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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芥子 ...

  •   东榆原本正在客栈的房内修习道法,一时间竟察觉到了空气中自西北方位而来的魔气愈发浓重,这才趁着夜色孤身一人离开了客栈,顺着魔气的方向一路追寻而来,却不曾想这一跟便是到了这妖主府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可能,东榆这才决定入府一探,顺便印证自己心中所想。

      感受着周围的魔气愈浓重,东榆逐渐放缓了身姿,最后落入了一月色昏沉的庭院中。

      院中依稀种着些许赤红海棠,在微醺的月色中,东榆的脑海中不觉闪过少许残缺的画面。

      “阿隅,我好喜欢你啊,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海棠树下的白裳女子在崖边随风起舞,尽管画面中的女子面目不清,可当月色洒满整树海棠,东榆竟也是觉得万物都没有眼前的女子来得摄人心魂。

      清风摇树,满地落红,女子就站在花海中双目含情地看向他,赤红海棠落了女子满身,天地间就那一抹纯白立于红海中一身纯粹。

      女子舞着舞着便是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向他伸出一只手道,“阿隅,你还站在那里作甚,过来啊,这里可美了,你看……”

      那女子究竟是谁?

      他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过这个场景。

      她的声音明明是那般耳熟,但他却毫无记忆。

      她到底是谁,他又为何会在那里。

      画面一转。

      尸山血海中,他浴血酣战,如杀神降世般将那伤她的魔物缚住手足,断尽经脉,毁去神魂,直至那魔物已经奄奄一息后再一剑毙命,随后便是瞬间出现在她的身边。

      “你可要紧?”

      “阿榆,你的衣服”,怀中的女子便是呕出了一口鲜血。

      “你莫要说话,我先行替你疗伤”,东榆忙要捏诀。

      那女子挡开了他的手,执拗抬手擦着他道袍上的脏污,“脏了……阿榆的衣服脏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复往日的端方雅正,一身血腥气竟是盖过了原本的松雪冷香,白袍道衣也染上了大片血迹,看着像是来自地域的恶鬼修罗,不再如往日一般清冷自持。

      “......你,很在意么”,东榆看着记忆中的自己眼中闪过瞬间的不自然,一种莫名的情绪滋生心头。

      怀中女子仰头看向东榆,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便是淡淡笑开,“阿榆,你是我在这世上第二重要之人,我所在意与其他无关,唯你而已”,说话间便是又咳出了几口血,东榆忙加大手中灵力输送,神情中显露出不寻常的焦急神色。

      “阿榆,你是我心中的山间明月,霜松雪林,你本该如清阳曜灵,予这世间和风容与,而不是为了我双手染血,如灭世修罗,阿榆,我不愿,我不愿你受这世间纷扰,惟愿君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听到最后一句话,东榆的脑海中像是苏醒了什么,疼到要裂开,但一番搜寻却又毫无结果,就像是记忆中缺失了什么。

      对了,他想起来了,这是十年前的那段往事,那年的琅幽山血战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都依然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存在,不是因为那场大战中他们修仙界要面对的敌人有多么的凶残,可笑的是,反倒是因为他那些各宗的宗门长老才对此多是缄口不言的态度。

      只因为,在那场大战中,他的脑海中也如今日这般闪现过了一些他全无记忆的画面,在那些画面中,也有这般身着白裳的女子在对他说着一些莫名的言语,他的心在那一瞬间空了,其中就有一句话就是——

      惟愿君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当年的琅幽山一战,如果褚流丹没有恰巧也在那时说了这番话,他怕是也不会显现走火入魔的征兆……

      待东榆收心敛神,却发觉眼前的庭院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赤红海棠,有的只是妖族粉扇情树在月华之下随风摇曳,空气中还带有淡淡的粉扇情香。

      粉扇情香!

      东榆心下微惊,忙向自身刷下数道清心咒,再睁眼时,东榆不复迷乱的双眼中倒映出了一赤色长裙的雪发女子,那女子长发未编成髻,青丝就在月夜中和飞舞的粉扇情花纠缠不断,不多时,女子赤足落于青砖之上,缓缓回身。

      “是你”,东榆十分肯定的对着那雪发女子说道。

      “冠犀就寄于我身,七夕将至,我是不会给你们机会破坏我的计划的”,凰羽似是丝毫没有将东榆放在眼里,漠然对着东榆放话道。

      随后凰羽指尖染血,双手结印的同时以血为引施展妖阵,顿时东榆所站之处便有雷霆万钧之力朝之压来,东榆亦是在凰羽结印的同时祭出手中的苍青色竹笛。

      “沧海令,起!”

