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风而来》食寂寞者

1、罗澄澄打量着门边的女人，试图把她和那个黑色轮廓重合上。

　　正值盛夏，暑气逼人，连空气都热得冒着烟儿。
　　罗澄澄蹬着那辆陪伴了自己三年的小破自行车，往租在城南的屋子骑去。
　　太阳顶在上空，晃得让人睁不开眼，骑着车，迎面而来一阵又一阵的热风，额头，脸颊，脖颈，后背不停流着汗，滚烫的汗珠来不及蒸发滚进眼睛，带起些微刺痛，更要命的是此刻他又渴又饿。
　　肚皮瘪，钱包更瘪。
　　刚才面试的公司人事经理自我介绍都没让他说两句，就让他回去等通知，然后拍拍屁股去吃午饭了。
　　大中午的，把人叫来，水没倒一杯，连饭也不留吃，实在太缺德。罗澄澄舔了舔干燥的唇皮子，骂得起劲儿，前方无人路口，一辆小车失控般地驶来。
　　一阵尖锐的刹车声中，罗澄澄闷哼倒地，五脏六腑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攥进了手心。
　　小车上匆忙下来两人，一男一女。
　　"啊！这么多血，怎、怎么办啊？"
　　"......管那么多，上车！"
　　女人走回车旁边，回头，男的还杵在原地，"你他妈走不走！"
　　男的吓了一跳，在女人阴沉的目光下，跑回车里。
　　车子拐了方向，继续往前驶去。
　　路口，倒地的自行车车轮还在转。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越野车驾驶座下来一个女人，地上触目惊心的一滩血，女人折身进车，掏出手机，"急救中心吗？甫水路口有人被车撞了......"
　　越野车副驾驶坐了个身形高大的女人，说话却一惊一乍："啊！人还活着吗？"
　　"你下车看看。"女人眼神指她。
　　"算了，我不看。"
　　女人没理她，听电话那头讲，走回倒地的自行车旁，"喂，你叫什么名字？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罗......澄......"
　　"还活着。"女人对电话那头讲。
　　罗澄澄眯着眼，很想看清眼前帮自己叫救护车的人，眼皮却越来越沉，脑袋好疼啊。
　　女人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别闭眼，救护车马上就来。"
　　额头痒痒的，红色的血沿着眉尾蜿蜒而下，眼睫黏糊糊的，罗澄澄眨了眨眼，用力睁大。
　　"要不要报警啊？"几米外，副驾驶的车窗探出一个脑袋，手捂着两只眼，喊道。
　　"你说要不要？"女人头也没回，撑着一只膝盖，半蹲下身，掏了掏衣兜。
　　副驾驶上的女人立马掏手机，"那我来吧，闲着没事儿。"
　　"我去车上拿点儿纸。"
　　"别......别......."罗澄澄伸手抓向对方。
　　女人顿住，尽量忽视自己手臂上骇人的指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坚持下，聊聊天，救护车几分钟就到，你还在读书吧，你家里人电话多少......"
　　"大、大三......."
　　灼热的阳光被挡去大半，罗澄澄看不清眼前女人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女人的声音冷冷的，听起来尤其助眠，意识恍惚中，眉骨感受到了一股轻柔的按压，罗澄澄忍不住闭了闭眼。
　　***
　　医院急救室外，杨恬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副墨镜戴上，东倒西歪地躺在走廊椅子上，"可以走啦吧？好饿。"
　　沈清英在一旁没说话。
　　没两分钟，护士推开急救室大门，"去缴一下费用，病人肝脏出血，头部重伤，你们是他家人吗？"
　　杨恬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摘了墨镜，"不是！我们就是路过而已。"
　　"那你们赶紧联系下他家人，需要立即手术。"
　　"护士，你耳朵不太好使啊，我俩就是路过，跟他根本就不认识。"
　　护士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拿着单子转向了沈清英，指了指，"在这里签下字。"
　　沈清英接过来，刷刷两笔签好。
　　"护士，这是能乱签的吗？"杨恬来不及阻止。
　　"先救人。"沈清英拍拍她的肩，"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缴费。"
　　护士拿着单子目不斜视从杨恬面前走过。
　　沈清英缴完费回来，警察正在和杨恬谈话，杨恬连忙拉过她，"是她发现的，打了急救电话。"
　　沈清英从几张缴费单里抽出一张身份证递过去，"麻烦帮他联系下家人。"
　　"对对对，刚才护士还逼着我们签手术同意书。"
　　"我同事去现场看了，那个路口没有安监控，先等病人做完手术。"警察将沈清英递来的身份证拍照发给局里同事，又问了沈清英当时的情况，就坐去了长廊的椅子上。
　　杨恬肚子叫了好几声，沈清英把手机扔给她，"去买两盒饭。"
　　杨恬拿了手机，屁股刚抬起来，"有短信你都不看，还是彩信诶！"
　　沈清英皱眉接过，一个陌生号码。
　　"是什么？那种照片的话，我也想看？"杨恬眼馋地探头探脑，她读的那所三流大学的男生一天就会用这种手段勾女生，她室友都收到过，唯独她没有收到过。
　　沈情清英别开她的脑袋，"小心长针眼。"
　　"我不怕！"杨恬伸长了脖子，不甘心道，正准备伸出魔爪偷抢。
　　只见沈清英脸色一变，推开她快步往消防通道走去。
　　"欸欸......"
