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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卷三 ...

  •   ⑦
      何生入了障。
      推门走出大厅时,餐桌上的人虽还在讲话,但声音渺小,近似于无。
      每扇落地窗外,霓虹灯斑斓,都是街上任何一道景。
      雨丝打湿着整块玻璃,风声也在,但整个法式餐厅、整栋楼、整个街面、整座城市几乎寂静,瞬间死去。
      何生后退了几步,转身乘电梯上楼。
      他从人群中挤出来时,不小心在电梯门口被绊倒,连滚带爬的撞开包厢门,包厢里,谈判桌上的昂贵钢笔还在,可坐在座位上冷漠精致也近乎刻薄毒舌的男人像是从未出现过的不存在。
      何生第二次慌了神。
      他摸着皮质座椅垫的温度,冰冷冷,没有体温,并未有人曾经出现并坐上过。
      身后,整面透明的落地窗还在,外面的风和雨交织,漆黑的天空没有出现伴随雷鸣的闪电,这栋楼、这间屋,很空,空到只剩何生一人,这楼里人声、窗外风雨汽车鸣笛,很远,远到只是何生听不见。
      何生复红了眼眶,他颤着手打开纸袋里的合同,嘴唇抖动却还下意识地喊,“……顾及、顾及。”
      那是份朱字小篆的血合同。
      何生的噩梦。
      或许它连合同也不是,单纯是符、是咒,当年的堪怜也用过,被人贴在额心,四肢钉在尸板上,日夜暴晒。
      作舞的假萨满是他。
      那是他第一次撒谎骗人,就害了人。
      害得北方的梁家大宅院自此没落。
      害得师弟从此诛鬼为鬼,与师门决裂。
      害得何生自己当初也瞎了一只左眼,后又有了。
      也害得,那本不该落魄的黑色少年,前半生无依且伶仃,后半生也因他而罪恶遭身,长寿且孤苦。
      那是何生的原罪,已非简单的业障。
      仅因一刹恶念起,筑造万般恶。
      那是何生恐惧的源头,所见厄象之厄。
      那也是陈佞梦境一切之发端,境象之产缘。
      归咎于,菩刹寺中大殿内朱笔提就的经文,刻篆成符咒的人间执念。
      师门称之为:象。
      ————————————————————
      数百年前。
      山上,师叔祖闭关。
      师门上下,由师叔代掌管。
      晏儒洲进入师门那日,何生提着柄桃木剑,在练功房给师兄们当作人肉沙袋以陪练。
      桃木剑折损,断刃飞出去时,那位新来的小师弟,徒手接住了它,才没能伤到旁边的师叔。
      师叔为人刚正不阿,但也过于雷厉风行,慈悲面孔下的雷霆手腕,使人惧且怒。
      矫枉过正的那天,新来的小师弟也被罚了跪祠庙。
      受欺负的,由一个成了俩,俩人也像结了伴,破旧蒲团上抱成团,全都护着脑袋和脸。
      谁也不会死,谁也死不了。
      可每次都挨打挨罚的俩人谁也不清楚谁,只相互知道名字,一个叫晏儒洲,一个叫何生。
      何生好奇这个曾在长长山脚下的石阶板上,跪了几天几夜,雪堆满身将要死时却仍口中念念有词说要拜师的新来小师弟。
      小师弟不太爱说话,来时瘦瘦小小,至今也瘦瘦小小,整天抱着个土坛子睡觉,孤僻且冷淡,虽然眉眼好看。
      何生在挨打几次后,洗干净脸上伤痕,回到睡觉的土砖垒成的床榻上问,“师弟,这是你养的鬼么?”
      小师弟拧着细长锋利的眉,表情不太善,抱着小小的土坛子,从破棉絮被窝里坐起来,眯着眼睛问,“你看见了什么?”
