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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泥暖酒(下) ...

  •   二十年前,还是十几岁黄毛小儿的吴桓林、洪重先、柳暮臣等人为了得到出师名剑前往了以铸剑闻名的宛城,并寻得了名铸剑师炼,于是结识了七八岁小丫头的炼之女凤婉儿。炼以“帮助婉儿取得‘雪果’”为条件答应帮他们铸剑。于是几个小毛孩拖上自家好友秦放、何鹤延来到了这天青峰下的郭家村。

      是说一群家世不错的臭屁小孩马不停蹄到达山下时,已是又累又饿,于是就挑中了郭家村的某个小酒铺做歇脚点。这酒铺简陋是简陋了点,但这米粒大一个小山村有个过往旅人歇脚的酒铺已是奇迹了,他们也不好强求什么,想想忍一忍就过去了。只是这酒水一上来,每天锦衣玉食喝的是琼浆玉露的少爷们只差没喷出来。
      “这什么东西?!”洪重先首先跳起来。坐在一旁的吴桓林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
      “黄口小儿哪里晓得酒的滋味?”没等店家上来搭话,靠内边桌有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就搭上来了,不过这一搭就让几位少爷的脸色一臭再臭。“也不知哪里来的纨绔子弟还学别人玩大侠游戏,真是浅浅浅。”
      吴桓林面色凛然。“来者何人?”
      对方也很是张狂。铜鼓折扇一开,白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天道”。
      几位未来的大侠开始仔细打量对方。来人竟是一个跟他们一般大的少年,白白净净,竟比小书生柳暮臣更显纤弱。但是看起来单薄归单薄,对方气势是半点不输人,拿眼角瞅了他们一眼,轻蔑一笑:“忆流金岁月,唯有司徒。”
      那时的名花还是个野丫头,立马一拍桌案跳起来,喝道:“狂气!不知道功夫有没有人狂气!”
      “且慢!”说话的是柳暮臣,刚才那句话,他听着有些心惊。“唯有司徒?”司徒那是国姓啊。司徒皇室虽然成员不多,但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
      “有何不妥?”那纤纤美少年依旧一副拿眼白看人的高傲样,完全没意识到这众“纨绔子弟”的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了。
      “你叫司徒?”未来沉稳冷静地剑盟少主也意识到了有点不对。
      少年一脸傲气,道:“吾姓司,名徒,子无双,有何不对?”
      “没有。”未来稳重冷酷的剑少嘴角扬起了一抹邪笑,“不过就是欠抽!”说罢横出一拳,虎虎生风,直往少年脸上去。
      司徒傲气自然不是没本钱,还出一掌逼退秦放,架住吴桓林,功夫竟是不输几人中最高的吴桓林。几人面面相觑,不由分说一拥而上。纵使司徒武功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十掌,没几来回就落了下风。
      就在几个拳头就要往司徒脸上招呼的时候,他突然喊停。“慢!你们如果不想知道‘雪果’在哪里就打吧?”这一喊效果斐然。
      “哦?你说我就信啊?雪果不就在天青峰,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野丫头凤婉儿双手叉腰俨然一副母夜叉的模样。
      司徒脸上笑容不变。“天青峰何其难行,我不说,你就是找不到。‘雪果’要这么好找,满天下都是卖雪果了。”几个孩童想想也不无道理。
      这时小时候就很有毒舌风范的何鹤延终于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雪果?”
      司徒也不为难,手一摊,一脸“我是过来人”的模样,说道:“上这里来的哪个不是为了‘雪果’呀。”
      于是几个初出茅庐涉世尚浅的少侠就都信了。
      那个时候正好是二十年前的年关。

      “后来怎样?他帮你们拿到‘雪果’了吗?”何书宁好奇地问。
      只见柳暮臣的脸瞬间黑了,十分懊悔地将脸埋进手掌里,声音闷闷地好像在呜咽似的。“他哪有可能帮我们拿雪果啊?没被他玩死就很好了。”
      “啊?”
      柳暮臣抬起头,满脸笑意道:“他那根本就是诈降。司徒他料准我们不会轻信主动示好之人,所以就先硬后软,然后再跟风氏来个里应外合。真是整的我们连娘都认不出来是谁。”
      何书宁很是怪异地看着柳暮臣眉飞色舞地回忆那段“痛苦”的往事。“不过也算不打不相识,后来反而跟司徒过得很融洽。”
      何书宁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敢再提。
      “不过,司徒就是这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究竟哪个才是他。”柳暮臣站起身拍拍衣衫上的雪,怀念似的望着远方的天空,最终全都化成了一口气。“哎……进去吧,天太冷了。”
      何书宁望了望天际的清辉,又看看柳暮臣的背影,于是站起身走回了屋。
      就在他踏进门楣的那一瞬,新年的第一声礼炮响起了。

