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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天 ...

  •   #第一天
      邱舟霁睡不着。他听见文字变成的声音,配着尖酸的语调和模糊的面目,侮辱他的心。他爬起来,悄无声息地出门。
      凌晨下着薄雨,他带着耳机扣上兜帽,呼吸着微凉的空气,穿透滞闷的胸口。
      走出地下通道,进入小公园,穿过茂密的植被,从没见过有船停留的码头上,有一个穿着薄毛衫的男人面向运河。
      邱舟霁本想沿着小路往前走,视线却在注意到他的双脚时,停留了片刻,它们穿着系带皮鞋,半个头越过边界,险伶伶地探出码头边。
      这一瞬的迟疑引来了男人的注意,他回头瞥了眼少年,翘起一边嘴唇,“早上好,今天天气真好。”
      邱舟霁拧着眉,不知所措地捏住帽沿,“在下雨……”
      男人维持着笑容转回头,“绛海这地方的水还是这么红啊,真吓人。”
      “那是因为长着一种红藻,季节性地会染红水……你不知道吗?”
      男人笑了笑,“知道知道。我离开很久了,好不容易回来,想看些美好点的景色,却还是只有这些红水啊。”
      他声音低下去,“就这么个地方,他们还是熙熙攘攘,争先恐后……”
      邱舟霁觉得他姿态说话都不正常得很,“那个你……你没事……吧?”
      他双手插兜,抬脚转身,走到了路灯的光线下,邱舟霁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温和的俊雅面庞并不年轻,没有一丝纹路的脸的线条,偏给人一种岁月的痕迹。
      “谢谢你了,小朋友,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呢。”他在三四步远处停下。
      “现在你也许觉得被困住了,但你一定会找到能理解你的……人。所以这个时间就不要一个人乱跑了,很危险。”
      邱舟霁脸一热,没想到反过来被关心了一把。咕哝着不小了,飘过两句告别的话,也不管他听没听到,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他改变方向,穿过植被,进入地下通道。
      凌晨的地下通道灯火通明,反而比路面要亮一点,如果不是连绵夜雨,弄得地面潮湿,会更好走。
      邱舟霁低头看着地面,想快速走过。
      湿气真够重,都起雾了。惨白的灯管也融化进雾里,仿佛身处公共澡堂,这么想着,邱舟霁抬头看了眼雾气深处,远处真的像有朦胧人影。
      他眯了眯眼,随即来自人影的方向,啪踏啪踏,传来脚步声,对面也步行着接近。
      虽然知道多半没有什么,邱舟霁还是不由自己地加快了心跳,脚步又快了些。耳机里音乐还在放,但他没注意自己没在听这件事。
      他第一次注意到两边的摄像头,有意识地走在附近。双方逐渐靠近,对方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型高挑,像个男人。邱舟霁虽然觉得再有十年……不三四年,他也能达到差不多的高度,现在他还是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单薄少年。
      雾气这么重,即使遇上了也看不见吧?邱舟霁怀疑,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距离感被模糊了,但也能知道很近,很近了,或许只有三四步远。
      邱舟霁屏住呼吸,不由睁大眼睛瞪着斜前方的雾,但是浓得什么都看不见。
      脚步落到左边。
      然后一刻不停地,用那不急不缓的节奏,越过邱舟霁,继续往反向走。
      邱舟霁无声呼出一口气,咧开一个自嘲的笑。
      雾气渐渐变淡了,只是湿气也能厚成那样,这鬼气候真没好了。
      邱舟霁听到背后传来清脆卡嗒声,像是硬物落地,咕噜噜滚了一阵,磕到了自己的脚跟。
      后面的脚步飞快靠近,邱舟霁身体一僵,正准备拔腿就跑,听见一个饱含歉意的声音:“抱歉,我的打火机掉了,能请你看一下有没有掉到你脚下吗?”
      低头一看,果然有个金属火机躺在地上,半泡在水里。邱舟霁喔了一声,“打火机不会像火柴一样潮掉吧……?”
      火机的主人闻言驻步,低笑两声。
      邱舟霁脸一红,竟然把想的话直接说出口了……这混蛋声音低沉得还挺好听嘛!
      嫌弃地两指捏起,邱舟霁抬起手,“都湿了……你要不拿张纸巾包着??”
      撞进眼里的青年眉清目秀,即使不隔着一层纱也是美好的,还要身材有身材,要声音有声音的,简洁利落的服装服帖修身,连带那个打火机也不菲起来。邱舟霁深觉被打败,还是这幅兜头不露脸的样子,说不定还很……猥琐!
