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石泉芜

31、第三十一章

　　爱情是如此强大的咒语，曾经让人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我想追回胡世新，尝试着追回无法挽回的过去，将水中望月倒影握在手里。悭吝的命运会答应我自大的要求吗？
　　打定主意，不愿意耽搁，直接给胡世新打电话，也没考虑过电话接通之后自己应该说什么。我不再把时间花在没有结果的考虑上，害怕考虑起来，会让事情更加复杂，消磨自己现在生出来的勇气与下定的决心。
　　固然现在的行动鲁莽不计后果，但如果每件事情都考虑得清清楚楚，恐怕将永远没有采取行动的机会。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出于理性考虑，避免受辱的结果，不要幻想再续前缘。我过去考虑的事情如此多，时间如此久，并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局，相反只带来无尽的伤害，把自己至于最卑劣的位置。
　　接通电话，第一遍直至忙音出现都没有人接听。等了一会儿，担忧之后的果决不再，继续拨打，不但没有接通，甚至直接被设置拒接。
　　我预想过胡世新疏远自己但从未想过将至于如此地步，被完全无视，被进一步拒绝。的确，自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没有资格指责胡世新。可即便如此设想，报复的行动真的发生在自己头上，还是令我有些不好受。
　　一直以来是自己作为被追逐被祈求的对象，被胡世新阻挡，被央求等一下，分出一份精力来怜悯他。但现在情势逆转，我开始在胡世新身后追逐。我不再对结局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意识到接下来的路将会有多艰难。
　　我原想与胡世新直接交流，既然被他拒绝，便退而求其次，想用社交软件联系。却令人羞愧地想起在突发告白事件之后，我出于泄愤心理将其删除。到现在，当直接联系胡世新都被以一种在自己看来有些决绝的方式拒绝之后，要我重新添加胡世新为好友的勇气已经用尽。
　　正自犹豫着，我突然接到了胡世新发来的短信。内容简单，一望即知，但我宁愿自己没有看懂，也不想承认那是胡世新发给自己的。短短一行字，没有任何解释，只是让我再也不要来找他。
　　胡世新已经不愿意对我再说任何话，我开始逐渐感受到自己对他的伤害有多深。既然胡世新那样拒绝自己，那样不愿意与自己交谈，即便现在能够与他取得联系，我也无法把事情说清楚。
　　我想要说的话太多，表达的感情太深，太复杂。一定要找到胡世新，与他当面说清。
　　打定主意，我便起身去学校寻找胡世新，拒绝见自己是胡世新的事情，是否去找他则由自己决定。我要将自己的命运抓在手上，不愿意一点反抗都不作，在现实面前低头不是我的性格。
　　来到校门口才想起来自己离家匆忙并未带学校证件，被门卫拦在满口盘问。我不愿与他多说，更没有耐心回头去取，趁其不备抢着跑出卡位。
　　为了躲避身后的追捕者，我选择往草丛花圃等不易通行的隐蔽处取道，即便面前是正在浇灌花草的喷淋设施，也无所顾忌从期间穿过。
　　花叶挂在头发上，汁液沾湿衣裤，脸上被刚修剪过的绿篱枝丫划出一道细微红痕。同样没有胡世新宿舍的门禁，恰好胡世新住在一楼，我选择沿门前花圃向窗边爬去。
　　来到胡世新宿舍的窗口，也不管究竟有何人在里面，使劲敲打窗口。
　　胡世新舍友听到响动，上前查看，只见一个面容憔悴之人出现在窗口，先是被唬了一跳，差点没往门外跑去。我急忙出声制止，央求他过来把窗打开放自己进去。
　　“别激动，是我，宋之江。”
　　经舍友仔细辨认，发现这个形容落魄的人果然是平日里光鲜的宋之江，大着胆子放他进来。
　　对方显得有些诧异发问：“您来这里有何贵干，还这样一副尊容。”
　　“胡世新在哪里，我来找他。”我的声音嘶哑且急切，丝毫不愿意多等待。
　　“究竟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就告诉我他人在哪里就好。”
　　“放假了，他应该回家去了。”
　　“好的，谢谢。”
　　我往门口走出还没两步，意识到自己通不过门禁又重新退回。
　　在舍友略带疑惑的视线中，重新由窗口翻出去。
　　也不多做休息，头上缠着绷带，我马不停蹄回到小城。
　　时隔两年重新回到故地，心里多少有一些羞涩之感。
　　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着要回小城瞧瞧，不想真正故地重游之时，自己的处境是如此落魄。
　　窗外景致不但勾引起我对过去时光的眷恋，连带着引起对未来的幻想。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再次遇见胡世新，自己只是在他家里午后小憩，瞌睡过去，只要遇见他，一切依然同高中时候那样，从未改变。自己也未曾走远。在他家门口敲开他的门，胡世新会微笑着对自己打招呼：“你回来啦。”
　　被刺耳的汽笛声吵醒，诚然若梦，只不过是在火车上的一场梦。紧张了一夜终于在奔波的路上睡熟。
　　我带着晕眩走出车站，招手拦车往胡世新家方向前进。
　　在胡世新家门口使劲敲门也没有人答应，以为一家人正好出门不在，便老实在门口等候。这样也好，盼望着到时候胡世新也许会对家门口静候的自己客气一些。
