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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五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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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来发生的事,有很多高大壮都记不太清了,他只依稀记得月城中后来烧起了一把大火,火光冲天好像要将一切都烧成灰烬,很久都不曾熄灭。他猜测那火应该是烧了城中的魔物,因为在火熄灭之后,月城中便再也见不到半点那诡异的魔气。
当然,城中的人也不见了。无论是城中的百姓,还是那些留在城中的修真界弟子们。
修真界其他门派的人在事情发生很久之后才出现,那时月城中的火都快熄灭了,他们根本没机会与魔物正面相遇。不过他们倒是也有点见识,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因而也没顾上互相扯皮,便匆匆离开了。
好歹还有一个四方剑派可以让他们瓜分,来月城这一趟算来虽然多少亏了些,但在有魔物出现的情况下保住了根基,也算是万幸了。
知道沈云舟的事的修真界弟子们这一回全都死了,还活着的人也根本不知道高大壮和莫剑白是什么人。因此那日之后,他们倒也过了些平静的日子。
只是他们永远都不知道那日在月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魔物是从哪里来的?
沈云舟又去了哪里?
高大壮相信沈云舟,他说会回来,便一定可以回来。所以他乖乖听话,和莫剑白一同回到山上,等着沈云舟回来。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五十年。
五十年间,足以让整个修真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一些门派消失无踪,也让一些门派从无到有,发展壮大。
而高大壮和莫剑白便是其中一个。
那时月城中的魔物虽然不见了,但从城中地面而出一直通向城外的那条裂缝却依然在,站在裂缝附近也能隐隐感觉到有魔气在往上漫。
他们在裂缝上布了一道结界,阻止魔气溢出。但效果并不算太好,他们便一起研究千暮凌山中留存下来的功法,想从中找到更好的抵御魔气的办法。
后来渐渐知道了些诀窍,也有了一套系统的方法,只是他们两个人做这些事慢慢的便显得人手有些不足了。
于是在月城附近的一座无名山上,同时也离千暮凌山不远的地方,他们干脆创立了一个门派,名曰苍灵。
莫剑白恨极了修真界众派那套虚伪至极的做派,偏要与他们反其道而行,他们越是不让做的便越要做。他与高大壮一同,借鉴了千暮凌山的一部分功法,独创了一套御鬼之法。
因为沈云舟说过,不行邪恶之事,不存邪恶之心,用什么样的功法也没有差别。
那时修真界的一众门派因为受了重创大多都在休养生息,没人有心思管他们,也正好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苍灵派收弟子,心性品质必是极好,天资倒是其次,左右苍灵派的功法并不算难,从头至尾都是一套有其他门派完全不同的修炼方法,天资再差也不至于连门都入不了。
毕竟这些弟子是要一同守月城那道裂缝的,随随便便被魔气影响了可是不行。
后来慢慢的,收的弟子越来越多,苍灵派的实力也越来越强,由那座无名山到附近的一片地方,连同月城那片废墟也一同收为了苍灵派所有,苍灵派在修真界中一下子就有了一席之地。
等其他门派注意到他们,想以修炼邪门歪道为由讨伐他们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其他门派很快发现,他们打不过苍灵派。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修真界中没有人愿意守那道裂缝,也没有其他门派愿意冒这个可能会和魔物碰上的险。
这么一来,苍灵派不但安安稳稳的在修真界存留了下来,地位还不低。
如今苍灵派已经成为了修真界几大门派之一,而且因为修炼方法特殊,而且修炼方向也完全不同于其他门派,愿意来苍灵派修行的人也非常多。不过苍灵派收的弟子并不多,因此山上也不算太热闹。
世人都道苍灵派的高掌门喜欢清净,也不常露面,在苍灵派乃至整个修真界都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苍灵派能吸引这么多弟子,莫剑白才是那块活招牌。
他的天资不错,悟性高又勤奋,即使没有师父,依旧进步飞快,短短几年内修为便增长了一大截。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晚辈,一下成为赫赫有名大宗师。只不过他的运气差了一些,一直未曾参悟天道,始终未能向成仙再进一步。
高大壮大多都是在背后处理苍灵派的事情,他不露面也并非不想见其他人。只不过他没有莫剑白那么适合做一个明面上的掌门。
受天资所限,无论他如何努力修行他的修为依旧不是很高,即使苍灵派一半的功法都是他创的,但他的法术依旧稀松平常,还是不拿出来丢人了。
他不露面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的身体这些年一直不是很好。
当年离开月城之时,高大壮原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的听觉,因为受到魔气的影响再一次听不到了。而且这一次不只是听觉,他的视觉,味觉,嗅觉,还有嗓音都受到了影响。
回到千暮凌山之后,莫剑白想办法帮他治疗了很久,但效果始终不好,最多也只能缓解一些,并不能让他完全恢复。
起初他的五感虽然是受了一些影响,但不妨碍什么,只是时不时的头痛让他着实有些难过。动不动便只能躺在床上静养,如此才能缓解一些。
后来又过了几年,他的五感失灵的时候越来越多,但大多都是一两种失灵,只是频率愈发的高了。比如今日忽然听不到了,过了几日好容易恢复了却又尝不出味道了。
这般循环罔替,折磨得他不胜其烦,所以大多时候他索性什么也不想了,往莫剑白的院子里一躺,静静地回想着从前的事,这一阵的五感缺失便过去了。
忙得几乎都要飞起的莫剑白回到院中,看到这么一位躺得舒舒服服的,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高大壮其实根本不想躲这种清闲,每次犯病的时候他都很担心此后会一直如此,等他再次见到沈云舟的时候,他会看不到他的样子,听不见他的声音,闻不到他身上那种独一无二的如冰雪一般气息,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上天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在他五感轮流缺失了二十年之后,这毛病向下移动了些,改在了四肢上。