      随着东榆一声轻呵,手中苍青色竹笛便飞向半空,东榆向其施加道法与凰羽的妖阵两相抗衡,霎时间庭中万千粉扇情花全被法术激起,纷纷卷入沧海令带起的飓风中。

      随着一阵风卷落花,妖阵被东榆轻易破开,粉扇纷纷坠于庭中各处,像冬日落雪坠向东榆肩头发梢,繁花落尽,庭中早已不见了凰羽的身影。

      重新捕捉到微弱的魔气,东榆不待片刻便是于黑夜中再次疾行而去。

      而此时的褚流丹确是再次在这偌大的妖主府中迷失了方向。

      原本被那名唤凰羽的女子发现的时候,自己就是慌不择路的快速离去,没想到一时竟是撞入夜色中不辨东西。

      也要怪这妖主府,明明就是个大妖府邸,修建的这般似迷宫作甚,这下可是让褚流丹犯了难,心想到这一时要想寻到那妖主收藏灵丹圣药之处怕是不易,如今便只能行一步且看一步了。

      随着被云层遮盖的皎月逐渐显露容颜,妖主府中的一片黑暗也似那池中淤泥般被月色拨开搅匀,见也是月华笼身,褚流丹这才将将看清这周围现下的境况。

      经褚流丹这误打误撞,此时也是临于一宗祠前庭。

      看着眼前的宗祠祖庙,听着夜风摇起那檐角脆铃叮当作响,不知为何,褚流丹竟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内祠的呼唤之声,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一般。

      并不厚重的宗祠木门被一双削葱玉手轻轻推开,内祠的景象瞬间映入褚流丹的眼帘。

      三团蒲垫并放于前,蒲垫之后,是层层木牌堆放桌台上。

      看样子,是凰族宗祠。

      内祠中数根红烛于夜风中摇曳生辉,燃亮了一方净土,柔化了浑浊夜色。

      褚流丹越过跳动的烛光,将目光置于最下方的一块未刻人名的木牌上,小走几步便是立于其前,心下正是不解,忽发现木牌上划痕斑驳,似是被人反复刻划过,正要将之拿起好生查看一番时,一阵轻呵忽从后方传来打破了此方的宁静。

      “住手!”匆忙追赶而来的东榆此时确还是慢了一步。

      褚流丹听着后方声响,正心惊东榆缘何会寻来此处,一个转身,失手之下便是将那斑驳木牌打落在地,褚流丹再次回望时正好看清了木牌背面的刻字,心下不禁骇然。

      这,这写的是——

      凰酒?!!

      木牌背面的凰酒二字几乎已经要被多次叠加上去的刀刀刻痕泯灭不清了,但这凰酒,不是这月灯集现任妖主的名讳么,怎会被人如此愤恨的刻于其上,甚至还似不够解恨般对着这人名木牌反复磋磨后才肯罢休。

      可要真是如此厌恶这凰酒,那人又为何要刻这木牌,还置于宗祠之内,未等褚流丹将这心中疑虑宣口而出,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来自那木牌中极为强劲的吸力正要将她卷入其中。

      而这方的东榆也是被那自木牌中突然出现的强大吸力拉扯着向前趔趄了几步。

      “阿榆,我终于追上你了,你这——”。

      一柔弱女声自东榆后方传来,东榆震惊回头,在看清来人是谁时瞳孔微颤。

      “别过来!”

      此时确是为时已晚,桑妤已经一脚迈入了宗祠内殿,瞬间就被拖倒在地。

      “阿榆,救我!”桑妤于惊惧慌乱下直被那吸力于堂内拖行了数米,眼见就要被吸入木牌之中,正当东榆要撤去护身法罩前去相救之时,褚流丹快速甩出束龙,将快要抵挡不住吸力的桑妤从地上卷了过来,护于身后。