      为了和未知的敌人战斗,邱舟霁趁青年伸手,拿掉了帽子,瞪大一双被男女老少盛赞过的大眼,等待一个说不用谢的时机,准备着十分的风度。助人为乐,总不能畏畏缩缩的,嗯,就是这样,才不是为了比什么。
      青年毫不介意地接过了湿答答的火机,微微俯下身,邱舟霁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一圈细银链,随着动作,一枚翠绿的吊坠溜出领口,细细一条血红的裂缝竖贯,像看着地狱的猫眼,邱舟霁漫无边际地想到,然后对上青年凑近的脸,他在微笑。
      “谢谢你,小朋友。”邱舟霁一愣,脑海中闪过码头边那个人,同样的话,他们的口气却完全不一样,或许是青年靠得这么近的缘故,过于亲昵了。
      邱舟霁头一别,有些不舒服,甚至忘记反驳“小”,“没事。我走了。”
      下一秒,手臂被抓住,指尖嵌进皮肤。邱舟霁看了眼拽着自己的手,感到了痛,生出了惊慌,他看向青年。
      “别急嘛,天都没亮呢。”
      他的目光集中在青年的眼睛上,无数血丝从他眼底涌出,侵入虹膜,变得像绛海的水,仿佛下一刻就要满溢而出,淹没吞噬视野所及一切。
      邱舟霁扯不动胳膊,想要逃走的尝试以失去平衡告终,脚只能在地面上滑动,发出咕叽咕叽的摩擦声。
      ……这么红啊,真吓人。
      为什么又想到那个人的声音?邱舟霁一片空白地想。

      又是一个雨天。
      卢敬叼着烟,握住方向盘,看向外面的雨。手机震动两下,他拿下烟揣进口袋,竖起领子,冲出警车。
      地下通道周围已经被黄线拉起,但从昨夜一直下着的雨,恐怕留不下多少痕迹。
      有先到的同事撑着伞,看到他一指旁边的公车。卢敬上去套上防护服,“这么严重?”
      同事给他撑伞,“接下来十年都不会少人说的程度。”
      和入口的民警打了招呼,他们走下阶梯,民警的青年站在上面,突然说:“严队,我以前在老城区干过两年,也想象不出那种样子,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
      走出几步,同事皮笑肉不笑,“我看了这么多,也得说一句,这疯子还是变态,不得了。”
      通道里弥漫着湿气,穿戴齐全的法医还在取证,将现场团团围住,看不出里面的样子。
      “知情人和报案人只有一个,今晨四点四十三分经过的打工族,现场没有其他被破坏的痕迹。从尸体的状态来看,不排除仇杀。”
      “受害者是不满十八岁的未成年吧?”
      同事点头,“啊……事情不能这么看。不像激情杀人,要弄成这幅样子,没个一两个小时恐怕不行,除非是大力士或者巨人。”
      “你开玩笑?”
      “好笑吗?”同事一扬首,面色诡异,“哝。”
      法医直起身,“断面撕裂,没有工具的痕迹,是被徒手撕裂,不排除借助外力拉扯的可能,事实上,更考虑是借助外力,否则这家伙的力气得多大。胸骨头骨被钝器敲碎,大脑被整个取出,脏器没有拉扯痕迹,受害人是被拉扯下肢,从下往上扯开的,死亡原因是大量出血,以及瞬间休克……”
      “……严队,你没事吧?”
      卢敬尽力忽视一闪而过的震动,视线从人体的半张脸上挪开,手自动摸烟,又不得不作罢,“尸体有被移动过吗?”
      平躺在地的半具人体手臂与腿微微分开,仿佛在告诉人,如果拼凑完整就是一个平静放松的姿势。但垂荡在另一边的肌肉与血管,白色的神经拖曳在潮湿的地面,彻底失去了与之相连的左半边身体,空荡荡的位置是一大摊血污,被雨水冲刷得艳红。甚至留下的半张脸上,唯一的眼睛圆睁着,依旧透过虚空,凝视着加害者。
      “有。受害人有抵抗过的痕迹,牙齿上有血迹,但身体上没有相对应的齿痕,是加害人的血。”
      同事一点头,“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做?”
      “摆正身体?”卢敬忍着不适,“补偿行为?说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种事……受害人抵抗过,只有这点痕迹,对方不止一个人的可能性?”
      “很大。”
      卢敬抬起头,“知道受害人身份了吗?监控呢?”
      “监控是一个问题。受害人的手机留在了现场,还没解锁,在这。”
      “什么问题?”卢敬接过证物袋,划开屏幕。
      “案发时间的三点到三点半,监控上只出现过受害者一个人。严队?”
      同事注意到卢敬惨白的脸,“你怎么了?”
