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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尽情 ...

  •   归家的新鲜感不知为何和当初离开时的兴奋一样短暂。

      几番纠结和琢磨后,纪钟歆怀揣忐忑地瞒着所有人去了离市区最远的一家驾校报名学车。

      陈旧的场地如同废弃的水泥厂房,周围的平房整齐的错落在铁道两旁,火车鸣笛呼啸而过,掀起的灰尘盖过寥寥的炊烟。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生活需要,这是一家以摩托车驾考为主的驾校,附近的村民尽管知道现在规定需要持证上路。

      然而为了生存自学的技能如今要再掏出辛苦钱让所谓的专业人士教育一遍,没有几个人愿意,更何况都还想攒钱学开小汽车呢。

      学员少的可怜,老板仍在坚守,剩下唯一没跑路的教学者是他的妻子。

      清静的环境和胆大心细的女教练,纪钟歆对此乐不可支,也不枉费她每天掐准时间躲着家里那三尊大佛晚出早归的。

      盛夏的太阳又毒又辣,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虽可以避免紫外线的灼伤,煎熬却是闷热的桑拿体验。

      抛去变脸的天气和要在家装乖乖女的时间,历时半个多月,纪钟歆终于成功拿到了D驾照。

      拿着小本本,她便急忙跑到了钟启明发小开得那家摩托车俱乐部试驾。

      “盒子叔,我来啦!”纪钟歆难以掩饰的激动,忽略程河直奔他身后的那台改装完毕的粉色小暴龙。

      对于纪钟歆的突然到访,陈河早有预料,作为和她爸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女。

      想当初年轻时和钟启明的拉风生活,记忆里的一群机车少年,死的死伤的伤。

      年近半百的陈河无伴侣无子女,应了起绰号时借用赵老师的那句名言:小盒才是永久的家啊。

      纪钟歆是何时迷上的摩托车,陈河确实忘了,只记得小姑娘上初中后总打着路过的旗号,来了便找个角落呆着。

      闻燃烧的机油味,聆听发动机的轰鸣声,终于身着绿色赛车服的少女如破竹般蓄势待发,驰骋在跑道上的纪钟歆展现着她仅有的叛逆,估计钟启明见了必会为她的天赋吃惊。

      尽了兴的纪钟歆摘下头盔,浸透了发丝的汗水随着她跳跃的步伐一点点挥发,烈日的红艳对称地映在她的双颊,生动至极。

      陈河扯住快要跑到冰柜前的她,笑着递来一杯温水问道,“快五点了还不回家?”

      纪钟馨撅嘴皱眉,目光留恋地看着冒凉气的青梅绿茶,闷闷不乐道,“马上走,果然我爸说的没错,盒子叔就是个小气鬼,不光骑车算时间连瓶饮料都不舍得给干女儿喝。”

      “你爸倒是大方,那你叫他赶紧把车钱给我结了。”陈河承认跟别人吝啬,但钟启明要说他抠门则是绝不服气。

      考驾照都是偷偷摸摸的,纪钟歆哪还敢把私下里和她盒子叔的勾当再告诉父亲,哑巴亏是吃定了,临走前又没了好心情。

      眼见纪钟歆垂头丧脑的离开,陈河没忍住心疼,动了恻隐之心后便叫住了她,扬手将摩托车钥匙扔了过去,“你的升学礼,算干爸一份。”

      惊喜来得太突然,等纪钟歆反应过来,飞快地跳到陈河身上给了他一个熊抱,可苦了他那一把老腰。

      多磨蹭了一会儿,钟爱打电话来提醒纪钟歆回家吃饭,她才注意到时间。

      学校早早放假,纪钟歆最近是以卓蓝茵做挡箭牌才能出来撒野,生怕晚回去一秒父母的询问就转到没来及串通好的朋友那里。

      顾不上换衣服,放下头盔,纪钟歆拔腿就撩。

      餐桌上,纪雅洁没察觉到她的任何破绽,只不过女儿今天似乎很开心,否则也不会点名要吃生腌。

      不同于钟家人爱吃海鲜的喜好,纪雅洁原本很讨厌腥味,偏偏和钟启明在一起后爱上了他炖的鱼,甚至连他亲手剥的虾也会多吃几颗。

      “饱了,你自己吃吧。”

