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花》喜乐的心

12、第十二章

　　在黎家的精心照料下，草上花的身体很快恢复，心情也好了许多。
　　禁不住草上花一再要求，黎志深终于答应让她去上班。
　　这天吃过早饭，黎志深便带她来到海天绣品厂。
　　那是一个规模相当大的工厂，里面有裁剪、制衣、绣花、包装等不同的车间，数百工人紧张地工作着，到处一片忙碌的景象。
　　黎志深解释：“我们厂主要是制作高档的绣花内衣，在国外有很大的市场。订单多的时候常常忙不过来，只好由我们设计花样，再转包给别的绣花厂。”
　　曲若水在旁边道：“不是吹，秦海的那些绣花厂不少是在靠我大哥的订单吃饭。”
　　黎志深把草上花带到仓库，对一个三十多岁跛脚的妇女说：“王太太，这位是草小姐，以后她就在你这干活，你多关照一下。”
　　王太太赶紧点头：“老板，你放心吧。”
　　黎志深对草上花说：“那你在这上班吧，有什么事就去办公室找我。”
　　草上花感激地望着黎志深：“谢谢你，黎先生，我一定好好干。”
　　黎志深笑笑，和曲若水走了。
　　王太太说：“草小姐，你是老板的亲戚吧，很少有新人要老板亲自送来的。”
　　“不是，我是碰巧认识他的，他这个人真好。”
　　“是啊，能遇上这样的老板是我们的福气。要不是他关照，象我这样有残疾的人哪能找到这么轻松的工作。”
　　“王太太，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工作很轻松是吗？”
　　“那当然了，这车间里属我们这最轻松了，不必象其他人那样忙个不停。进出货也不用我们自己搬，只要记个数就行了。”

　　黎志深的办公室里，他正和林立诺通电话：“老林，我已经安排草上花在仓库记数，这是我们厂最轻松的工作了，工钱我会按最高的发……你又来了，都说不要跟我客气……”
　　这时曲若水在外间大声说：“大哥，草小姐来了。”
　　黎志深忙把电话放下，紧张地看着走进来的草上花；“你……有事吗？”
　　草上花说：“黎老板，能不能给我换一个工作？”
　　黎志深一愣：“怎么？你对我安排的工作不满意？”
　　“不是，我只是想多干点儿活。我的身体很好，也没有残疾，却去干那么轻的活，我感觉很别扭。”
　　黎志深有些诧异，他原以为草上花会因为自己的关照感激自己，没想到还有人嫌工作轻松。但若是让草上花干累活，林立诺那儿又不好交待。他想了想，说：“你到我的工厂，就应该听从我的安排。其实记数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特别要求心细，每一笔都不能记错。如果你这件工作做好了，我才能放心安排别的工作给你。”
　　草上花的脸上现出笑容：“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做。”她转身想走，又转回来：“黎老板，你曾经对我说工厂里有住的地方，不知道我可以住在哪里？”
　　“哦，这个等我安排好了会告诉你的。这之前你还是住在我家里吧。”
　　草上花走后，黎志深对曲若水说：“小曲，你去帮草小姐租间好一些的房子。”
　　曲若水愣一下：“为什么不安排她到工人的宿舍？”
　　“老林要我好好照顾她的，我怎么好让她去住工人的宿舍？”
　　这时电话铃响了，黎志深以为又是林立诺打来的，接起电话就解释：“老林，刚才情况紧急，也没来得及……哦，大婶儿呀……嗯，我知道了，你尽管去，等我回去带些钱给你……别客气，是我的心意。”
　　黎志深放下电话，说：“小曲，你再替我临时找个女佣来，大婶儿的儿媳要生了，她得回去照顾。”
　　曲若水心念一动：“大哥，不如这样，我们让草不姐代替大婶儿的工作。她不是嫌给她的工作轻松吗？我们再让她给咱们做早晚两顿饭，反正我们中午可以在厂里吃。另外给你洗洗衣服，打扫打扫房间，也就没什么别的活了。这样，她可以赚到双倍的工资，又不用搬出去住，房钱也省了。”
　　黎志深觉得此举可行，说：“就这么办。不过咱们话先说到前头，到时如果她忙不过来，家里的活你也得帮着干。”
　　曲若水给了自己一嘴巴：“瞧我出这馊主意，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大哥，我看咱们先别这么快下决定，万一草小姐做的饭很难吃怎么办？”
　　“难吃也得吃，只要她能把饭做熟就行。我们只要坚持一个月，大婶儿说孩子满月她就回来。”