      卢敬眼中映着屏幕上的两人照片,少年的脸是没有被折磨过的,没有扭曲,没有变形,青春少艾,他立马就认出了。

      金属门缓缓拉开,道路蜿蜒深入森林,附近大楼的顶灯在密林边缘闪烁,那一点点红使人不至于忘记,这还是城市之中。
      树林中有不少建筑,隐没在岔路尽头,只留有些许闪光给予提示,而沿着主路,最先到达的是另一道门。这里的主人懂得如何让初来者,也倍觉膨胀,在虚构的阶梯上自愿付出自己的价值。
      门内的天空是一种深紫红色,被无数的灯光照亮,这里没有,也不需要银河,红海之上的繁华世纪,是他们建设,捍卫的家园,他们可以做自己,不需要隐藏,他们是这里的主导者,不需要受制于人。每夜都是庆典,不若然,如何对得起这份自由?!
      半圈地灯拱着一座三层会馆,灯火通明。两翼是从几百公里外运来的木石古楼,主楼是半座石制古堡,搭配玻璃改建,三角拱顶折射出璀璨光芒,如夜中太阳。
      青年停车在大门前,穿着颇为正式,手臂下夹着一个平板,快速在迎接者的引导下步入会馆,外套扣子解开,衣摆随着急促脚步向后飘动,面容在打光下显得过于干燥,脸色发青,眼中满是血丝。
      主楼里隐约还有柔转歌声,打开左侧楼门,引导者留在门外。走上楼梯,外面的欢声笑语和楼内的娱乐声,就全听不见了。寂静中只有实木楼梯上的脚步回声。
      青年一气走上三楼,走廊两边门紧闭,悄无声息,全是空的,只有一扇门留出一条缝。
      他整了整衣冠,打开平板显示需要的部分,快而不乱地走到门边,“先生,是我。”
      “进来。”
      青年进去就看到一个少年人刚巧抬起身,从另外一个门退走了,空旷的室内有一张办公桌,背对着三面窗,映着公馆背后漆黑的密林,一张椅子,正对着窗。
      椅子转过来,一双血红的眼射向青年,伸出手,“拿过来了?”
      青年快步上前,递出平板,“受案登记,证据留档,录像,背景记录,全部都有。这些是最后的备份。痕迹都处理干净了,没有线索,下面的人都清楚,到时意思下去,这两天就会封案。”
      宋蓝泊翻看过去,“连日辛苦了,小芥。想喝什么,自己去倒吧。”
      房间的一边靠墙放着酒柜,宋芥取出两个水晶杯,“先生喝什么?”
      “不必管我,我喜欢新鲜的。”
      冰桶中的水晶瓶里盛着深红的酒液,第一杯,宋芥急切地一饮而尽,转瞬间他的面容如喷洒了清水般红润清透,但眼里血丝愈盛,红殷殷的配着一张白瓷似的脸,他在窗户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笑了一下。
      第二杯他有了余裕,慢悠悠地晃着观赏晕纹,目光射向紧闭的侧门。
      “想要?”
      “那是……珍品吧?”
      “族内培养,与外面自然不可比。1907起,人类就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塑料味,受不了。”宋蓝泊抹了下嘴角,盯住他一眼,“你会有机会的。”
      宋芥立即低下视线。
      “身体怎么处理的?”宋蓝泊扔下平板。
      “我今天亲自去处理的,明天就会火化。白天受理案件时,那个区的负责人等属下报告才知道出事,上报到我这里花了一点时间。侦查已经开始了一段,但即时叫停了。”宋芥利落报告。
      “让下面的人管好底下的人,这点事也做不好。我不想看到需要我们出面的场合。”宋蓝泊靠上椅背,“何先生也不会高兴听见。”
      宋芥应承,“是的,我们必然不为人所见,方能稳于其位。”
      宋蓝泊闭眼又睁开,伸手点开一张照片,“犯事者,是莫许的后代?”
      “是的先生。”
      “竟然让小辈冒犯到这种程度。”
      宋蓝泊一哂,“让她来见我。”
      “是……将面见您的机会给莫许……吗?可她……”
      “我有事让她做,其他你不用管。”宋蓝泊双手交叉,对宋芥一抬下颌,“没有别的事了。”
      话音刚落,侧门若有所感,自发打开,先前的少年顺从地靠近,细看双眼放大,神情迷蒙,神智不清的样子。他知道先生钟爱血液里甜美的滋味,会让猎物事先服用毒果汁。
      宋芥躲开那双血红的眼,喉头滚动,迅速扩散开来的张力让他知道,他该离开了。他们越是年长越可怕,没有得到长者允许,他不可能与进食中的父亲共处一室。
      合上门前,他听到宋蓝泊用混沌的嗓音对他最后叮嘱。
      “办好事情,你不会想让这种事,去打扰何先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不定,先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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