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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加西亚 ...

  •   “要么忍,要么残忍。我更信奉后者。

      当时的加西亚在我看来是如此可悲。他刻意模仿贵族阶级,虽然的确适合……

      他从背光的地方走来,却令我想起了德斯顿,光明之神。”

      焰之团的营地,驻扎在坎德森林与特鲁克国交界处的一处河谷地带。
      这里与特鲁克最偏僻的城村隔着两道山岚,乍看起来交通十分不便,不过,当你爬上高大的橡树或更高的地方处极目远眺时,见到的定是另一番景象。
      四通八达的阡陌纵横于山野,蜿蜒起伏或明幽曲折,每一条深隐狭窄的小道如同这片大陆身躯里的每一根毛细血管,兜转在未知的尽头,却往往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汇入心脏。

      几日晴好,皓月当空。银色的葱茏秀木,银色的山涧水溪,一切宁静美丽,很容易让人遗忘那些未知的深处存在的未知险恶。
      清亮的华光一倾旖旎,摇曳着远的近的轻纱幔,模糊了明幽界线,薄薄浅浅的披洒在层峦叠翠之间。瑞奇抬胳膊轻撞了撞卡利尔,白天呱噪的少年斜靠在树干上,睡眼惺忪。
      “他又来了。”
      懒懒的挪动了一下有些麻痹的臀,卡利尔瓮着嗓子,睨视脚下不远处河床上多出的那道无声无息的人影。
      “果然是个黑暗信徒。”

      厍洛自从清醒后,每晚都会到营地后面这处比较开阔的河滩练剑——练习单手剑。
      白天一整天除了进食,就是睡觉,他此时精神饱满。
      右手还没痊愈,但恢复得很快,只是要时刻忍耐着痛并沁骨的痒,异常辛苦,集中精力来练剑,反而是一种解脱。练剑前,为避免撕裂伤口,他照旧熟练的依靠牙齿和左手将一根又长又宽的布带从右手臂绕到左肋,来回几圈固定,然后,左手举起剑。
      笨重的巨剑在厍洛的手里,似乎和卡利尔手中的小刀一般轻盈。他整条左臂光裸着,喷张的青筋覆在鼓胀坚硬的肌肉上,显露出力量之美;巨大的剑刃每一次舞动,都带动起一股气流,仿佛凭空砍断了风,呜咽有声。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稳重,一招一式,力道十足,没半点花哨的朴实无华。

      躲在树上的两人这会儿安静得仿若成为了树的一部分。
      揉着刚睡醒有些干涩的眼,卡利尔视线模糊的瞟向厍洛。
      这个男人,说捉摸不透,又感觉勿需琢磨。
      他的巨剑,比起一般人使用的兵器细剑、马刀、长枪什么的,显得原始粗犷,连带着他给人的印象也是厚实直率的;他的言行举止并非像他的剑法那么骄横,相反,沉静有礼。
      他白天整天呆在帐篷里窝睡,毫不隐瞒自己对周围的排斥心理——就连见到为他处理伤口、身为同族的瑞奇,也一样平板疏离。可即便如此,他也仅仅委婉地用简短的言辞、淡漠的眼神表达自己坚决而孤立的态度,不曾逾越。
      他,既没打算与大家好好共处,也没打算马上离开,而且似乎遗忘了早先攻击自己的事,不见半点愧疚,连他肩胛的创伤也缄默不言……
      哦,不对,他醒来的那天提过一句:伤口需要多久能痊愈?
      当时自己暗含报复的答道:头儿可是箭箭贯穿,你的手臂纵然痊愈了,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灵活。
      回忆到这里,卡利尔反应过来:难道……厍洛留下来的目的是在等加西亚?
      ——并不是等待头儿的正式邀请,而是等待一场决斗。
      他的荣誉之战。