双臂和双腿轮流着不能动弹,有时候轻些有时候严重些,有时候会给个提示,但更多的时候则是毫无征兆。他很有可能走着走着双腿忽然一僵,整个人就和地面直接贴在了一起。
这病整个修真界的医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遑论治疗。有些医者试着治了治,却毫无用处,有的时候还会让他的病情加重,五感缺失和四肢不能动弹同时出现。
一般这时候他会用灵力通知莫剑白,让他将自己打晕,也许等他醒来的时候,就能恢复一两样感觉。
但往往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即使呈现出昏睡的状态,意识却是清醒的。他什么都知道,却一点也动弹不得。
其实他很清楚,他如今这个奇怪的病只是应了他对沈云舟发的誓。听不到看不到,五感全失,断胳膊断腿,全身不能动,他用来换沈云舟平安的条件,全部应验了。不然当时他和莫剑白一同受到魔气的影响,为何莫剑白的症状就很正常,体内的魔气还可以化解,而他却病成了这幅鬼样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一直坚信沈云舟还活着,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活得好好的,只是因为一些他们现在无法解决的麻烦暂时不能相见。
他可以等,只要他还活着,他相信总会有相见的一日的。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高大壮的病仍然没有好转,而且还在缓慢而稳定的加重。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在身体的病痛中他的记忆力却一点也没有衰退,五十年前的事他仍然记得很清楚。时至今日,沈云舟的样子依然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中,不曾有一分一毫的偏差。
这是上天留给他的唯一一份礼物,他无比庆幸当年没有用记忆来做交换,不然这么漫长的岁月他真的不知该如何熬下去。
高大壮觉得自己的生命从沈云舟离开的那一刻就凝固不再前进了,在那之后的那么多年时光,他都好像只是站在溪边看水流过,与他无关。
就如同他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弟子拜入苍灵派,他们不断修炼,增长了许多修为,成了修真界中独当一面的仙君。再后来,他看着最早一批的弟子都生了白发,不由得觉得十分诧异,他很奇怪,这些弟子怎么忽然就长这么大了。
直到他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这么老了。
莫剑白比他还要年长两岁,自然比他更老。虽然他的身体看起来比高大壮康健很多,但记忆力却是差了不少。
有一日天气不错,莫剑白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高大壮在月城中散步。高大壮如今这个岁数是不经摔了,所以大多时候也就不走路了,坐在这轮椅上,即使是四肢都不能动了,他也不至于有正面着地的危险。
这几十年过去,月城与从前并无多少变化,只是修的整齐了些,作为弟子们练习御鬼之法的训练场。
走出城门的时候,莫剑白望向了他们与沈云舟分开前最后站在一起的那个山坡,忽然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师尊是什么样子吗?”
高大壮笑了笑,他这几十年全靠这一个念想活着,怎么可能会忘。
“当然记得。”他说。
莫剑白却暗暗摇了摇头:“可是我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他记得与沈云舟在一起经历的每一件事,可却已经不大能想得起他的样子了。就像刻在山崖上的画,风吹了五十年,也模糊不堪了。
这些年他很少提起沈云舟,怕高大壮难过,便将这件事藏在心底最深处。他藏得很严,严到当他再次打开看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去怀疑,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他也很想再见一次沈云舟,但他却已经不敢相信他还可以再次见到他了。
莫剑白终究还是没能等到那一日,他将苍灵山的一切事物都安排好了,连同高大壮都安排得很稳妥。他这一生虽是有诸多遗憾,但终究还是到达了一个常人望尘莫及的高度,也算是圆满了,他可以安心了。
这些年已经几乎不出门的高大壮亲自送走了莫剑白,之后他一个人在莫剑白的墓前坐了很久。如今这一切恍如一场大梦,他好像昨日才刚刚认识了莫剑白,今日这个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病了几十年的高大壮从没想过莫剑白会走在他前面,他以为再次见到沈云舟那一日莫剑白也会在。直到他看到镜中越发苍老的自己,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这个年岁了。
他已经等了太久了,而这一次他终于开始有一点怀疑,他究竟还能不能等到沈云舟回来的那一日。
从那日之后,高大壮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好了些,四肢不能动弹的时候比从前少了一点,持续的时好像也短了一点。他不认为到了这把岁数,几十年的顽疾还会好转,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
也许正如他当年说的,即使舍了他这条命也要换沈云舟平安,若是应验的话,他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不会有机会再见他了。
可等了一辈子了,不等到也不能放弃。
直到那一日,他难得的睡得格外沉,却被一道巨大的响声吵醒,一时间天地仿佛都随之震颤起来。他起了身正想去屋子外面躲避这场地震,可才下了床便有弟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边扶着他匆匆往外走,一边急急地道:“掌门,出事了!外面的情况好像不太对。”
高大壮反应有些慢,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句,便已经走出了房门。
此时的天仿佛被火烧过,一大片红色蔓延了整片天际,映照得苍穹之下所有的地方都染上了一片血红。
远处的地面上也是一片血红之色蔓延而来,如同一片被踩烂的红花,狰狞的迸溅着猩红的颜色,像是要将触碰到的一切都染成和一样的红色。
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全是一片红色。而在那片红色的尽头,一片黑压压的“人”正在向这边蔓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