      何书宁直到今日才知道,剑少他们每年祭拜的那个“司徒”是谁。称不上在震惊,却也是完全在意料之外。江湖上并没有“司徒”这一号人。但是“天道”折扇和那句“忆流金岁月,唯有司徒”这句话估计四五年前在江湖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有人说他是邪教教徒,有人说他正派栋梁,也有人说他是皇室走狗。
      何书宁有幸见过他一次,也仅此一次,还是远远的。
      那时他一袭蓝衫,站在几十人的包围圈中,折扇翩飞,袖如流水,姿态轻盈,身形飘忽。斯文俊秀的脸上总带着儒雅的微笑,若非他正与几十人撕杀,何书宁可能会以为他只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但也正是在撕杀,何书宁才能看出那深藏在斯文下的不屑与残酷。不错,与其说,几十人围杀他一人,不如说这是他一个人的单方面屠杀。那时,何书宁还是个刚出道的小鬼,他并不知道他看到的那个就是当时在江湖上如日中天的“无双公子”。
      但是“无双公子”终究是过去式了。
      六年前,法华寺一场大火埋葬了一寺经卷,也埋葬了一代骄子“无双公子”。
      何书宁之所以想不到是“司徒”就是无双公子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年无双公子帮血剑狂羽剿灭血刃狂刀,杀死门主刀老之后,就立刻遭到了武林各方围杀。虽然后来无双公子判离血剑狂羽,但是待四大名剑手刃邪剑血剑狂羽之后,无双公子仍是未能逃脱毁灭的命运。而当时逼杀无双公子至法华寺,并将其重创之人就是剑盟少主吴桓林。虽然无双公子最后是误触震天雷,死于大火,但是严格来说也算是死于剑少之手。
      不过,这样说来,提起“司徒”时,剑少那种反应也就说得通了。
      杀死自己的好友,这种伤痕是到死才能愈合。
      无双公子死的那天刚好是六年前大年初二。
      而那座坟墓,应该是个一个衣冠冢。因为无双公子死于大火,可以说是死无全尸……

      新年的爆竹声响彻了整个夜空。也许是太过压抑,也许到底是过年嘛,最后剑少一群人也开始跑到外面去放鞭炮了。
      凤婉儿意外的安静,坐在窗边,平静地凝望着不远处笑着闹着的老大不小的豪侠们。
      “你为何最终嫁给了那商人?”何书宁一直很奇怪,于是还是问了。洪重先和吴桓林同是天之骄子,同是一表人才,而他们两个同时深爱的女子最终却为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平凡商人退隐江湖。
      凤婉儿玩味地看着这个比起他们明显显得稚嫩的后辈,轻轻地笑了,笑得很飘渺。“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爱太久了,就会筋疲力尽。所以还是选一个只有你,其他什么都没有的人来爱吧。”何书宁并不明白凤婉儿的话,他只感觉到她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疲倦。也许真的是身怀六甲有长途跋涉让这个活力十足的女人疲倦了。
      凤婉儿抚摸着腹部的隆起,目光晶莹。
      “哎……”又是一声叹息,仿佛全身的力气都随着这声叹息倾泻出去了。她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这个稚嫩的晚辈,那笑容可算是温婉又忧郁。“他们还在斗争吗?”
      何书宁知道她问的是谁,轻轻地无奈地叹了一声。
      剑盟少主吴桓林和鸿锦山庄庄主洪重先,同为四大名剑,却也是当世宿敌。这是武林人尽皆知的事情。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年关,他跟随剑少来此,他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人的这层关系。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剑少还是不打算退让吗?”凤婉儿幽幽地开口。
      这一刻,何书宁有些怨恨这个美丽又天真的女人。剑少为什么要退让呢?明明不是剑少的错啊!他跟随在剑少身边,虽然只有短短三四年,但是剑盟和鸿锦山庄的恩怨,他是看得一清二楚。两家之间的冲突哪次不是鸿锦山庄先挑的头?剑少退让了,鸿锦山庄庄主洪重先会退让吗?怎有可能,他只会得寸进尺。洪重先为了扩大势力,打击剑盟,甚至不惜娶了飞来阁阁主、天下第一商渭湖商晏之女商荷为妻。江湖上谁人不知飞来阁之势、渭湖商家之富?
      可惜,洪重先终究还是算错了。商晏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重视这个女儿,并且打着用这个美丽又乖巧的女儿牵制鸿锦山庄这个颇有野心的武林名门。司徒皇室的名犬自然不是浪得虚名的。这大约就是引火烧身?
      “江湖就是这样,杀人人杀。”何书宁到底是心中有火,口气不自觉的就冷淡残酷了。
      凤婉儿一愣,许是没想到这个包子脸小绵羊似的后辈会这样说。半晌,凤婉儿叹息道:“要是剑少知道你这样说,不知道会多伤心。”
      何书宁也愣了一下,没料到凤婉儿会这样说,登时难堪地别过头,不再说话。

