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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坦白 ...

  •   用过早膳,宫祁移步案前,沿着之前的笔迹临完了一副帖,吹干仔细对比。

      笔锋走势相同,唯有技巧稍显生涩,没有前文的流畅感,若他再练个几年小篆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即便是没有人会注意到的细微差别,宫祁也不会留下任何纰漏,他状似无意的伸手打翻了刚沏好的滚茶,用茶渍将临摹的字毁尸灭迹,再看着白皙修长的手指迅速肿起红斑,才安抚了惊恐万分的宫女。

      “无碍,给孤拿药。”

      “殿下,让微臣来吧。”

      身侧传来了磁性的男声,悄声出现的男人身形挺拔,一身靛青银线武服勾勒出宽肩窄腰,此时单膝跪于案后,一手抬起掌心朝上。

      宫祁仿佛感受不到十指连心的阵阵刺痛,平稳的将指尖搭在宽厚温热的掌心上,男子熟练的掏出药膏,细细抚过每一根手指,已维持不住一贯的淡漠,口中絮叨不停:

      “殿下啊,臣不过出宫半日,您就如此怠慢自己,教臣如何放心。”
      “您既要临帖,就让人将茶盏放得远些,怎会疏忽至此。”
      “要说这宫女应当重罚,给殿下上如此烫的茶水,还没微臣会照顾您呢。”
      “这膏药是臣专门到太医院……”

      “安静”宫祁忍无可忍:“白子晋,你再说半句废话,孤的贴身侍卫就可以换人了。”

      白子晋眼神暗了暗,全身肌肉紧绷,但仍控制着手上的力度。

      宫祁看出他的紧张,索性说起正事:“问仙宫情况如何?”

      皇帝在皇城南侧的峣山上盖了一座行宫用以炼丹修仙,行宫海拔近千尺,其上林木苍郁,云雾缭绕,寻常信鸽难以跨越,只好委屈白子晋一个三品近卫与暗子联络。

      “谢傥说那位多年服丹有了抗性,成丹后也要找人试用,慢性或烈性的方子都不大妥当。”白大侍卫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带了些委屈。

      宫祁本想用和平点的方式继位,皇帝却受人蛊惑坚信帝位享有龙气于飞升有益,坚决不肯禅位,准备取他性命时,行刺与投毒都无功而返,各方权利倾轧让他屡屡侥幸保命。

      正沉思间,他被手上的触感拉回思绪,回神一看,白子晋掀开衣袍撕下干净柔软的里衣,将每根手指都缠的严丝密合,还在骨节处打上袖珍的蝴蝶结。

      实际年龄近三十的太子殿下看着满手的蝴蝶结,再看看一脸坦然又乖巧的发小,收回了直白的打击:“下次还是换别人来做这种事。”

      没想到还是不够委婉,眼前之人立刻变了脸色,另一只膝盖重重砸下。

      “这贴身侍卫一职,殿下本就更中意云亦轩,您如今要换回,臣,不敢不从。”

      宫祁整理着云亦轩三字唤起的记忆,也不忘示意白子晋起身,说来这二人都是他的伴读,是少有可以真正信赖之人,在九龙夺嫡的战场上出力良多。

      三人本应亲密相惜,现在看来竟有了嫌隙,这事处理不好对此后发展会造成极大打击。

      想到这宫祁拉着白子晋到侧厅对坐,用左手给两人添上茶水,出于礼仪的的动作却安抚了蔫蔫的俊朗男人,让他眉眼都亮了两分。

      “谢殿下赐茶。”

      气氛不错,宫祁就开始了对他的心里疏解:“我并无偏爱云亦轩,近卫也本就非你莫属,或许你们间有些误会?”

      白子晋回忆道:“您挑选侍卫的前一天,云亦轩说会在您那弃权,让我不必紧张,安心受职就是,就当是代他好好照顾殿下。”

      宫祁眉峰微挑:“我并无听他说过什么,选择你也不是因为另一人谦让。”

      “你性格刚强,我怎会让你去文官中受人蹉磨,有了品阶军功在身,才能适合如今的朝堂。”

      白子晋恍惚一瞬便是怒极:“所以云亦轩料到殿下安排,以此诓骗我。”

      “如此想来,他从小的做派便是这般,明里暗里强调殿下如何亲近他,他又如何顾及兄弟情谊劝殿下雨露均沾,卑鄙小人!”

