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花》喜乐的心

29、第二十九章

　　黎志深在厂子一住就是一个月。从英国回来就一直想做的事终于做了，制定了更合理的管理方法，还把厂房都重新整修了一下。他甚至定期地与安玉琳约会，而一次也没有回过家。总之，就是让自己没有闲下来的时间。他想，这样应该就可以淡忘草上花了。
　　但当他再次见到草上花，他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毫无用处。
　　草上花是来向他告辞的。她的脚已经完全好了，人也胖了，看上去面光红润，精神焕发。
　　“黎先生，我已经搬回宿舍去了，明天就去上班。我是特地来向你表示感谢的。”
　　黎志深笑笑：“你不必客气，快请坐吧。”
　　草上花坐下来，说：“很对不起你，害得你住到厂里来。我曾经说要搬走，让你回去，但他们说那样会辜负了你的好意。”
　　黎志深说：“你这样做就对了，如果你的伤没好就搬走，我一定会气你不把我当朋友……啊等等，什么叫你害我住到厂里来？我是因为厂里忙……”
　　“你不用辩解了。”草上花低下头，“其实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别人误解你，坏了你的名声。”
　　黎志深一愣，他没想到草上花是这样认为的。“你说到哪去了？我可从没这样想过。”
　　草上花莞尔一笑：“当然，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的名声。好了，”她的表情认真起来，“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真心地感谢你。”
　　一股暖流自黎志深心中涌起，他压在心底的激情几乎就要奔涌而出。
　　“对了，”草上花说，“你给我的那本书我看完了，放在你书房的桌子上了。”
　　“哦，你说《简•爱》是吧，觉得这书怎么样？”
　　“我都看入迷了，看了好几遍呢。”
　　“这么喜欢，那就送给你吧。”
　　“不用，里面的内容我都差不多背下来了，不想再看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读这本书有什么感想？”黎志深想起自己和安玉琳谈到对此书心得的事，想听听草上花会说些什么。
　　“感想？哦，我读的时候就想，难怪你要给我字典，里面还真有我不认得的字。”
　　黎志深有些哭笑不得，他不由想起安玉琳对此书读后感那长长的论述，这就是曲若水所说的差距吧。“嗯，我的意思是……怎么跟你说呢？比如说你最喜欢书中哪个人物？”
　　“最喜欢的人物啊，当然是约翰了。”
　　“哦？”黎志深大为意外，他本以为她会说是简或者罗切斯特。“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为了心中的理想，不惜舍弃安稳的生活、美丽的恋人，甚至是自己的生命，真是让人敬佩。特别是读到他给简•爱的最后一封信，说‘那美丽的仗我已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跑尽了……’你知道吗？我当时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不觉得他是个自私的人？他明明不爱简，却为了让她做自己去实现虚无缥缈理想的助手，竟用上帝的名义来压制她，逼她嫁给自己，这样的人，你还喜欢？”
　　“可约翰不觉得那理想是虚无飘渺啊，他以为简也和自己一样，能够放下爱情，而去完成自己理想的人生。这不是他的错，简回到罗切斯特身边也没有错，这是个人选择的问题。”
　　“原来……你是这样理解的。”
　　“那个……”草上花有些害羞地从包里拿出一条白色的针织围巾，“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也知道没法偿还你对我的帮助，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黎志深笑着接过来：“太好了，眼看着天冷了，我正用得着。”
　　“没别的事我就走了，明天要上班，得回去准备一下。”
　　“这就走了？那好吧，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黎志深望着草上花离去，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吧。
　　他把那条围巾戴上，软软的很舒适，围巾的松紧织得恰到好处。在围巾的一端，草上花还特地绣了一株兰草，兰叶错落舒展，显得别致脱俗。他把围巾捂在胸口，陶醉地闭上眼睛，这一针一线啊……
　　天哪，这是自己该想的吗？他猛然惊醒过来，慌慌张张地把围巾从脖子上扯下来，打开旁边的柜子，仿佛扔什么病毒一般把围巾扔到里面，然后把柜门紧紧关上。

　　黎志深回到久违了的家。虽然草上花已经走了，但他似乎觉得到处仍弥漫着她的气息。
　　大婶儿唠唠叨叨地在他面前说了许多草上花的好话，言词之间，明显流露出希望黎志深能把她娶进来的意愿。草上花走之前，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出于感激，全心全意为他做事的身影。
　　书房里也是干干净净，草上花把每本书都擦拭了一遍。那本《简•爱》放在书桌的一角，仍然整洁如新，可以想见她看的是多么小心。他拿起书走到外面去。
　　花园里的花已经凋残，到处是一片凄凉的景象。他在梧桐树下坐下来，把书翻到有约翰出场的地方。

　　曲若水回来了，看见黎志深皱着眉头，正闷闷地坐在院里看书。他不禁笑道：“大哥，你是不是被草小姐给传染了，大冷的天儿，看书不在书房，却跑到院子里来。天哪，连看的书都是一样。大哥，这本书你不是早看过了嘛，怎么还要温故知新？”
　　黎志深放下书：“我就奇怪，怎么看约翰都是个讨厌的家伙，草上花偏说最喜欢他。”
　　曲若水一愣：“你说草上花喜欢约翰这个人物？”
　　“是啊。”黎志深把草上花的话复述了一遍。“你说草上花的理解力是不是有问题？还是她在爱情上受了打击，就对里面主人公感人的爱情视而不见，而去喜欢那个无情的家伙？”
　　“我说不是。”曲若水若有所思地说：“大哥，你不觉得有一个人和约翰很相似？”
　　黎志深脑中灵光一闪，惊道：“你是说李爱华？”
　　“不错，听凯莉说，李爱华从前也有个美丽的恋人，也是个富家小姐，因为她不肯跟着李爱华到中国来，李爱华就跟她分手了。”
　　“怎么会这样？草上花居然去喜欢一个洋人？”黎志深心里酸酸的，他苦笑了一下，“管她喜欢谁呢，只要不是我就好。”