      两天后,这批人清扫了一番那个幽静而孤独的墓,将酒菜祭品和那些“雪果”放在墓前,燃起三支香,然后或者静静地默立在墓前,或轻轻地絮叨着什么。
      但是凤婉儿哭了,真真正正毫无保留地哭了。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轻轻啜泣,而是无声的泪就这样如流水一般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到底,停不住止不住。到最后,凤婉儿几乎是虚脱地跪坐在地上。剑少和浪刀不得不把她拖离墓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何书宁很难想象一个豪情万丈的铁娘子也会脆弱成这样。
      凤婉儿很快就恢复了,或者说很快就把这份感情压下去了。只是再见到这墓碑时泪水还会再度涌出。
      直到最后凤婉儿还是一句话也没说成。

      那日傍晚,众人牵着马匹走向归途,凤婉儿的情绪也总算稳定下来。再过不久就出了天青峰的范围,也要到了分岔口。明年再来的时候也许会多一人,也许会少一人。之后,也许会越来越少。
      渐近路口,凤婉儿突然褪下裘袍还给剑少,剑少收下什么也没说。
      “凤红花你不是冷吗?”
      凤婉儿笑着,宛如来时那么甜美。“不用了。”
      秦放见凤婉儿这么说,也不多说。
      没多久,众人就到了岔路口。那里已有一个敦实的中年男子站在那边,身后还有一辆不大的马车。看地上的痕迹,那人似乎来了很久了。
      凤婉儿见到来人,便银铃般的笑开了。“夫君,你怎地来了?”
      “来接你。都有身孕了还大冬天的乱跑,实在令人放心不下。我在这里等你,不算违约的。”男人黝黑的脸上带着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腼腆的对凤婉儿说着。何书宁打量着男人,身材不高,平实的国字脸,彻头彻尾的扔在大街上就找不到的平凡。
      男人见着凤婉儿一阵皱眉,好气又无奈地埋怨:“怎地这么不会照顾自己?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大冬天还穿的这么薄。”
      “哎呀,人家出门时没想那么多。”凤婉儿笑着。男人二话不说脱下自己身上厚实的大棉袍给自己的娘子裹上。“快穿上,冻着了可不好。”然后一面催促着一面搓搓自己的臂膀,牵过凤婉儿的马,栓到车上,转身又把凤婉儿扶上车。
      一帮人客气一些的就与男人和凤婉儿挥手告别,不客气一些的(比方说何大神医)就直接上马走人。
      而剑少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茫茫古道才上了马。

      很久之后,何书宁才知道,原来凤婉儿爱的人一直都是无双公子。而她下嫁那名商人之日正是无双公子的忌日。

      许是天青峰真的很适合初学者的出师任务,于是一年来来往于郭家村的新手侠客还真不少。也就是这年大年初二那一天,又有初出茅庐的无知少侠路过郭家村,恰巧就在那家酒家落脚。
      他要了一壶酒二两白面一些小菜,心里正盘算着如何爬上这险峻的天青峰取得那传说中的雪果,忽闻身后有人叹道:“忆流金岁月,唯有司徒。”
      那少侠也没多想,只觉得此话分外狂气。想他在门派中也算是师傅的得意门生,江湖的未来栋梁,倒要见识见识是谁人如此狂气。于是他一转身,只见一俊美男子坐在酒铺另一侧。还未来得及呛声,却见来人折扇“哗啦”一展,泛黄的缎面上张扬的写着二字——“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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