      纪雅洁起身收拾碗筷,钟启明看了一眼钟爱和纪钟歆满满当当的的碗,随手将皮皮虾放入口中,不灵活的右手搭在桌边久了些,半个身子便跟着酸麻,他也准备离桌休息一下。

      洗完手来到客厅,钟启明不小心刮到了纪钟歆放在扶手上的赛车服,精致的车钥匙滚了出来,恰巧停在他的脚边。

      “正好,我要洗衣服,你把心儿的那件外套拿过来,大热的天非穿个长袖出门,捂一身汗不说这衣服都要臭了。”

      纪雅洁边说边清理口袋里东西,完全没注意到钟启明坐下时艰难地弯腰拾起地面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纪雅洁掏出纪钟歆的驾照,一脸惊奇地正打开着,提高音量又问道,“闺女你去学车了?”

      听到动静的纪钟歆来不及处理皮肤上的腥气,等她举着双手跑过来时,纪雅洁已然缴获了她的秘密武器。

      维系的和谐一旦被打破所产生无形的硝烟令人更加窒息。

      钟爱躲在厨房里忙碌,眼下的情形,她身为长辈参与进来显得尤为多余,孩子是否有关错,生养之人有权定夺。

      纪钟歆坐在纪雅洁身边心慌到分神,出于对女儿的了解,钟启明只好硬着头皮打圆场,“心儿也是听你的话才去学的车,不管怎么说都考下来了不是吗?比我强多了。”

      纪雅洁闻言不回话,正在生闷气的她生怕无意的某个字会伤害到她最爱的两个人。

      “轰隆”一声,毫无预兆的雷雨说来就来,纪雅洁迅速地把纪钟歆护在怀里,手掌温热地抚摸着她的肩背,如往常般地安抚道,“心儿别怕,妈妈在呢。”

      钟启明快步地走到阳台上关窗,短袖家居服下他裸露出的右腿粗细不过正常人的手臂。

      那道由脚踝出蜿蜒至上的狰狞伤疤模糊了纪钟歆的视线,她的思绪又一次穿梭到灰暗的记忆。

      当纪钟歆还是钟歆,她有一个名叫任慧的母亲。

      说起任慧,很难定义和评价她到底是什么的人?