      何生唔了声,想起在山洞里看见的漂亮少年鬼,从被窝里扯出条缝,脑袋探出来,半真半假低道,“一只漂亮男鬼。”
      小师弟突然伸出手,单手攥着何生衣襟领口,给人从被窝里揪出来,提在手里,好看的眉眼几分阴戾,有些像山洞里看不明确的鬼影,惊悚恐怖且瘆人。
      他眯深了眼睛,压低声线道,“劝你别多事,小师兄。”
      然后把人丢开,兀自穿了鞋,下床出去。
      门外大雪深厚。
      何生被丢回被窝时,他抬手就整理自己的衣裳,看着人走也没说话,只感觉人刚刚力气挺大,手上的劲儿头甚至比日日打桩连臂力的师兄仍要力道足力道重,却不明白为什么每天还会和自己一样平白受欺负不还手。
      这原因,也是在那日何生练法,误闯了山上的业障障心,他才明白。
      障心里,藏着小师弟独自豢养的漂亮男鬼。
      三千青丝,如鸦似瀑,一袭白衣胜雪,气质清冷惊绝。
      那是少年何生,魂牵梦萦的漂亮男鬼。
      那只鬼似乎刚成形,没什么意识,脸色苍苍,神容倦怠,眉宇间病气阴郁,似是活不久。
      以至于,何生动了一瞬的邪念。
      他抢了小师弟圈在障心的鬼。
      那是他第一次犯的实错,由此开始,便一错再错。
      何生将鬼藏在了山下一座老宅院里,那座宅院曾是老王爷府,祖辈积累的阴德与阳德深厚。
      却不想,王爷府邸绵延厚重的阳德,与这白衣病鬼相犯冲。
      不仅老王爷寿诞时病死,以至于后来的梁氏大宅院建于此,短暂鼎兴之后复没落,其间何生还为梁大都督府上的少主人学萨满法师,假装跳大绳,祭魂招魂,祈活人赴死,死人复生。
      可这些,都无用。
      以至于,业障加生业障,成了孽,惊动了山上的师叔。
      师叔作法,要消业障,诛罪鬼。
      却在提起铜钱剑斩下漆黑障心中蜷伏的白衣病鬼时,被师弟从天地无相法门中遁出,拿罗盘法器祭伤了命门。
      障心中的白衣病鬼,也受了一剑,虽未命中,但也将近消亡。
      小师弟抱着自己养在心尖上的鬼,捡起案上师叔的拂子,将师叔生生了结。
      何生就在旁边,亲眼看见一切。
      他也听见小师弟抱着鬼,遁走法门前的话,“师兄,这事,没法善了。”
      所有业障一念起,所由恶果一刹生。
      整个师门大恸时,师叔祖也不再闭关了。
      他叹了句,“皆自我象。”
      那日,所有的同门,皆被贬落下山,开始重新游历学习,消世间大小业障。
      山上,曾经的师门,从此以后,不复启开。
      以至于,师门不见。
      何生在人间游历这么些年,也由半真不全的道士成了假道士。
      他曾瞎过只左眼,那时,也遇见过阴郁落魄的黑色少年。
      少年善心似蝴蝶,彼时藏在茧中。
      破茧而出时,逢大灾,那灾,或致命,或致以重生。
      何生便再次作了法,起坛时,留了张渡厄的字画,引劫自身。
      少年那灾,亦是何生此劫。
      二者相辅,相依,复相成。
      蝴蝶破茧,半假补全。
      何生成了路边摆摊算命的假道士,人称:何半仙。

      ⑧
      这是何生第三十五次燃象。
      纸上的象,他鲜血染就,待火烧尽时又死灰复燃。
      他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准备第三十六次起业火点燃象时,包厢的落地玻璃窗外,忽然风疾雨骤,雷霆万钧。
      何生起身,为人卜了一卦,大凶。
      他站在谈判桌前,低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转身下楼,走出大厅,街面只剩浮动隐现的人影,像电影院坏了的投放屏般,闪现且不清晰。
      何生逆着人流,手攥着那张纸,一步步往回走。
      他要去到陈佞的凶宅,在那里,杀了自己。
      业障里,所有的复生体皆来自本源。
      本源杀了本源,何生是要了结自己,也要结束陈佞的噩梦。
      以及,给这业障之外的晏儒洲,一个善了的结果。
      这结果,便是命偿命。
      和当年,引劫渡灾,一样。
      恶果由己食。
      外面风雨如晦,陈佞的凶宅里,安静死寂。
      何生浑身湿透,形容狼狈的进入宅子里时,楼上的书房里,仅剩个陈佞在等着,那只艳鬼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顾及,也不在。
      陈佞坐在书桌后,满墙的架子上堆砌书籍和珍稀古董,这里何生很少进来,当发现地上的阴暗角落里,摆着个四方四正的小盒子,里面掺着细腻的香灰,上面还搁着把三尺长的铜钱剑时,何生明了。
      这源自自己的业障,是天定,也是人为。
      一念之差,注定前世因。
      错上再错,造就万般果。
      何生垂了眼,笑了下,复扯动脸皮,问,“我还了你们的债,晏儒洲是不是就把人好好放出来?”
      陈佞手臂搭在椅柄上,眼神薄凉且冷淡,唇没什么颜色。
      活人入业障,出来时,也是会罪孽缠身,阴戾浓重。
      他道,“自然。”
      何生点点头。
      他走过去,捡起铜钱剑,提手里,试了下重量与锋利,一如当年,吹毛断发。
      何生随手抓了把朱砂,撒在空中,铜钱剑扬起时,道了句,“小师弟,记得说话算话。”
      然后搁在颈上,薄薄铜钱割开咽喉,自里面流出的并非血液,而是流动的晶莹,是鬼的魂与魄。
      在帮助落魄的少年化茧成蝶时,他拿活人的眼做眼,填补了自己的伤缺,之后,引劫渡灾,直接害了自己。
      他也成了堪怜一样的鬼。
      不。
      还不一样。
      晏儒洲的鬼,是偷生。
      堪怜,是寻心上人。
      而何生自己,是自作孽。
      这孽,让他被贬落,让他在人间游荡。
      他是只无法自救的可怜鬼,从未完全得到过一片真心、一份真情,那善良的少年救过自己,却生生看见自己的双亲被何生剜目试眼,却又因何生引渡,而得到成全。
      少年不会知道自己善心救过、心中憎恨的已由人化鬼,只一心想抓了他,最好让他尝到最坏的报应。
      业障散去时,顾律师看着什么也无,仅剩柄刀口些许晶亮的铜钱剑静静躺在地上,他坐在凶宅的沙发上,阳台处的透明落地玻璃窗外,光线明媚灿烂,仍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扭头问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一人一鬼,“他欠你们的债,偿还完了吗?”