      “谢,谢谢”,桑妤似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之中缓过神来。

      褚流丹此时确是淡漠的看了东榆一眼,没说什么。

      整个内堂都被笼罩在自木牌中布下的秘法中,三人一时间均是脱身不得。

      正当东榆准备祭出道门法器离恨天,阵阵妖娆女声从三人身后传来。

      “怎么,竟是还没被卷入其中么?”凰羽一身懒散的出现在宗祠偏室,丝毫没有受那诡异秘法的影响。

      “这菩提十方境为我凰族至宝,其间有万千芥子世界,非我凰族之人,只要心中存情,便是逃不脱这方芥子世界的吞噬。”

      凰羽看着正要祭出离恨天的东榆,冷冷嗤笑道,“没用的,即使是传送法器排名第一的离恨天遇上这菩提十方境也是无甚作用。”

      随即又是看向被褚流丹护于身后的娇弱女修,像是恍然大悟道,“修界传闻这仙门第一君的东榆道君向来是冷心冷情,不近女色,怎么如今看着倒也像是心中有情之人呢。”

      娇俏地歪了歪头又看向了一身夜行衣的褚流丹,凰羽微微挑眉,并未多言,似是没有将褚流丹这等无名小卒放于心上,便是扭头对着东榆道,“一入芥子,苦情缠身,七夕将至,为了不让你们坏我好事,尔等便一同入这芥子,感受这世间的万般离恨苦情吧”。

      话音伴着一串少女银铃般娇俏的笑声远去,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三人终是不敌来自菩提十方境的吞噬,统统被纳入木牌中的一方芥子世界。

      *

      西冥纪八百一十年,太清府清心崖。

      “阿榆,这次我们又要出任务了啊,真想把全天下的魔物都消灭,这样阿榆你就再也不用为了苍生四处除魔了”,白裳女子坐在崖边巨大的海棠树上摇晃着一双玉腿,闷闷地眺望着远山群峰。

      海棠树下背对着崖底,一身纯白道袍的少年道君听到后微睁了双眼,嘴角漾起了一丝不易查觉的淡淡笑意。

      一阵无言。

      “不过为什么非要除尽天下所有的魔物呢,人都有好坏,魔物怎么就一定全都是大奸大恶之辈呢,魔物说不定也有好的啊,要是遇到了好的魔,难道我们也要一并不分是非黑白的盖棺定论一棒子打死么。”

      “这世上总不能只有白色这一种颜色吧,也是要有黑色的啊,要是只有白色这一种颜色的话,那世界该是有多无趣啊。再说了,这也是不现实的啊,面对那些坏人,我们又难道只有诛灭这一种手段么,我们完全可以度化他们的啊,我们可以——”。

      说到兴起处褚流丹便是回身看了下东榆的背影,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便是又不再继续言语,转过身看向了未知的远方。

      树上的女子眼中有着淡淡的愁绪,望着远处的山峦,似觉无趣,一个轻跳,便是悄无声息的落到树下,蹑手蹑脚的转身靠近那正修行打坐的少年道君,用一双黑玉般的双瞳一遍遍描摹着眼前少年道君的模样。

      少年道君有着这世上她所见过最为冷冽的面容,眉间衔着冰川上常年化不开的寒冰,鼻峰如冷月般锐利。

      少年道君的唇色很浅,浅到稍加轻碾就会红艳欲滴,还有那双寒目,他瞧你时,像是冬日霜雪临身,有一种直入骨髓的寒冷,可是当他笑时,尽管很淡,你也会感觉融雪化霜,暖春将至。

      正当女子情难自已正想要抚上那少年道君的脸庞,那少年道君确是瞬间睁开了双眼,黑曜石般清澈明亮的双眸中倒映着身前少女发愣的模样。

      少女确是没有停下向前的指尖,手腕一紧,少女的细腕就被少年道君紧紧握住,道君看着眼前还未回神的少女,神色淡淡,“要出发了”。

      少女这才回神,恋恋不舍的抽回被捉住的手腕,后退三步定定的看向眼前的道君,“阿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不要担心,不论这世上有多少魔物降世,亦或是有多少炼狱险阻,我都陪你一起”,说罢便是转身离去。

      一声青鸾脆鸣,崖间风云迭起,薄雾四散,山峦显形,纷纷扬扬的赤红海棠伴着鸾鸣于崖间飞舞,飘向远方的山峦群峰,少年道君看着远去的少女身后青丝飞扬,眼间似有暖意。

      “嗯”,似是应答又似在喃喃自语。

      风静树止,崖边已空无一人,少年道君最后的话语也随之一同消散在了山间的清风中再寻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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