　　草上花欣然接受了代替女佣的工作。下班后，她一阵忙活，很快做好了三菜一汤的晚饭。
　　黎志深和曲若水对草上花的手艺大加赞赏。曲若水说：“大哥，我们真是看走眼了。草小姐做的菜比大婶儿做的还要好吃，速度也快。”
　　草上花抿着嘴笑，说：“你们不嫌弃就好。”
　　黎志深一边吃一边点头：“只是普通的家常菜，你能做得这么好吃，真是难得。”
　　草上花说：“在家的时候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只能想办法把普通的菜做好吃些。你要是让我做点儿好的，恐怕我还不会做呢。”
　　“没关系，这样我就很满意了，真希望你能一直做给我吃。”黎志深说完觉得此语有些不妥，又加上一句：“我是说，我完全可以同时雇大婶儿和你两个一起给我做饭嘛。”

　　第二天早晨，黎志深起床出来，发现草上花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屋里也到处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有些惊讶，问草上花：“你很早就起来了吧？”
　　草上花笑笑：“我怕上班迟到，所以就提前了些。”
　　“那也不用这么早啊。你一大早干这么多活一定很累，今天我给你放假，休息休息。”
　　“那怎么行？我干这些活不算什么的，比起在家里种地不是轻多了？”
　　“可是，我原本的目的不是想要你多干活。这样吧，大婶儿回来前，你就不用去上班了，工资我照样给你。”
　　“黎先生，我本来就觉得欠你的，要是这样我会很难受的，还是让我去上班吧，我保证每样工作都会好好做。”
　　看着草上花认真的表情，黎志深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坚持。不过，不要累着自己，家里收拾得差不多就行了。”

　　草上花很感激黎志深，因此非常努力地工作，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饭菜的搭配也用上很多心思。黎志深对她非常满意，每天都喜欢呆在家里，外出的应酬也明显减少了。
　　这天，绣花车间的李组长来找黎志深：“老板，你看这个枕套上绣花，跟我们的花样不大一样。”
　　那是一对孔雀立在松枝上的花样，枕套上的孔雀羽毛甩开去，仿佛正在跳舞。而原样上的孔雀虽开着屏，相比之下却显得死板，毫无生气。
　　黎志深说：“不比还不知道，原来我们一直用的花样这么难看。这枕套是谁绣的？”
　　“是仓库的草小姐。”
　　黎志深一愣：“是草上花？她会绣花？”
　　“是啊，我也没想到。她那天过来说自己有空闲的时间，想帮我们绣花。我随便找了个花样给她，因为怕她绣不好，就找了个最普通的枕套给她绣。没想到她绣得这样好，很有灵气。老板，我想让她来帮我们设计花样，你看怎么样？”
　　黎志深随即把草上花叫来，问她：“这枕套是你绣的？”
　　草上花点点头：“我想我有很多空余的时间，在那里坐着也是坐着，就找些事来干。”
　　黎志深点点头，又问：“你为什么不照着花样来绣？”
　　草上花有些惊慌：“对不起，我原本是想照花样绣的，但心里总是想到它们活生生的样子。如果这个不能卖了，我愿意赔。”
　　黎志深不禁笑了：“我说你绣得不好了吗？是李组长想请你帮他们设计花样。”
　　“真的？”草上花连忙摆手，“我哪会设计什么呀。”
　　李组长说：“草小姐就不要推脱了，我看得出你绣花是用心来绣的，这是最难得的。除非你不愿意帮忙……”
　　“我当然愿意，只是恐怕做不好。”
　　黎志深说：“能不能做好，总要试试才行。草小姐，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决定吧。”
　　“那……我就试试吧。”草上花其实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不是为了展现自己，而是因为她太感激黎志深，想尽自己所能，帮他多做些事。