      那只少年艳鬼披着大红戏袍,坐在沙发边缘,蜷着只细长的腿,压在衣衫堆叠的屁股下。
      他玩着红线,用手肘轻轻触了下陈佞,示意他答。
      陈佞抬手,支着脸颊,光线投过来时,半张脸在光明处,半张脸在阴暗里,脸庞轮廓线条冷冽且深刻,他瞳仁深赭色,复伸出手,对着顾律师只道,“谢谢配合。”
      顾律师拿着剩下半本《账本》,轻颔首。
      “一欠一偿罢。”
      ————————————————————————
      《和宫娘娘》新剧上映时,陈佞带着那只艳鬼去了趟影院。
      那是他个人名下的产业,以至于整个电影院楼上的VIP间不能在放映当天正常使用时,影院遭到了匿名投诉甚至因此上了热搜。
      而热搜名称却是#陈佞地下恋情#。
      公关部专门打来电话询问时,接电话的正是蹲太阳地里修剪玫瑰花枝的那只少年艳鬼,人在阳台脱了鞋,捏着手机满屋子乱转,边大声喊陈佞,边和电话那头的人道,“你等下,我在找。”
      公关部的组长听见堪怜的异腔异调,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道,“……不着急。”
      陈佞在书房,与人谈生意。
      客人听见楼下的淡淡吵声,轻笑了下,他起身,望着沙发上坐着的人,眉眼说不出的温柔缱倦,低道,“儒洲,我们该走了。”
      晏儒洲闻言起身,手里提的是那柄斩杀诸鬼的三尺铜钱长剑,上面剑身有损,却不重要。
      那只绿眼睛的少年鬼推门进时,屋内只剩陈佞,桌与茶几上留了几只茶杯,茶香氤氲,尚温热。
      他眼睛观察了会儿,才把手机递过去,“喏。”
      陈佞立着身,悬腕,低头在写字。
      笔画勾连,像符如咒,堪怜看不太懂。
      他道,“让人说。”
      堪怜突然抬眸,望着人,盯了半晌,像是生前时红了耳廓,几分羞,手机屏上点了点,对电话那端的人说,“让你说。”
      “……”
      公关部组长沉默了会儿,直道,“网络上有关老板的那些热搜,要不要降?”
      堪怜眼睛盯着陈佞,也在瞧,也在等,隔着老远的距离,陈佞都能感觉到这鬼的紧张与害羞,就像那晚在电影院,陈佞抬起手指,细眯着眼,揉了揉这少年艳鬼冰凉的唇,人立马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仿佛座位上的垫子下不是弹簧,是沾染玫瑰香的荆棘与毒刺。
      可鬼,分明是无知无觉无感的。
      反观这少年鬼,敏感多情,谨慎小心,像是怕陈佞某天会吃了他。
      陈佞没抬头,手也没停,他说这话,堪怜听着有些怪,觉得像是在对电话那头的人讲,又像是对自己说,他道,“怕什么,不用。”
      堪怜突然不敢看人,在电话挂断之后,缠着要要的手机突然丢桌面,还给他。
      “我不玩了。”
      陈佞皱眉,抬脸,他断了这一手的好字,全是因为这百年生的冷艳薄情的少年鬼。
      他嗯了声,复捻熄了屏,晾着纸,也不准备继续添字了,只道,“公司有场夜游海上的宴会,你想不想去?”
      堪怜垂眼,复抬眸,绿眼睛盯着陈佞瞧,想起前段时间的宴会上,有几个女人身上就挂三两布,挽他手臂,与人亲密且言笑晏晏,让人吃醋,让鬼生怒。
      于是问了句,“我不去的话,你身边会有其他女人去吗?”
      陈佞本在收拾桌上宣纸,闻言也抬眸,似乎眯眼瞧人,思忖了下,才道,“嗯。”
      那只少年艳鬼似乎气呼呼,哈了声,冷笑道果然。
      “我去。”
      陈佞又表情淡淡嗯了声。
      他看着那只少年鬼突然转身,出门时,还口口声声念着几句,“大骗子,陈世美。”
      陈佞立在桌后,扬唇,复笑了下。
      他缓缓拿出桌下抽屉里的符纸,重新提笔临摹。
      笔尖落下时,纸上晕染的颜色,朱红。
      那是晏儒洲养心尖鬼的业障。
      陈佞低头,也为自己的鬼,圈地为牢,设下诛鬼为鬼的障心。
      此般,噩梦即他。
      梦中之厄象,他为源。
      世人骂他疯狗,也有缘由。

  • 作者有话要说:  基于大改伤身,烦请各位看官转战changpei搜同名,观看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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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因被盗文自杀过笔名。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