      为了逆天改命,决意离开乡下和亲人断了联系看似心高气傲的女人。

      读书少却有一门手艺,曾在程河的俱乐部刚成立时应聘高级维修工不甘心比男人挣得少的要强女人。

      又或许她只是个看似精明的傻女人。

      因为想攀上钟启明这个城市少爷千方百计地来到他身边,最后却丢掉了至关重要的法宝——她的亲生女儿。

      任慧认识钟启明的时候并不了解钟家重女的传统,她只知道钟启明是个厂二代,父亲创造出的小成就兑换成的养老金足够养活一大家子。

      钟启明又是他这辈中最小的孩子,母亲年近五十,本该抱孙子孙女的年纪偏要舍命生下他,落得身体日渐羸弱的下场,钟家还特意请了专门的阿姨照顾。

      钟启明上有两个哥哥,早早成家,儿女双全,他何时能有所依靠成了老太太临终前的唯一遗愿。

      任慧也是抓准了这个时机,她挑中钟启明不过是因为他皮相好。

      虽玩心大但除了鼓捣摩托车无其他不良嗜好,又是体育生毕业,在学校工作,工资不高却安稳,家境殷实,懒得谈恋爱只想找个人应付家里过日子。

      她辞去了维修的工作,花尽积蓄买了一台出租车进入了高收入的另一行业,再用心的把自己包装成了奋斗女青年蒙混过钟奶奶那。

      成功入了钟家门,更在老太太去世不久,怀上了钟家孙子辈最小的崽。

      纪钟歆关于的奶奶印象全部来源于钟爷爷相册里的照片,只是听沈杄说她是个活泼开朗爱唱北方戏的小老太太,更重要她留下了八分的神像在纪钟歆脸上。

      这份漂亮是她自打出生以来深得全家人喜爱的底牌,爷爷老来得孙女居然如获至宝,取名为歆,实则是在延续对妻子的倾慕之意。

      钟歆的出现让任慧的日子如堕烟海,身为母亲她竟然真的羡慕自己女儿的存在,甚至嫉妒、埋怨。

      迂腐的思想侵蚀她的大脑,日夜遐想着倘若她生下的是个儿子,不仅给钟家传宗接代,而且财产也会分多点。

      任慧对于钟歆的厌恶与日俱增,断奶水减辅食,久而久之造成她营养不良,所以她天生头发便是棕黄色。

      正因如此让钟爱发现了端倪,在这个姑奶奶的面前任慧耍不了任何心眼,否则钟爱会让她难堪,并将她扫地出门。

      要不是钟家没有过离婚的先河,岂能只是地剥夺了她抚养权那么简单。

      钟爱独自养育着沈杄连同将钟歆一起照顾长大。

      直到二零零五年,钟歆六岁,突如其来的意外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承着女儿不扰,丈夫不爱,悠闲自得的日子任慧过了三载。

      这天,出车时她听说曾经的那帮公子哥们组织了一场老友赛,说白了就是重操旧好,不安分地过日子,非要丢人现眼地再比一比摩托。

      任慧心想:做了几年父亲,钟启明大概已经忘了该怎么帅气地压弯吧。

      她暗自嗤笑,压住了去荒郊一探究竟的好奇。

      刺耳的轰鸣声混着嘈杂的尖叫,冲击着耳膜,不懂车的人被吵得心烦意乱。

      少数人在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背后突然乱乱糟糟,喊叫声变得声嘶力竭,车体与地面的磨蹭音,肉身被拖拽的哀鸣,前车撞上障碍物报废时的碰撞,再回神时清楚地看到有人血淋淋地躺在赛道中央。

      任慧是通过新闻得知钟启明出车祸的消息,与此同时老邻居告诉他钟老爷子突发脑溢血抢救完仍在昏迷。

      “这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要照顾的人实在的是太多了,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听说都出来人命了,你说老钟家不会再吃官司吧?”

      即使任慧不懂法,好歹比咋咋呼呼的邻居多点见识,“钟启明也是受害人,能有什么责任。”

      “唉呀,不好说啊。他们家是把能排上用场的人都叫回来了,你没接到通知吗?”
      “我可好心提醒你,人没了还好说,要是两个都瘫了,你这是媳妇又是儿媳妇的,指定得叫你回来伺候他们啊。”

      长舌妇的话好似善意其实恶毒。

      任慧在她的引导下哪还有心思打电话,不顾天黑,收拾好行李,开车就往钟家老宅跑,她需要临行的盘缠。

      她没想到,整座院子仅留半大的沈杄守着,屋里坐着双目失神看电视的小钟歆。

      “表嫂,你怎么来了?”沈杄冷漠又不失礼貌。

      任慧尴尬地“呵呵”两声,有的人生而气场强大,哪怕面对个孩子,她仍缺乏坦白真实目的的勇气。

      “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哦,没有,您走吧,心儿该睡了,不送。”

      “好好。”任慧紧咬嘴唇,往外走出两步又返了回来,“那个,沈杄,嫂子想看一下心儿,看一眼就走,拜托你了。”

      厅堂的电话铃声也在这时响起,特别不合时宜的让沈杄眉头皱起。

      任慧跺着碎步往东屋去,鬼鬼祟祟地姿态不堪入目。

      沈杄料她无胆量再掀起什么波浪,便放松了警惕,转而跑去接听了电话。

      任慧溜进卧室,钟歆眼睛一亮,声音里满是委屈地唤她,“妈妈。”

      “诶,心儿乖。”

      出于天生对母亲的喜欢,钟歆并不讨厌任慧,乃至有时会渴望她在身边。

      任慧张望着窗外,手忙碌地在各个柜子翻找。

      “妈妈,在找什么?”钟歆挪着身子凑到任慧跟前。

      任慧难得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心儿知不知道爷爷把小玉盒放在哪里了?”