      头一回当调解人的宫祁发现起了反作用,只好草草下了结论:“总之卿不必妄自菲薄,在我心中你们同等重要。”

      “殿下是想说让我不要为此找他麻烦?”

      男人打了一记漂亮的直球,瞬间想通了所有关节:“云亦轩的小动作想必是瞒不过您的。”

      “略有所察。”

      “那您从不插手,是觉得他这样算计结果也并不差,给他释放信任又多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还让我为争取表现的机会愈发尽忠。”

      “……”

      真是过分机敏,从前的宫祁确是如此想法。

      太子的默认让白子晋一时气血上涌:“现在告知臣再施以恩惠,是让我将一颗心全放在你身上,做个更加好用的棋子吗!”

      宫祁看他气得指尖发颤,缓缓走近握住他的双手,四目相对,语调柔和,展现出自己最大的善意。

      “以前是我过分不择手段了,现在才悔悟,你我情分是不应拿来算计的,方才不也悉数坦白。”太子一咬牙根:“子晋…哥哥,可以原谅我吗?”

      宫祁不断催眠自己年纪还小,磕磕绊绊说完了这段近似撒娇的话,倒更显得情深义重。

      白子晋看到他手上的绷带就已经冷静下来,听完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甚至不敢直视近在咫尺的真诚目光:

      “子晋从不怪罪殿下,殿下为求自保苦心经营无可厚非。”
      “嗯”
      “只是希望殿下能多些信重,无论如何子晋都是真心追随的。”
      “好”
      “云亦轩此人心思极深,殿下虽有洞察之能也要多加考量。”
      “是”
      “虽已入秋但屋内还算暖和,您、您贴的太近了,子晋身上…烧的慌。”
      “。”

      宫祁从善如流起身回到案前,继续刚才的思路,不顾痛到麻痹的伤口提笔写了一张丹方,递给跟来的白子晋。

      七成四分北地玄珠,一成二分黄牙,一成四分茶道炭,研磨混合,内火煨之。

      “让谢傥试试。”似乎过于公事公办,又补了一句“早去早回”。

      “是,微臣告退,殿下多小心伤口。”白子晋对待正事毫不含糊,闪身退出。

      宫祁揉了揉额角,将注意力放回常家,解决好皇帝的问题,就不担心他们有名义入京勤王,太子这些年又确实没有授人以柄,掀杆起义也不用这么着急。

      爵位没坐几天就开始练兵,除非,他们在继承人上有其他选择。

      不会是他那些苟且偷生的兄弟。

      “李顺,挑一座玉观音送到延禧宫,再请太医看看母后的饮食脉案,辅政劳苦可要照顾好身体。”

      “是,殿下孝心可鉴,皇后娘娘真是有福啊。”任职十余年的李总管立马领会了太子的深意。

      皇后并不是太子的生母,只是宫祁当年做局找到的靠山,两人自然说不上亲近。

      而且至今为止,她唯一做的和母亲挂钩的事,还是给宫祁的后院塞人,借此笼络朝臣,好在宫祁对已逝侧妃表现的十足一往情深,既赚足了名声又免于被各方势力牵制。

      之后宫祁按习惯去了演武场,兴致颇高的尝试左手拉弓,逐步熟悉了弓马身法,也等来了李顺的消息。

      “禀殿下,刘太医为娘娘诊过脉了,娘娘身体康健,饮食作息如常。”

      “孤知道了。”宫祁毫不意外皇后的难缠“母后虽无大碍,也不妨稍作调理。”

      “哎,奴才看西域新贡的藏红花成色正好,这就给娘娘用上。”

      藏红花食之美容养颜、循环气血,确实讨宫里贵人的欢心,不过孕期服用则是强效的堕胎药。

      李顺深谙宫中阴祟,既是太子有所怀疑又关乎国本,他不得不谨慎对待,用这阴损的一计逼皇后露出马脚。

      大夏中央官制为两院六部,翰林院起草审议诏书,枢密院监察检举百官,直接受命于皇帝,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司行政要职,由左右丞相总领。

