杄。

　　好不容易得到了温水，准备送进屋时，沈杄烦人的声音又传进了耳朵里。

　　“染姐说人让你带走了，你让她现在就给我回个电话，敢做不敢当，别以为不接我电话这件事就能过去了，等我明天回去的，准保收拾她。”

　　许峙搓了搓紧涩的指尖，淡淡道，“她暂时回不了电话，睡着呢。”

　　“所以你现在在哪？我家？”

　　沈杄的嗓门堪比高八度，扰得许峙不得不关闭了免提。

　　“沈老师觉得我俩现在不在你家应该在哪？我抱着她在大街上夜游吗？你应该不会接受我带钟歆去我就那吧。”

　　许峙自嘲似的一笑，沈杄闻言轻哼。

　　“算你小子识相。”

　　淡黄的蜂蜜水冒着袅袅热气，许峙端着水杯走出厨房时，猛然一道闪电了隐没了脚下路的幽暗。

　　“心儿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否则她怎么会去酒家买醉。”

　　一切寂静中，沈杄突如其来的问题使人难以招架。

　　许峙准备进入卧室前，刻意低声说了一句，“或许吧。”

　　然而下一秒，姗姗来迟的雷声轰隆，震耳的响动通过无线电都可以清晰地传播给身在异国的沈杄。

　　“西港要下雨了？”他有些紧张地问道。

　　许峙则镇静地回应着，“嗯。”

　　沈杄忙不迭地说道，“快去看一下心儿，她害怕打雷。”

　　他的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忧虑。

　　许峙推门而入的手臂紧绷着，脸上流露这描绘不明的神情。

　　盯着那空无一人的床铺，如果不是听到那若即若离得沉闷音乐和沈杄的提醒，许峙清楚他连毫不犹豫奔走的冲动都没有，只剩下无助喘气的能力。

　　“她应该在衣柜里。”

　　许峙僵硬地举着手机，按照沈杄说的，仿佛提线木偶一样走去。

　　修长的手指在空气里无规律地快速摆动，周遭又陷入了反常的默然。

　　惊雷一声吓跑了纪钟歆梦里的周公，她跌跌撞撞地带着迷蒙跑进了不见亮的衣橱里。

　　慌乱时阴差阳错地播放了一首酷派乐队的《Everglow》。

　　纪钟歆的理智还没有苏醒，自然不记得身在何处，以及还有个许峙和她共处一室。

　　因此从未想过一扇自以为紧闭便产生安全感的门会有人开启。

　　当许峙出现时，夺目的光划破天际，映衬在他的背影。

　　手机里正唱着，“当我置身于黑暗地带，你给我带来未曾有过的明天亮，也给了我温暖的光。”

　　纪钟歆的心就在这一瞬间彻底沉沦，如同她一个逢生的魂于末日尽头遇见了绝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