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的城堡》孓羽

9、第八章 神话

　　“那时，我有沮丧的想过：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自由掌握的话，死了也好……

　　人总会死去，但不是每个人都曾经真正活过。
　　我苟活，并非因为被生下来只好赖下去。我在找一个东西，它能让我不顾一切的向着它飞奔而去，能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满溢我的胸怀……不再空洞，不再毫无意义的生或死。”

　　一败涂地。

　　厍洛绝不承认这个事实！

　　他执拗的昂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白围绕着陡然放大的墨绿瞳孔，睚眦欲裂。
　　脱力的左肩背被强硬按在地上，加西亚没有留给他任何喘息的空隙，肘击、侧扑、反拧一气呵成，“咯吱”声十分清脆——
　　厍洛清晰感受到自己那条精健强壮的手臂是如何被技巧性的擒住，继而折断。
　　如同折断一截枯朽的干枝。

　　另一侧，曾引以为傲的巨剑安静地躺着，和它的主人一样黯淡无光。

　　“光懂得攻击是远远不够的。”
　　加西亚紧紧压制住身下的大个子，火红的发湿漉漉地贴着鬓角额头，汗如雨注。
　　与此前的优雅大相径庭，他也狼狈不堪，亚麻长衫上蹭了一些黑褐的泥土和草屑，愈发显得凌乱邋遢。
　　“斩断敌人的身体，却无法全身而退，”耳语般俯下身去，加西亚温湿微喘的呼吸轻飘飘地拂过厍洛坚韧的脖颈，“就是徒劳。”

　　那颗高昂的头颅窘迫不适的撇向一边。

　　“想过我为什么要带你回来吗？厍洛。”
　　极近的磁性嗓音于厍洛根本像耳中穿过的气流，他石雕般一动不动的保持沉默。
　　“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我承认，我突然十分欣赏你那种盲目舍命的战斗方式……”
　　“什么也不了解就主观臆断的认定对方如何，”厍洛忍不住冷漠的打断加西亚的表达，“似乎有损焰之团首领的英明。”
　　言语间，失去牙关阻挡的浓稠鲜血从他唇角丝丝缕缕的滴落下来，很快，颌骨下方的青黄草地一片腥红潮湿。

　　“呵呵，有趣的反击。”加西亚类似爽朗的笑声，稍纵即逝。
　　冷眉冷眼的扫过那抹红艳，不动声色的放开对厍洛的钳制，他随性撩起长衫，用布料背面擦拭着淌汗的鬓角。
　　“不可否认，你很敏锐，厍洛，敏锐而直接。一旦察觉到威胁，无论是什么，都一步不曾退缩，不留后路，笔直往前冲……之前的巡逻兵也罢，焰之团也罢，”静静平躺在厍洛腰侧的草地上，加西亚放松的枕着胳膊，眯眼仰望着湛蓝广袤的天空，音线一贯的轻淡平稳，“倘若那天没有偷袭，你恐怕会先杀掉有可能成为后患的卡利尔，再把死亡之手伸向他的同伴，我们。就算遭遇到的是我，明知没有胜算，你也不会停下你手中那把骄傲的剑，拼命要将危险扼杀在最初吧……”

　　多日征战奔波，一旦松懈下来，征服的畅快伴随着阵阵酸胀感，极端刺激了显然趋于虚脱的身躯，他的指尖已然有些颤抖。
　　——刚才的搏斗，果然是太勉强了。

　　“我没法学你，厍洛，无法像你那样去坚持去挑战，像你那样把生命送给死神，然后又赌博似的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完成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的生命不完全属于我，它已经与焰之团溶为了一体，它属于焰之团的每个成员。在战场上，我不再毫无忌惮的冲锋陷阵，畏首畏尾令我像一只剪短羽翼的苍鹰。”清浅的吁了一口气，加西亚那双半垂的浓睫镀上一层浅金，仿佛很温暖，然而，投落的阴影使得下眼睑尤为深凹，也更显疲惫。
　　“你身上有我所没有的无畏和勇气，厍洛，”略略停顿了一下，加西亚侧目柔软的瞥向厍洛硬梆梆绷直的脊背，“我想得到你。”

