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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尽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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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入小路,老人的房子坐落在土径的最深处。
“我到家了,谢谢孩子们,祝你们幸福,好人一生平安。”
老太太双手合十虔诚至极,纪钟歆红着脸和典染一同和她道别。
许峙提着沉重竹筐立于一侧说道,“我帮您把东西拿进屋吧。”
“不要不要。”老太太奋力推脱,“那个小孙女喜欢吃我家的黄瓜,这东西也不值钱,就当我送给你们的。”
许峙扫过筐边的角落也不拒绝,“好,那等我一会儿,我把筐还给您。”
说着他绕到后备箱,好不容易翻出一个干净的口袋,小心地转移了黄瓜,末了他又往里面添了张红票,再用布盖好。
“奶奶,您要是再有蔬菜要卖,可以打上面的电话。”
许峙拿出一张名片,“您年纪大了,在路边摆摊不安全,我朋友是开小饭店的,您种的菜口感好,绿色无公害,我和他说一声,有需要的话他能安排人来取货。”
“好好,真的谢谢你小伙子,你真的帮我了个大忙。”
老太太握住许峙的手,使劲地摇晃,“我一定和老头子种最好的菜,保证让老板满意。”
许峙摇头,“哪有什么老板,都是挣钱吃饭。”
纪钟歆坐在车上看这一幕,莫名地鼻尖酸涩,她无法将贫苦农民的辛酸感同身受,却欣赏他们的朴素和对善意加倍的回赠。
典染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良久后开口道,“殷实的人家以播种为乐趣,而普通人操劳的却是生计。”
纪钟歆安静地听着典染描述着曾经许峙把老房子的阳台改成了小花园,闲暇的时候就耗在那里伺候花,破旧的老城区,居民楼里到处都是烟瘴戾气,偏偏只有他和沈杄的屋子充满花香。
“许峙就像他最喜欢的洋桔梗一样,哪怕自己悲伤也不希望有刺伤害到对方。”
典染的话饶是纪钟歆也需慢慢斟酌,她偏头蹙眉问道,“染姐想说什么?”
一边,许峙送走和老太太,正乐呵呵地往车上回,典染瞅见展颜释笑,扭脸对纪钟歆说,“急什么,早晚你都会知道。”
车子盘旋在山路,许峙放了轻快的音乐,似乎能代表他的好心情,纪钟歆好奇典染的故事,而反观典染却十分焦虑。
她刚刚和纪钟歆讲道理时,把基调拔得太高,怎么自圆其说成了短时间她必须解决的难题。
日头迫近海湾,他们终于来到了营州半岛的最南端——胡家村。
依傍高山,清新宁静的原生态小渔村,或许与他处别无二致,但此拥有“欲见两海分,须得缘心来”的奇观。
黄渤海分界线,两片海交汇会颠覆印象里海水单一的深蓝色,当然观景要有足够的运气。
许峙的车绕过村民居住的街道,最后泊在海边的两层小楼前,禁渔期的船只停在不远的沙滩上,闲暇遛弯的渔民警惕地靠近,看清来人才热情的招呼着。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小峙回来了,怎么才到?你朋友们都等半天了。”
胡大伯抬手扬了扬,里面闻声跑出来几个青年,纪钟歆印象里好像在酒家见过。
“我店里的乐队成员,也是许峙和沈杄的死党,他们经常在一起胡作非为,怕人少不够热闹,叫他们来活跃一下气氛,也让你涨涨见识。”
典染扭胯撞了撞纪钟歆紧绷的腰间,随后提议两人到附近转转,去景区里碰碰运气。
临走前,对向的四个人默契地和纪钟歆点头示意,没有过多的关注,跑去帮许峙搬东西。
“哪来这么多黄瓜?”司凌昂疑惑道。
许峙淡然回应,“好心人送的。”
了解他为人的赵梓旭凑近调侃道,“你不会是又帮助了哪个路边卖菜的老阿婆吧,店里的蔬菜供应商已经够多了,你能给我们搞点肉吃不?”
身为南方人,赵梓旭说话时磁声软语别具韵味,完全看不出是个躁动的鼓手。
“强调几次了茶社经费紧张,咱染姐那么能挣也没说多给许老板点菜钱,要不然说您才是大善人,劫富济贫啊。”
史安背着他新买的贝斯,刻意炫耀和一旁时刻以保护弹吉他金贵手指而逃避出力的史兴一脉同气。
许峙多瞥他们一眼,都嫌烦。
“不说话,当个哑巴帅哥不好吗?”