　　为了胡世新出现时能有好仪态，我先是站着等待，等到腰酸腿疼支持不住，我只好蹲下以至最后不顾整洁坐下。天色逐渐暗下来，依旧不见胡世新家任何人回来的迹象。这时候我的手机已经没电，却又舍不得离开，依旧耗在原地等待，默想且默祷。
　　终于，不但天黑下来，我的肚子也叫起来，犹犹豫豫决定先离开，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也许他们一家人在假期间出游，今天不会回来，自己应该再多等几天。静水深流，我这样安抚自己，使自己相信等待终会得来理想的结果。
　　我既这样想便也不拘一时，饥饿驱使我快些下楼觅食。离开得急，差点因楼道昏暗不注意撞到其他人。
　　“不好意思。”
　　“这，你，你不就是那个，好像叫，宋之江对吧。”
　　原来是胡世新家楼下的邻居，我当年来胡世新家做客的时候，常与他打招呼，也还算是熟悉。
　　许是许久未同其他人说话，原本急着要走的我，这被大爷留住闲话。
　　“我都好，大爷你也好吧。”
　　我心不在焉虚与委蛇，突然想起来向大爷打听胡世新的去向。
　　“你说小胡呀，他们一家人已经搬走了，都好长一段时间了，你不知道吗？”
　　“大爷，您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呀。”
　　惊讶，接着是疑惑，我都来不及懊恼自己一个下午的时间白费，向大爷追问。
　　“是吗，我以为，看来你好久没和小胡联系了，他们一家搬走好一段时间了。”
　　我的疑惑提供了讲故事的机会，大爷先是叹了口气，惋惜一声，而后才向我慢慢道来。多好的一家人，为什么命就这么不好呢，而后才开始向我娓娓道来。
　　遭遇骗局，不幸车祸，远走异乡，这些街谈巷议的内容，第一次进入我的耳朵里，在一切已然成为过去，在胡世新已经开始学习遗忘，努力接纳家中不幸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接触并尝试理解。
　　原来胡世新消失的那段时间，除了因为与我闹出了那桩不愉快的事，更是为了要回家处理自己父亲的后事。
　　我从来不知道这段时间胡世新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胡世新也没有同我说过。这件事比我寻找胡世新一无所获更令我失望，让我觉得也许自己对胡世新而言并没有所想的那样重要。他家发生这样严重的事情，我也可以置身事外。
　　将走起路来颤巍巍的大爷送回家。下楼前走没几步，我便因苦闷在楼梯台阶上坐下，表情苦恼，将头埋进手心里无限悔恨着。
　　我从来没给胡世新任何帮助，在他最脆弱困难的时候，反倒因为自己的欲望而伤害他。悔不当初，却没有途经寻找他，我与他早已断绝联系。
　　或许我本应当回到港城，再仔细打算。即便大海捞针但想方设法或许也能找打胡世新。但勇气与激情已经在往返过程中耗尽，我的心里剩下的只有苍凉。
　　现在的自己是如此不了解他，即便见到了胡世新又能说些什么。我从来只是向胡世新倾诉，对于胡世新的事情重要他不说便不多过问，说是自己尊重他，谁能保证其实不是为了少些麻烦。我其实对他的现在毫不了解，又何必去打扰他。胡世新也已经明确告诉自己不要去见他，不要再掺和他的生活。他已经无限远离自己，开启自己的新生活，即便自己这时候幡然悔悟想要追回又能有何意义。
　　与之相比，还不如留在这里，在外面世界的胡世新也许不属于我，但小城永远是自己记忆的堡垒。依靠着回忆，依靠着无尽的幻想，我能够在此间独占胡世新。遗留在回忆中的一切。过去永远是自己的，躲在此间便无需面对现实。
　　我终于还是选择作一个懦夫，一个无用之人，在无限强大的外表下，只能从一些他人眼中无用的东西里寻求慰藉。
　　学校，河堤，行人往来的街上，我穿梭于小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尝试唤醒曾经被弃置一旁的记忆。只可惜，长一段时间未去回忆，甚至为了令自己厌弃胡世新，还逼迫着自己将一切遗忘，如今我回忆起来尤为困难，比破解谜底都难。
　　全神贯注，风吹雨打都也不愿反应，睡眠与饮食这种可能破坏拖累自己记忆努力的东西都被尽量克制与抛弃。
　　太久不打理，我的头发随意披散，胡茬肆意生长。眼里闪着疲倦的宏光，心火却烧得剧烈，我觉得这时候自己的造型像一个疯狂的吟游诗人，理性，秩序，体面被忘诸脑后。如果可以的话，现在的我更愿意作一个忠贞的卫士。因为我曾经没有做到，亲手亵渎了一切。
　　我就这样在胡世新人去楼空的家门口空坐，在马路上闲逛，昏沉间听到一个声音召唤自己。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只能来自于我魂牵梦绕的胡世新。
　　我开始怀着希望在人群中仔细辨认，而后自嘲似的笑笑，责怪自己想入非非，已经出现幻听，难道自己就如此想要见到胡世新吗？想要重新埋头于双膝间。
　　这时候却发现马路对面站着的那人似乎便是胡世新。是他，一定是他。
　　我急不可待要过去，红绿灯亮起，车流阻挡在面前我的。
　　穿梭的车辆阻挡我投向胡世新的视线，我无法进一步确认是否真的是他。胡世新似乎正要向我这边过来，安静地站在信号灯下等待。
　　趁着等待的空档，我整理起自己的衣服，努力把翘起的衣角抚平，心里埋怨自己为何不注意仪表，只能一幅邋遢模样迎接他。
　　也许只是一场漫长沉闷的梦境，现在终于到头，有一种曙光将露的感觉。
　　我激动的要流出泪来，不敢奢谈什么破镜重圆，但我知道胡世新在这里出现就足够说明一切并未到达终局。
　　但等到车流被截断，胡世新是否还会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