　　鼻息耳畔，絮絮着血腥又清新的风。
　　升高的暖阳烘烤着脊背，没有预期那么温热。厍洛抿紧泛白的唇，身体因无法移动依然僵硬趴在原地，凸跳的疼痛感正侵蚀着四肢百骸，失血带来的晕眩益加严重……

　　我想得到你……

　　在加西亚从容的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他徒然惊醒。

　　脑海里地动山摇般一阵激荡，厍洛莫名其妙的联想到了某些可怕阴湿的遥远过往，好似瑟缩又好似抑制不住，浑身猛烈的弹跳了一下。
　　“我不是交易品！”沙哑低沉的辩驳隐约透露出一丝破碎的虚弱。
　　“我很抱歉我的表达会令你有这样的误解。”平铺直叙的致歉辨不清真伪，加西亚金棕色的眸子有着某种情绪在闪烁，“但，我依旧想告诉你——我要你，厍洛。你的剑，你的勇气，你的一切！”
　　“妄想！”
　　下一刻，厍洛行动激烈的用撕裂的右臂屈肘，生生撑起上半身。
　　“我承认你赢了这次，我会顺应你的处置，可这并不表示我就是你的！！”
　　他的眼神犹如一只被激怒的公牛，气势汹汹的与加西亚那双深邃慑人的眼睛决斗般对峙着。

　　片刻冷寂。

　　加西亚重重阖上眼帘，几欲喷火的气息浓得连厍洛都能嗅出，然，也就几次呼吸起伏的工夫，便平淡消弭了去。
　　“姬纳！”
　　他蓦地高声呼唤，一道纤细的身影顷刻间从山坡下疾步过来。
　　“抱歉，头儿，我……”
　　姬纳边走近边踌躇着为自己的返回辩解。
　　“把厍洛带走！”加西亚优雅平稳的嗓音阻止了她，“告诉瑞奇，给他五天时间治疗，要完全治愈！”
　　稍稍一怔，姬纳低眉顺眼的曲臂行了个礼，“好的。”

　　漠然走到厍洛面前，无视对方的巨大震惊和蝼蚁般的挣扎，姬纳当机立断的半拖半拽、侧扛起比自身高大一倍的家伙，些微吃力。
　　“还有你，姬纳，给你十天时间，让他学会用连弩。”宛如饱食过的猎豹一般慵懒的摊开身体，加西亚没有睁眼去看他的部下，当着厍洛的面，继续娴熟的发号施令，“叫蒙克教会他识别和搭设陷阱。哦，对了，卡利尔擅长短兵器，告诉他，巨剑根本不适合单打独斗，问他有什么好方法能快速有效的训练厍洛使用匕首之类的武器。另外，让厍洛去砍结疤的橡树，去砍河滩的鹅卵石！我要他在入冬的时候，能够跟上我的步伐。”
　　“……是，头儿。”

　　面对突然发生的这一切，厍洛呆愣愣的不知所措。加西亚的古怪行径，令他深深费解，却沉默着不愿再发言。
　　他意识到今天自己犯下的严重错误就是说太多——正像空容器发出的声音最大，智力低下者才会喋喋不休。
　　压抑住身体因姬纳的动作而愈发难以忍耐的痛楚，他悄悄用余光回顾似乎是在惬意休憩的加西亚；后者闭目养神的沐浴阳光中，滑落眼底的浅草随着晃动前行的距离，渐渐淹没了他颀长的身影。

　　“伙计，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倏地微微一笑，姬纳一个过肩摔将厍洛扔上了加西亚那匹黑马的皮鞍上。
　　厍洛的上腹和浮肋狠狠撞到了鞍鞯凸起处，痛得他闷哼一声；反观那匹训练有素的马，在重力冲击下既没有嘶叫，也没有受惊踢腾，仅仅前后踱踏几步，便稳住了身形。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把可以斩杀群攻的武器，不久，能守护在头儿背后的，一定只有我。”姬纳亲昵的抚摸着马脖子，与它情人般嘤嘤私语。
　　缓过激痛的厍洛蹙起长眉，懵懂不清。
　　牵上缰绳，姬纳扭头冲脸色有些扭曲的厍洛活泼地撸撸嘴，“不过，你放心，以后的训练我会好好安排的——在他确定你将成为他的拍档后，你，厍洛•卡弥耶，从此便成为了我们‘焰之团’新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