　　休养了一个月，草上花回到医院感到格外亲切。大家见她回来也很高兴，只有安玉琳对她有些冷淡。草上花明白是因为自己到黎志深家养伤的原因，也不与她计较。
　　下班了，草上花收拾好东西，照例去参加晚上的学习班。走到院门口，看见黎志深立在车旁，看样子是在等人。他穿了件黑色的大衣，戴了条白围巾，却不是她送的那条。
　　草上花心里有些难过，但还是笑容满面地走过去打招呼：“黎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黎志深的反应却很冷淡，板着脸说：“我在等安小姐。”
　　草上花没料到自己的热情换来这样的态度，笑容不禁渐敛：“哦，那你等吧，我先走了。”
　　“嗯。”黎志深随口应了一声，看也不看她，只是向院里张望。
　　草上花转身走去，心里觉得堵得慌。这黎志深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一会儿对自己好得不得了，一会儿又突然变得那样冷淡，真是受够他了！
　　身后，传来安玉琳和黎志深热情洋溢的对话声：
　　“志深，等了很久吗？”
　　“没有，刚来一会儿。快上车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第二天上班，只要一有空闲，安玉琳就不断地讲说昨天到了一个多么高级的餐厅，里面的装饰多么优雅，乐队的演奏多么动听，还有黎志深的舞跳得多么好。
　　草上花听得心烦，干脆站起来打算离开。
　　安玉琳却叫住她：“草护士，你不是有个男朋友吗？什么时候领来给我们看看？”
　　草上花一愣：“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你就别装了，志深都对我说了。他说他之所以这么照顾你，还接你到家里去养伤，都是为了他的一个朋友，还说你是他朋友的爱人。你别怪他对我说这些，他是怕我误会你们之间有什么，为了这，他还跑到厂里去住，直到你离开才回家去不是？他也真是的，人家又没说不相信他，他却紧张成那样。对了，你那个爱人到底是谁呀？怎么你从来都没对我们提过？不会是见不得光的吧？”
　　“你别听他胡说，我哪有什么爱人。就算有，也都过去了，我现在谁的爱人都不是。”草上花非常生气，黎志深居然对安玉琳讲这些！

　　礼拜天，曲若水一大早就来向黎志深请假：“大哥，我去陪凯莉做礼拜，然后她还要辅导一下唱诗班，大概要用一上午的时间。”
　　“嗯，知道了……不对呀，一个月的承诺是不是早过去了？”
　　“大哥，您记起来了？”曲若水笑道。
　　黎志深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这么说你自己也知道，还打着陪凯莉的名义接着请假骗我，说，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真的还在陪凯莉，也真的是去做礼拜，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信徒了。”
　　“什么？”黎志深诧异地望着曲若水，“你说你信了洋教？”
　　“没错，不过那不能说是洋教，上帝是全人类的上帝。”
　　“天哪。”黎志深跌坐在椅子上，“这话本来只该是从李爱华嘴里出来的。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没想到啊！”黎志深苦笑着连连摇头。
　　“大哥的眼光怎么会错呢？没有好处我能信吗？”
　　“什么好处？”
　　“凯莉告诉我，信徒死后可以上天堂。”
　　“就这？你也信？”
　　“那你能给我别的答案吗？”
　　“人死如灯灭。”
　　“灯灭可不如上天堂。”
　　“要是根本没有天堂呢？”
　　“大不了和你一样灯灭。可如果有天堂呢？”
　　“……”
　　“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了吧，”曲若水得意地笑笑，“大哥，不如你和我一起去信吧，我真的舍不得你和我分开。”
　　黎志深瞪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好象你就一定上天堂，我就一定下地狱似的。”
　　“好，咱不说这个，让人心里不舒服。大哥，我跟你说，教会里有许多美丽又善良的小姐……”
　　黎志深笑了：“这才是你去的真正理由吧。”
　　“别这么说，只是次要理由。”
　　“嗯，为了那些美丽又善良的小姐的安全，我必须阻止你再到教堂去，我不准你假。”
　　曲若水大急：“大哥，你就准我的假吧，我就这么点儿能和凯莉在一起的机会，你忍心这样无情地剥夺吗？”
　　“你说什么？”黎志深一愣。“你的意思是你在喜欢凯莉？”
　　“没错，我可不象你，喜欢谁还要遮遮掩掩的。”
　　“你居然喜欢一个洋女人？”
　　“洋女人不也是女人吗？有什么不可以？”
　　“难道你不知道，她的民族文化、生活习惯都与我们不同吗？”
　　“她肯来到与自己的民族文化、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中国，为这里的人服务，我们为什么却要把她排斥在外？”
　　“还有，她的个子比你都要高。”
　　“我才不象有些人那样以貌取人。”
　　“我……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我看到她心情就好，我从没看到过她有愁容，这与我的宗旨一样，永远让人感到开心，不把忧愁带给别人。”
　　“这是你的宗旨？不对，你在绕着弯儿想让我准你的假吧，我告诉你，今天就别想了，你尽管忧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