      “……他不光只做平衡训练,”瑞奇一眨不眨的盯着厍洛缓慢沉稳的身影,“他是在随时准备战斗。”
      居然和自己想到一处了!卡利尔心下微愕,嘴上打了个呵欠,“或许吧,谁知道呢,生于乱世,身边又尽是些古怪的家伙。”
      “的确,”瑞奇赞同的点点头,手指揶揄的捅他腰眼,“有人古怪得放着漂亮的木屋不住,非要在营地里搭帐篷。”
      抓住瑞奇的细胳膊甩开,卡利尔挑挑眉,“那你呢?小家伙。没有谁喜欢把尸体摆在自己床上当布偶缝补……”话刚说一半,徒然想到了什么,卡利尔倏地面露痛恨的瞥着那张貌似天真的粉红小脸,“我真想不明白,头儿为何会让你当伙夫?每次经过你房门、看到从门缝底下流出来的血水,再想到吃下的那些食物,都来自同一双手,一双沾满碎肉和脑浆的手,真叫人反胃……”
      “卡利尔,这里还有谁的手没沾过血和碎肉?”瑞奇扑闪着折射进月华的墨绿眸子,语气异常认真。
      卡利尔一楞,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是一群凶徒,注定一出生就将被抛到一个用鲜血和战斗编织的喧嚣之网,血液里不知不觉已积淀着某种为生存而残酷的本能。

      甜甜笑着,瑞奇探近那颗银白色的小脑袋,悄声说:“不过,感谢你的提醒,下次准备食物时,我会记得不洗手,给大家留点腥荤。”
      “啪”,语音未尽,瑞奇的后脑勺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呀!该死!”
      下一刻,惊呼的人却是卡利尔。
      他另一条靠近树干的手臂蓦地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抓了一下。显然那抓人的小东西也被他的反应吓到,翅膀簌簌扑腾几下,箭一般飞离。
      高空中飘下几根羽毛,晃晃悠悠贴着卡利尔的脑袋和鼻翼落衣襟上,卡利尔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快看,是苍鹰!”
      月光明亮,瑞奇瞪大眼睛望着从自己头顶掠过,飞向营地的苍鹰,“战斗结束了。”

      “……曾经的温柔无法重温
      消失在清晨熟悉的歌声
      和被抹去的那幅为你而画的风景
      依然留恋

      眼前田间小路上
      孩子们吵闹着要摘下那朵盛开的红色野花
      如果在我们相处的那段温柔时光里
      也能出现同样甜蜜的故事
      会有多美好

      倘若别离示意终了
      请放下思念
      专注自己往前的旅途
      在清晨的朝阳下唱着全新的圣歌”

      天蒙蒙欲亮。厍洛进入营地时,一群粗鲁的家伙零散的围在营地中央的篝火旁,自我熏然的嚎着吟游诗人所作的温婉情歌。
      不禁疑惑的厍洛锐利而迅速地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生面孔,便立马低垂眼帘,尽量不着痕迹的挨着一排木屋下的窄廊走。
      ——前几天的这个时间,他只可能遇见两个人:厨子瑞奇和夜里轮睡帐篷的卡利尔。

      绕过篝火,透出稀松人群的火光拖长了厍洛的身影。
      那丛跳跃的火焰如同被一只恶魔的手操控住了,戏弄着他背后深幽的影子,颤颤巍巍的轻闪,引来一些或友善或麻木或轻蔑的目光,唱歌的声音越发大了。
      “嘿,伙计,”夹杂着嘈乱的歌声,卡利尔挡下厍洛的去路,兴奋的喊:“头儿要回来了。”
      瞬间抬头,厍洛沉声问:“什么时候?”
      仿佛被无数根无形的线牵扯住,他的口气冷漠而危险。卡利尔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大概,大概在森林重返光明的时刻。”
      厍洛淡淡颔首,“谢谢。”
      脚步一贯的坚定稳健,望着厍洛沉定离去的背影,卡利尔徒然发觉这家伙就是块磐石。
      一旦下了决心,飓风山洪动摇不了、什么也无法动摇的磐石。