把典染的大包裹丢给兄弟俩,许峙没好气地背上自己的包,拎着纪钟歆的行李箱,潇洒地往房子里走。
当初为响应政府对周边旅游业的开发,许峙的舅舅代表酒店高层携他到这里考察,质朴的民风。
错落有致的联排独院,村民们十分享受以海为生的日子,尽管夏季会遇到极端天气,但每户人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庇护所。
平地而起的高楼也许可以带动这里的经济,更会打破原有的和谐。
有山守护的地方,历久弥新;有海相伴的地方,万物生长。
程家放弃了一次项目却也保留住了渔村原有的生活,为了渔业发展和稳定渔民的收入,酒店承包了胡家村的所有海产品,许峙花了点积蓄买下这座小独栋作为秘密基地。
眼下乡亲们终于过上了欢乐捕鱼,安心养生的日子,也有闲心像那些特意从城里来的人一样,花几十块钱,赌一把运气。
登上观景台,自北向南望去,感激右侧渤海的平静清澈,感叹左侧黄海的激荡浑浊。
“好美。”纪钟歆站在护栏前被吸引地移不开眼。
太久没来海边的典染如同重回故地,莫名的心悸。
“心儿喜欢海吗?”她收紧外套问道。
纪钟歆点头,眼眸中泛滥着波涛倒影出的水光,“染姐不喜欢吗?大海从心所欲,无拘无束,比起喜欢更令人向往。
她的说法让典染失笑,背过身依靠在晃动的锁链上,喉间瞬时酸涩,恐惧感悬荡在胸腔,随着汹涌澎湃的海浪声逐步放大。
“年轻时我的想法和你一样,直到后来才晓得大海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它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一切,寻生往死皆要配合它的节奏。”
典染是个充满故事的人,初见她纪钟歆便知道,她眉眼的淡然,言语的洒脱,犹如经历过所谓的大结局而参透了命运本质的旁观者,她很难再入局甘愿做一个糊涂者。
“染姐。”纪钟歆圈住典染的手臂,柔声叫道。
浪拍礁石激起水花点点滴滴夹杂在海风里,包裹着典染浑身的凉意,尽管此刻她的身后旁侧有依靠。
“我人生中第一次来海边是在二十七岁那年,作为生命中唯一污点的父亲死了,母亲为了赡养问题把早已断绝关系的我和姐姐搞上法庭,我以前和沈杄一样学习法律,不同于你小叔对于大学工作有寒暑假的特殊倾向,我喜欢做律师。”
典染说的那么平静,纪钟歆却亦能感受她如杂草一般脆弱又顽强。
二十多年前,典染的母亲曾亲眼目睹了丈夫对女儿做出的禽兽行为,她选择视而不见甚至助纣为虐,大女儿逃走,就让小女儿接替。
整整一纪,典染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
生不出儿子的母亲,欲望随时发泄的父亲,她立誓寻得一致命武器报仇。
考上国内最好大学的法律系,典染得到了难得喘息的机会,可她再也无法面对窒息。
从此她没有回过老家,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官司,父亲的死讯她更无从得知。
“他死得太容易了,心脏麻痹远远比不上她妻子生剥我骨肉的痛苦。”
典染深呼吸着缓解颤抖,“最后我胜诉了,但我的姐姐诶疯了,她杀了我母亲,被关进精神病院含恨而终。”
为了打赢官司,典染努力背条文,挖证据,可惜要打败胡搅蛮缠和人们思想中肯深蒂固的伦理问题需要的不是自辩而是血淋淋的事实。
典染:“我引以为傲的法律没救了我,我厌倦了为了谋取利益而直切要害恨不得用言语杀了对方的辩诉生活,没了工作,没了羁绊,我变得如浮萍孤立无援。”
“于是心一横,穿着心爱的纱裙我觉得回归大海,我和许峙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十五岁的小屁孩阴沉又明媚,他陪我跌入刺骨的海水,只为告诉我;冬天太冷,天暖了再一个人来海边。”
“心儿,是许峙教会了我等待的时间好好活着,活着就该尽情享受。”
Live to the fullest.
纪钟歆清楚地记得许峙的个性签名,原来他才是那个活得最通透的存在。
紧紧抱住典染有血有肉的躯干,纪钟歆从她身上吸取着温暖,世界上苦难那么多,凭什么她们应得。
昂首望去,夕阳醉于海水隐藏西山。
半山腰的顶塔闪烁着光,照亮了海面,发出信号。
另一侧平行于它的许峙矗立在二层楼高的露台上,昏暗中他异常耀眼地挥动着手臂指引她们行走的方向。
典染说的没错,“换个角度看许峙,总有一天,你将看到的不只是他皮相的美。”
倘若人生的电影中需要对手演员,左挑右选。
没准某天纪钟歆愿意单独邀请许峙一起喝杯咖啡。
因为不知不觉间,她终是喜欢上了这个和大海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