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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卷之三 荞麦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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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好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宗次郎酣战三百回合,由于整整两周没有执剑,我俩过于兴奋,劈翻了角落的刀架不说,还刺破了挂在墙面上的香取大明神题字卷轴,把整个道场的弟子吓的全部退到了院子里半天不敢踏进道场一步。然而太过旁若无人无拘无束的下场就是被近藤师兄臭骂一顿外带关了三天禁闭。
靠坐在门边,我抬手支起下巴,“根据我多年的断案经验,近藤师兄之所以会关我们禁闭都是由于那副卷轴。”
“谁不知道那幅卷轴是二代目近藤三助老师亲手写给近藤师父的,那么珍贵的东西弄破了只是关三天禁闭我们就该谢天谢地了好吗,而且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靠断案经验?你讲冷笑话?”躺在榻榻米上枕着一只胳膊看书的宗次郎眼也不抬的反驳。
“冷笑话也是笑话,你笑一下嘛!”我夺过宗次郎手里的书,佯装不高兴的撅嘴瞪他。宗次郎颇为无奈的看了看我,抖抖唇角扯出一个怪异的表情。
“喂喂,你这分明是皮笑肉不笑啊!”
“按照你的逻辑,冷笑话也是笑话,皮笑肉不笑也是笑,有什么问题吗?”
宗次郎笑容可掬的向我伸出了手,我哑口无言只好把书递还给他,而此时我才注意到书的内容,不由惊呼,“等等,这不是我的医书嘛?!你居然在看这个?”
“你数数看你有哪次读医书能坚持读完一整页还不睡着的?而且你上个月的伤寒比往年都严重吧?”宗次郎接过书继续头也不抬的专注于书的内容,一面像打发要糖吃的小孩子一般轻描淡写的敷衍道。我一瞬间僵了表情,呆滞地问,“你看得懂不?”就算是一脉相承的语言,发展到今天也大相径庭了吧,连我这个本国人看着都犯困的东西,宗次郎得花多大的耐心去读?
“一知半解吧,反正不懂的地方问近藤师兄呗,他不是有学汉文嘛。”宗次郎手里的书缓缓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然后他略停了停手上的动作,像是特意补充说明似的,“别想那么多,我是为了自己预防,才不是为了你而看的。”
这是故意欲盖弥彰给我看吗?
“你干嘛不直接问我?”
“怕你解释到一半就睡着。”
弥生三月悄然而至,而天气竟丝毫没有转暖的迹象。窗外的皑皑白雪依旧覆盖着一切,然而我堆雪人打雪仗的愿望还是没有机会实现。躺在榻上泄气的瞪着天花板,我恨不得将天花板瞪出个窟窿来。
宗次郎端着煎好的药水进屋时,我正因喉咙痛痒难耐捂着嘴巴咳嗽不止。
深恶痛绝的瞥了一眼热气腾腾的褐色药水,明知道这是宗次郎亲手熬制的,我却还是不受控制的闹起脾气来,翻过身背对着药碗,还响亮的哼了一声哑着嗓门别扭的嘟囔着我不喝我不喝,可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都未能说完整,我又捂嘴咳嗽起来。
宗次郎也并不生气,只是淡定的端起药碗,重新转到面对我的位置坐下来,调笑道,“真难得,你也会闹脾气。”
我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咳嗽实在止不住。
宗次郎微微拧了拧眉心,伸手抚上我的额头探热,我发觉他的手有些冰凉,下意识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抓他的手,他却反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塞回了被窝里,“前天就是半夜睡觉把肩臂都露在外面才又着了凉,怎么这会子还不吸取教训?还想再来一次?”
我仍是没有说话,咳嗽咳的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一张口就会吸进冷空气,进而就会是一连串摒都摒不住的咳嗽。
宗次郎知道我是猫舌头,吃不得一点烫食,所以并未立刻劝我喝药,而是突然忆起了过往,“记得吗,你刚到江户的那年冬月,有一天我骗你说今天的三餐都是胡萝卜,把你委屈的躲到房顶上一整天没下来,晚上我爬上房顶找你,你在房顶上睡的可香了,结果第二天就发烧了。”
我扑哧一声笑起来,刚刚略有平息的咳嗽也卷土重来,我却惊讶的发现原本因生病而变得莫名焦躁烦闷的抑郁心情烟消云散。于是自觉端起药碗一仰脖子喝个干干净净,抬头邀功请赏般看着宗次郎。
宗次郎看懂了我的眼神,哭笑不得的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乖乖喝药本来就是病人该做的事情,你还妄想我表扬你不成?”