　　楼梯间空无一人，沈清英看着视频中无比熟悉的男友的脸，脸色变得铁青，正准备打电话质问，发短信的号码打来电话。
　　"沈清英，视频看了吗？赶紧分手吧，季寒根本就不需要你，我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你识相点，就别再来找他。"
　　"你是不是想死？你强迫他了？"
　　对方轻蔑地笑了笑，"我汪雨微从来不用强的，不信，你现在就打电话亲自问他。"
　　走廊里，杨恬见急救室门终于打开，而沈清英还没回，找过去，"手术好了，你......"
　　一看到人，杨恬就哑吧了，"怎么了？脸色像要吃人。"
　　手术室门口边医生在和警察说话。
　　沈清英用力闭了闭猩红的双眼，"没什么，我有事，去一趟学校。"
　　护士们推着病床出来，病床上躺着的人，闭着眼熟睡，脸上脏污的血迹灰尘被擦拭干净，露出莹白如玉的一张脸。
　　病床经过身旁，杨恬看呆了。
　　"阿英，你怎么没跟我说......"
　　杨恬没听清她说的话，"我的乖乖......"一转身。
　　"啊？你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欸，欸，你去哪儿？病人还没醒呢？"护士一把拉住她。
　　那头，沈清英身影已经不见了
　　"怎么又是你？我说了我们就是路过，根本就不认识他。"
　　杨恬马着脸，又加之人高马大的，唬得护士立马松了手，"家属还没来呢，你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护士转头喊警察同志。
　　跟在病床后的警察同志接了个电话，听到护士的叫喊，往回走，"你既然送伤者来的，你就在这儿陪一会儿，等他家属来了吧。我抄个电话给你，病人醒了你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们也会尽快联系上病人家属的。我局里还有事儿，耽误不得。"
　　杨恬一句话也插不进，手心还被塞了一张写了手机号的纸。
　　"就这样，辛苦你了，同志。"警察拍了拍她的手臂，"哟，胳臂还挺结实的！"一边走一边接着电话，离开了。
　　"我还没吃午饭呢！"杨恬气愤道。
　　"病房里有外卖单，自己打电话点。"护士扔下这句话，赶忙离开了。
　　杨恬挪着沉重的步伐来到病房，打沈清英电话，被挂断了，打第二次，还是被挂断，于是心痛地自己花钱点了份烤肉拌饭。
　　半个小时后，杨恬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午饭，一边盯着病床上的人看，狼吞虎咽。
　　一间病房四张床位，门边两张都空着，罗澄澄的病床靠窗，隔壁床是个年轻男人，穿着条纹病号服，脚包得像个粽子，年轻男人瞅了瞅病床上的罗澄澄，又觑了觑病床边一脸憨相的女人，鼻腔里冷哼了一声，露出嫌弃的表情。
　　傍晚，太阳落下山，空气中的热气仍旧没散去。
　　病床上的人还没醒，杨恬肚子又饿了，外卖吃不饱，正想着出去找找吃的，病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杨恬立马就精神了，"醒、醒了？"
　　"你......是？"
　　"你被车撞了，我们送你来医院的？我姓杨，白杨树的杨，单名一个恬，舒心加舌头的舌。啊，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杨恬跑出去把医生叫来，医生给罗澄澄检查了一番。
　　"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至少得住半个月，让你女朋友回去给你收拾下洗漱用品，前一周尽量不要下床走动。"
　　罗澄澄尴尬地看了眼杨恬，"医生误会了。"
　　"没事没事。"杨恬连忙摆手。
　　罗澄澄又看了她两眼，欲言又止。
　　医生又看了看隔壁床年轻男人的脚，然后离开。
　　护士给年轻男人送来午餐。
　　杨恬立马问，"你饿不饿？噢，我忘了，你还不能吃东西。"
　　罗澄澄笑了笑，感激道，"谢谢你送我来医院。那个......医药费我会还你的。"
　　这一笑，杀伤力可真大，罗澄澄嘴角两个梨涡，即使他脸色失血，嘴唇干裂，笑起来也依旧甜得像六月的蜜桃。
　　杨恬不知所措，闷头去病房外给沈清英打电话请教。
　　电话还是打不通，过了几分钟，沈清英转了500过来，杨恬开心地收了，转身，门开着，病床上的男孩侧着头好像在盯着自己看，杨恬挠挠头，拨了拨头发，扯出一个自认为还算不错的笑容。
　　罗澄澄目光移开，"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已经很麻烦你了。"
　　"没事"，杨恬连忙打断他，"对了，我给你报警了，只不过警察说那个路口没有监控，你有没有看清撞你的车，要不要赶紧通知你家里人？"
　　罗澄澄回忆了下，摇摇头。
　　杨恬心沉了沉，忍不住替他着急，"你再好好想想。"
　　罗澄澄依旧摇头。
　　"那我先通知警察吧，你家里人要不要我给你打电话？"
　　"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杨恬拨着纸条上的号码，怔了下，抬眼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怎么接话，默默地走到了门口打电话。
　　"喂，警察吗？啊，对，你留的号码......"
　　罗澄澄打量着门边的女人，试图把她和那个黑色轮廓重合上。
　　"司机肇事逃逸了？"隔壁床，年轻男人突然说话。
　　罗澄澄看向他，"嗯。"
　　年轻男人晃了晃脚，"我也是，不过我没你严重。你这不方便，最好请个护工。"
　　"......我请不起。"
　　"肝脏出血，前一周你都下不了床，那只能找护士了，不过护士也忙"，年轻男人说到这儿顿了顿，看了眼门口，"但是憋不住了也没无所谓了。"
　　杨恬正好回过头来，丝毫不知道两人在聊什么，憨笑着，罗澄澄尴尬地没接男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