      加西亚走在队伍中间,远远就看见了那个男人。
      清晨的阳光格外清透璀璨,通往营地的一侧山坡上,厍洛融化在一片浅金的光晕里,失真般不见了细致的棱角,宛如一只正在燃烧的火鸟。
      带领队伍的姬纳折回来,加西亚不待她走近,已经含笑开腔:“姬纳,你先带大家回营休息。”
      被堵住了话头的姬纳瞥了加西亚一眼,那双在银质头盔下不甚清晰的金棕色眸子,似乎带着一丝玩味。
      “遵命,头儿。”
      “还有,不用回来找我。”
      加西亚在姬纳转身时,追加了一句。

      厍洛耐心等待着加西亚的马用散步的速度上坡。
      剑就在手中,连同他的自信自尊,那份沉重的感觉,令他安心。
      他平静的注视着加西亚从阳光的背面上来,黑骏银铠,一如当年在戈厘兹堡前见到那样的高贵无畏。
      马停在数步之遥的地方,加西亚优雅的翻身下马,即便是一身重铠,他的动作也仿若是身着华服的贵族,流畅优美。他直挺挺的朝厍洛走来,步伐与姿态标准的好似宫廷礼官。

      一副明显经过刻意训练的举止。
      厍洛微不可察的抖了下眉,沉默着将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佩剑上。
      第一次看清那把装饰华丽的细剑,厍洛难以想象这么花俏的武器会被用来刺穿对方的心脏。

      战场上的“焰之团”几乎是所有队伍最不希望遇到的敌人。他们的成员大多来自西北山野,天生的猎手。当这片大陆上愈来愈频繁的战火和贵族们毫无人性的苛捐杂税压迫下来时,这些家伙选择背井离乡,组成一支彪悍强大的军队,在混杂着各个阶层、各种目的的世道,为平民阶级争得一席荣耀。
      他们的领袖众所周知是猎户的孩子,但眼前这位倘若不是还穿着铠甲,更像是位从某个豪华宴会中开溜的爵爷……

      呵,爵爷?多么讽刺的比喻!

      这片大陆根深蒂固的思想和法则,将阶级、血统划分得严格苛刻。
      纵使你拥有宛如天神阿米基姆的风范与才干,能带来新的富饶、兴旺、和平和爱,阶级、血统却是与生俱来的,无法更改而致命的,它如同罪孽,被厌恶的遏止在地狱底层,永不翻身。

      “看起来你的气色很不错,我的朋友。”
      加西亚站在厍洛对面,柔和的声音也抵消不了铠甲所带来的那股战场气息,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腥浓澎湃的死亡味道。
      “不要误会,我不是你的朋友,”墨绿的眸子凌厉而森冷,厍洛低沉的说:“愤怒令我时刻准备着决斗。”
      加西亚不言不语,静静与厍洛对峙片刻,起手将密闭的头盔卸下来,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什么!耀眼的火红色泽?”研究室里,小米对着显示器,毫无淑女风范的大叫:“加西亚的头发不是被誉为‘神圣之光’吗?当时的文献里,‘神圣之光’指的是淡金色啊!……金棕色的眼瞳?又不对了!加西亚的眼睛被比喻成‘承载天空与海洋的冀望’,无论如何都应该与蓝色有关吧?!”
      她彻底迷糊了,厍洛B69的描述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们所掌握的资料中对加西亚外表的描写,“难道B69有色盲症?”
      “我说大姐,有色盲症的人能这么清楚的描述出颜色吗?”一旁做记录的研究员忍不住辩解。
      “那……不会刚好有同名的,弄错了吧?”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只是不会发生在B69的生命里。”
      “可,颜色……”
      “先别激动,听我说,历史文献这东西是写给活人看的,真假莫辨。加西亚出生平民,呐,我们打个比方,就说当时的贵族崇尚金发碧眼为纯血统,我们都清楚那个时代血统是非常重要的,那么,假设加西亚后来被当权者奉为上宾或掌握了实权,可他长得不符合当时的纯血统,该怎么办呢?搞史记的,为讨好主子,为塑造英雄楷模,就只得把他描述成符合纯血统的样子,如此一来,流传啊流传,后人就全被骗了。”
      “……好像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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