　　这天晚上，黎志深宴请几个重要客户，很晚才回到家。他发现草上花房间的灯依然亮着，便过去敲了敲门，问：“草小姐，这么晚还没睡吗？”
　　草上花过来开开门，发现黎志深一身酒气。“我在设计花样呢，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黎志深摇摇头：“不行，你的工作太多了，我得给你减少点儿。”
　　草上花说：“黎先生，你又客气了，你对我那么好，我做这点儿工作又算什么呢？我巴不得多为你做些事呢。”
　　黎志深笑道：“你真的觉得我对你很好？我让你做那么多的工作，你还这么感激我？”
　　“当然，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是死是活都还说不定呢。不过是一个偶然认识的人，你却那样信任我，不但给我这些工作的机会，还让我住在你家里。”草上花说得感动，眼睛竟然湿了。
　　黎志深怔怔地望着草上花。
　　草上花擦了擦眼睛，说：“黎先生，我去给你冲杯茶水，醒醒酒吧。”她说着向外走。
　　黎志深却伸手拉住她：“不用，我没喝多。你快睡吧，别累着了。”
　　草上花抬眼看黎志深，发觉他的眼中似乎有一丝动人的温情。她的心一跳，忙低下头，说：“没关系，一会儿就好。”她把手臂从黎志深手中抽出来，匆匆下楼去了。
　　草上花把茶水送给黎志深，便回屋关灯睡觉。她躺在那里，心里却仍想着花样的事。她想起黎志深刚才的眼神，脑子里突然有了灵感。她跳下床，开开灯继续画起来。她画了一对鸟，彼此深情地对视着。她觉得那只雄鸟的眼神很象刚才黎志深的目光。她为自己的想象力感到好笑，也在心里提醒自己，他只是喝多了酒，眼神有点乱而已，自己千万别想多了。
　　她画好了花样，看看钟，已经是夜里12点了。她担心自己睡得太晚，明早不能及时起来做饭，便跑到厨房把早饭的食材都准备好。回房间时，她发现书房的灯亮着。她知道黎志深喝多了酒就喜欢在夜里起来看书，所以也并不觉奇怪。心想自己正好把花样拿给他看看，让他提提建议。
　　草上花回房拿了花样，来到书房门外，忽然听见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很诧异这么晚了还有人来电话，于站在门外，想等黎志深打完电话再进去。她听见黎志深接起电话：
　　“喂……是老林啊，怎么这么晚来电话？……哦，她早睡了，我一个人在书房看书。……我不是让你放心嘛，她在这儿很好，工作很卖力，不但饭做得好吃，还把我家里收拾得得干干净净，你可能不知道，她绣花的水平也很高，正替我设计花样呢。……我也不想让她做这么多，可是她太感激我，非要做不可，没办法。我说你小子一定是瞎了眼睛，这么好的老婆也不要……知道知道，我没有抢她的意思，我不是说过嘛，就凭我黎志深，什么样的找不到？再怎么也不至于掉价到去找一个离过婚的。而且她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很难有共同语言。你知道吗？她刚来的时候居然想要给我家门口的美人鱼像做衣服穿，哈哈，好笑吧……嗐，老孟教出的学生知识能高到哪去？他自己大学才上了一年，还光顾着搞政治了……你真是，怎么就对我不放心呢？花美玉来找我的时候，我那么喜欢她都没有接受……你明白我的心意就行了，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你看，你又客气，还当不当我是你老同学？……放心，她现在把我看成恩人一样，一点儿也没怀疑。再说了，以我这的条件，对她一个小山沟里的人来说，那就是天上的生活，就算是知道了真象，怕也舍不得走呢……”
　　草上花呆立在当地，全身仿佛突然被投入到冰窖之中。自己视为恩人的黎志深，竟然一直在骗自己。她忽然明白过来，林立诺曾向自己提到的那个开大工厂的朋友，原来就是他！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来历，却假装不知道，他对自己好，也是为了林立诺的缘故，心里却是像看傻瓜一样地看自己。她被深深地伤害了，泪水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更有一股怒火在她的胸中燃烧起来。
　　“好好，我会小心的，你就安心地去睡觉吧，小心别让美玉发现了……嗯，晚安。”
　　黎志深放下电话，摇了摇头，似乎还在对林立诺的啰嗦不以为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过头来，只见草上花正一步步向他走来，满含着泪水的双眼却喷射出熊熊的怒火。
　　“你……怎么还没睡？明天可还要去厂里上班呢。”黎志深故作镇定地说。
　　草上花走到黎志深面前，怒视着他：“想不到你是和林立诺一样的人，你是更大的骗子！林立诺尽管伤害了我，但他也有苦衷，而你呢？说谎就象吃饭一样容易。我真是笨，我早该想到，你就是林立诺那个开大工厂的朋友！否则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这样照顾我？我真是太傻了，居然那么相信你……我一个小山沟里来的，没知识又可笑的人，是不配住在这里的！”她把手里的花样揉成一团，猛地丢在他脸上，转身跑了出去。
　　黎志深赶紧在后面追着她说：“我那些话是说着玩儿的，我只是想让老林放心，我帮你也是出于好意。而且，我说的一切谎话都是为了你好，如果我开始就提林立诺你会跟着我回来吗？如果你不跟着我回来，现在恐怕惨死街头也说不定。请你相信我，我对你可是没有一点恶意，只有好心……”
　　草上花走到房门口，突然转过身来。黎志深吓了一跳，不由停下脚步。
　　草上花直视着黎志深：“我谢谢你的好心，谢谢你使我没有惨死街头，也谢谢你让我长了很多见识。但现在，我要走了，我宁可再次流落街头也不愿继续受你的恩惠！”
　　说完她转身着就向外走，黎志深却死死拉住她不让她走：“我们可不可以好好谈谈？只要你不走，你尽管提条件。”
　　草上花用力去掰他的手：“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快放手！难道你想占我的便宜吗？”
　　黎志深一愣，手松了松，草上花立即向外面跑去。
　　黎志深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也不能让草上花走，他说到的事怎么可以做不到？于是他立即追了过来，在院门口又把草上花抓住。
　　草上花回身猛地一推，黎志深没料到她有那么大的劲儿，被推倒在地上，后腰正撞在花坛角上，疼得他半天没起来。
　　草上花看也不看他，打开铁门走了。
　　曲若水听见响声跑出来，见状大吃一惊，忙过来扶起他：“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黎志深呲着牙苦笑：“不愧是山里来的，好大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