      玉盒里装着钟老太太在世时留下来的金银珠宝,任慧结婚那天只得了其中的一条项链。

      “知道。”钟歆垂眉思索,“妈妈要吗?心儿拿给你。”

      “好好。”任慧连忙点头,跟着钟歆去内室的佛龛里寻宝。

      钟歆垫脚从观音像后拿出用红布包好的小玉盒,姑奶奶说这是奶奶传给她的嫁妆。

      “妈妈为什么要拿走呢?”钟歆不解。

      任慧耐着性子解释,“爷爷和爸爸在医院治病,需要钱,妈妈拿去还钱才能救他们的命啊。”

      动情的面容,眼角活生生地挤出些许泪水,钟歆吧嗒吧嗒地跟着哭。

      “妈妈可不可以带心儿去医院看爷爷和爸爸,小叔不让我去,妈妈如果带我去,我就把小玉盒给你。”

      钟歆当然知道任慧在骗她,毕竟家里还没到典当变现的地步,可是她想去医院看一眼,哪怕一眼也能安心。

      当下无论钟歆提什么条件,任慧皆会满足她。

      学校的老师这日和钟爱沟通了一下,她难得抽空多叮嘱儿子几句,沈杄不烦躁地低头看脚趾画地,完全没有注意到任慧带钟歆离开了家。

      六年来,那是钟歆第一次坐在任慧的车上,她拉着她飞驰在城市的道路中间,阴沉的天,灯火万千像星星之眼。

      任慧直接载着钟歆到了火车站,这个时间仅有一趟北上的列车。

      纪钟歆:“妈妈我们不是去医院吗?为什么来车站?”钟歆死死地抓住门把手,说什么也不肯下车。

      任慧本没打算带她走,不过是没找到摆脱她的时机。

      “妈妈来接个朋友,心儿在车里等一会儿好不好?”

      任慧悄无声息地拖出后备箱里行李,远走的身影毫无依恋,入站口她站定,天空忽然闪现数道闪电。

      闷雷向天空控诉着不满,封闭的车厢里,豆大的雨点无休止地敲打着封顶和玻璃。

      钟歆蜷缩的身子躲在角落,忽明忽暗地光渲染着恐怖的氛围感。

      遮蔽了视觉,听觉会异常敏感,细微的声响溃败着孩童的勇敢,突兀的苍老嗓音予以纪钟歆切实的安全感。

      身为老列车长的纪老在雷雨天的车站见证了各式各样的“生离死别”。

      越是恶劣的天气,老爷子越是想透气,要是不出来巡视一圈,说什么他也睡不踏实。

      纪雅洁拗不过老头,陪着一起出了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会有家长弃车丢孩子。

      “小姑娘,你没事吧?”纪老使劲地拍打着车窗,提高音量减少雨水对声音的稀释。

      焦急的纪雅洁撑伞站在稍后的位置,她根本看不清情况,“爸,怎么办啊?不行赶紧报警吧?”

      “等警察来了,孩子说不定憋死了。”

      任慧到底是狠心,为了防止纪钟歆拖后腿,生生将她锁在了闷热的车内。

      老爷子低头看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称手的砖头,“闺女,靠后。”

      四个字,说给纪雅洁也是说给纪钟歆。

      纪老卯足劲砸向玻璃,吓得两人同时护住了眼睛。

      雨水打湿的空气腥凉,纪钟歆再抬头,迎上了雷光绽放下纪家父女关切的神色。

      派出所里,沈杄急得直打转,纪雅洁抱着纪钟歆走来时,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吵醒了纪钟歆控制不住地跟着一起嚎啕。

      彼时的纪雅洁有规律地轻拍她的脊背,柔声道,“乖,不哭不哭,有我在。”

      此后,纪钟两家结缘,纪钟歆改名,警方找了任慧好多年,可她如同尘埃一般埋没在世间。

      纪雅洁任劳任怨地照顾着钟父子,打点着一切。

      于是老爷子临终前拉着儿孙的手交到她手里才算走得无遗憾。

      岁月风化了任慧的模样,纪雅洁帮助纪钟歆重获新生,成为她幸福的守护者,直到后来隋遇的出现,创伤腐败为梦魇。

      泪水顺着眼角静默地藏里纪钟歆的发丝。

      她手心紧紧地将一张纸条贴在胸口,许峙略为潦草的笔迹写着一句话:“如果听歌无法帮你度过时间,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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