我黯然垂眸,总逃不过伤寒折磨真的是一个常年习武的人适合具备的特征么?
可是无论我有多么不甘,习武五年是事实,一到冬天就容易伤寒,发热乏力涕泪涟涟咳嗽不止也是事实。刚退了热度的我胃口全无,晚饭只勉强噎了两口米粥便昏沉睡去。可没睡多久,我又在一阵激烈的咳嗽中被迫醒来。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双手使劲捂住嘴巴拼命的想要压抑咳嗽,尽管只是徒劳。每次我生病,宗次郎都免不了费心劳力的照顾我,我实在不想因为咳嗽而吵得他连觉都睡不好。然而患病的身体却丝毫不给面子,咳嗽无法抑制,喉咙干涩痛痒的感觉更是挠心挠肺。我紧紧裹实棉被,巴望着可以掩盖住自己的咳嗽声。
事与愿违,睡在隔壁的宗次郎还是惊醒了。放下手中的烛灯,宗次郎把蜷缩在被子里微微发抖的我挖出来,又特地烧了热水。两杯热茶下肚,喉咙痛痒的感觉减轻了许多。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刚刚闭上眼睛,耳边就传来房门轻轻推开的声音,抬眼竟是惊诧的看到宗次郎抱着铺盖和枕头走进来。
“别怕麻烦我,去年我偶感风寒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看护我的么?”宗次郎在我旁边收拾妥当,又抬手探了探我的热度,觉出我没有再发热,才放心的吹熄烛灯钻进被窝躺下。
一瞬间鼻子有些发酸,我重重的挤了挤眼睛把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睡意全无,我在黑暗中翻来覆去,无论换个什么姿势都难以再入睡,只好茫然的大睁着两眼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哪里不舒服吗?”旁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的摇摇头,“…没有…对不起,我吵到你了吧…”
“睡不着?”
“恩…”
虽然宗次郎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我这一夜咳嗽不断,他睡在我身旁,如此近距离的听着不绝于耳的咳嗽声,想来也是无法安睡的。过于频繁的咳嗽令我心口微疼,我下意识用手按住胸口。
宗次郎轻轻叹了口气,“腿伤痊愈才几天,又病成这样,你啊,简直让人揪心。”
“终是我…咳咳…拖累你…”一开口说话,喉咙里呛入冷风,咳嗽便再度一发不可收拾。
宗次郎从被窝里伸出手来轻柔温和的摸了摸我的头,“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你我之间,本无需计较这许多,不是吗?”
我释然,了悟他是想告诉我过分自责便是见外。我无须和他见外,而他,亦不会将我当做外人。
有宗次郎在的地方,总是能够感受到家的温暖。
“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呢。”
“可我不觉得冷啊。”
“再怎么不觉得冷,今年冬天你都发了两回寒热了,第一次你说是每年的例行公事,那这第二次你怎么解释?”
“意外。”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宗次郎眯起眼睛,对我这副理直气壮不思悔改的架势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常年习武还这样,你幼年之时,该是怎么样的光景?”
“也就是冬天的时候弱一些,你看我平常不是都挺强壮的嘛!”这副嘶哑的嗓门,真是连自己都无法习惯。
宗次郎摇摇头,似乎并不想认同我的话,却没有真的反驳我。我感到咳嗽缓和了许多,便闭上眼睛,脑中杂乱无章的想些毫无关联的事情。边上的宗次郎没有再出声,想必已然入睡。我直到丑时三刻才昏昏睡去,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身边的宗次郎不知去向,铺盖却依旧在原处,只是已铺叠整齐。
直至我完全康复,宗次郎都宿在我房里,只要不是外出授课,就寸步不离的陪护着。头两天夜里我睡不安稳,半夜总要咳醒一两次,弄得宗次郎也无法安睡,又得早起外出,生生熬出了淡淡的黑眼圈。我看在眼里,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服药便丝毫不敢怠慢,恨不得三顿药并做一顿喝光。
堆雪人的愿望终究还是化为了泡影,积雪逐渐融化,我却依旧躺在榻上,所幸雪化以后,天气开始转暖,我也终于彻底摆脱了病魔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