      其中四品之上的官员每日都要递交一份工作报告,再加上地方郡守的折子,就是宫祁日常的硬性工作量。

      往日只需两三时辰便可完成的任务,对现代记忆占主导的宫祁很是困难。

      他用一个时辰适应竖列无标点的排版,又颇为勉强的辨认各种花里胡哨的手写字体,连批几个字都要来回蘸墨,再耗费许多时间。

      阅完所有奏章已是华灯初上,好在右手的烫伤再次为一切不合理打了掩护,宫祁放下玉管紫豪,顺手翻开值夜官员名录,在户部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去崇政殿。”

      除了宫外办公的府衙,金銮殿一侧还辟出了崇政殿用以时刻接受皇帝诏令,六部上到尚书下到给事中都要轮值守夜,今日当值的就是太子的另一左膀右臂云亦轩。

      宫祁将宫人都留在殿外,一人绕进侧门,找到了户部的门厅。

      云亦轩正整理着账本,听到窗户“吱--”的一响,警觉回身,就看到潇洒落地的太子殿下,不过姿势再好看,也掩盖不了他翻窗入室的事实,云亦轩无奈一笑:

      “殿下,您又当臣的门是摆设。”

      “孤是秘密前来。”不得不说太子衣袍的颜色十分适合潜行,宫祁一路过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是有要事吩咐臣?”云亦轩唇角提的更高,满眼期待。

      “嗯,你可有接触盐铁经营。”

      “盐铁涉及囯之根本,即便牵扯甚多管控复杂,为了殿下臣亦要多加了解,保证在您需要之时有所依仗。”男人弯了弯狐狸眼,场面话张口就来。

      然而宫祁并不吃这一套:“好好说话。”

      “咳、家父参与盐铁运作,臣请教过一二。”

      “据孤所知,淮北铁器的流出有了些问题。”

      “殿下是说密北铁矿?户部前日才审查过账簿,没有发现问题,不过若是殿下有所怀疑,臣定会好好追究一番。”

      “事关重大,铁矿管制不容有失。”

      “好好好,殿下站着不累么。”云亦轩搬来椅子,又奉上茶水,才看到宫祁掩在宽袖下的手掌和可爱的小蝴蝶结:“哎?您的手……”

      宫祁接过茶盏:“烫伤罢了。”

      男人自然而然托起他的右手,端详片刻“今日奏折很多?您的手腕都僵了。”

      “伤了手多少有些影响。”

      很好,不是因为用不惯毛笔,一个借口高效的循环利用了三次。

      云亦轩细细按揉着掌中劲瘦白皙的手腕:“殿下真是勤勉,就是不会照顾自己,您一只手都要我和子晋兄两人来伺候。”

      “…劳烦云卿了。”

      “您默认了?我看这绷带像是妆花云锦,您赐给我二人的贡品他竟也舍得。”云亦轩压了压喉间的笑声,“这打结手法倒与殿下很是般配。”

      宫祁:“……”

      送走颇为无语的太子殿下后,云亦轩敛了敛笑意,找到了密北铁矿的账本,一一翻阅核对,神思专注间不觉时间流逝,直到听到了敲门声,再是宫内独有的尖细男声。

      “云大人,殿下吩咐的东西送到了。”

      门后是管事太监领着一众人,有条不紊的抬进各类家具摆饰,转眼将简陋的厢房布置的奢华舒适,茶叶和熏香都用上了贡品。

      “云大人,这东厢房以后就专供您一人使用,布置都换成宫里的规格,殿下想着您办公也能自在些。”
      “您自小就常伴殿下左右,有些殊宠料想也无人敢说闲话。”
      “这茶盏您要留下?哦,是殿下用过的,大人有心了,立马给您放回去。”
      “云大人客气了,您若没什么吩咐,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管事接过钱袋,揣在兜里掂了掂重量,笑容极深的带人离开。

      云亦轩合上门阀,端起宫祁只抿了一口的茶水,寡淡艰涩的口感顺着咽喉流下,却丝毫无法冷却躁动的心跳。

      “殿下,您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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