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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我们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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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漫长的暑假他拿睡眠去逃避一切。每天早上照旧做完所有的事情以后,他时常倒头就睡。或者是找一些网络小说,沉浸在碎片化的阅读里。也吃饭,但吃的很少。好像他少吃点,就能不挨骂。到后来,几乎不怎么吃的下去。
家里人都心大,也没人发现。
挨骂依旧是进行时,你能想到的世上所有恶毒的词汇。程生笑嘻嘻地拿着河边捡的鹅卵石回来,得意地拿回来炫耀:“妈你看,这个石头不一样。”
刘燕会打掉他的石头,怒叫道:“别叫你妈,你妈死了。”
……
燕其音好像也很忙,看他经常不在线也不怎么说话了。那晚的话题,最终还是无疾而终了。
程留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又睡了一天一夜,中午没吃饭但是要洗碗。他不吃饭,只会收到嘲讽,所以问题不大。他磨蹭着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把锅和碗端到井水边洗了。
程生还在房间里看电视,外面太阳很大,他眼花得厉害。他有些无力地撑住了门房,缓了缓。程生看见他站门外,眼神明亮,“哥,你吃桃子吗?妈上午买的,在盆里泡着。”
他刚想开口拒绝,眼前忽然一黑。他想起,小时候得红眼病的那次,他一个人昏昏沉沉地在大伯家睡了两天,才被发现到镇上的小诊所挂水的。
那时好像也是这样,混乱,黑沉,疼痛。等等,怎么会疼?程留猛的睁开眼,程生在他面前吱哇哇大哭,指着他的脸。
“哥,你的脸上好多,好多血!”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趴在地上了,鼻子很疼,眼角和侧脸好像都擦开了。他慢慢爬起来,惨淡地笑着,努力安慰他,“我没事,去把柜子里的碘伏和棉签拿给我……”有些虚弱无力,“别哭了,笨蛋。”
程生抹着眼泪噔噔噔地跑去给他拿了碘伏。对着镜子涂药的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庆幸,还好没有擦到眼睛。细小的灰尘和浅薄的泥土糊在伤口周围,看着很恐怖。他涂好了药,睡了好久,浑身酸痛。想再次沉入梦里,睡不着了。
晚上刘燕回来的时候,看他这幅样子,“怎么回事?在家睡觉还睡得摔了一跤?”
程留没说话,程生端着碗怯生生道:“哥今天洗了碗就站在门前,然后他就突然倒地上了。”
程兴国端着碗的手一顿,“明天跟老爸一起去医院看看吧?”
程留摇摇头,扒了半碗饭就吃不下了。他没什么胃口,放了碗。
“我没事,就是没站稳摔了一下。”
更何况,一系列检查坐下来又要花不少钱。最好有什么不治之症,了无生息地毒死他最好,他几乎有些恶毒地想。
看他坚持,两人也没有再勉强,轻轻揭过去了。饭是怎么勉强也吃不下了,他放下碗回房了。夜里又下雨,闷热地厉害。窗户前的石榴花开了,灯光照的流光溢彩,一朵朵托起的红萼色彩纷呈。伤口疼的睡不着,他转辗难眠。
手机突然有了消息提示音,“睡了吗?”
“没有,怎么了?”
“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他撇了一眼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臭小子,“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弟在睡觉,我不能说话。”
“你不说,我最近新学了一首歌,你听着就行了。”
“好。”
吉他琴弦的声音很清晰,夏夜里像海边潮涌,
“暖暖风吹来,像温柔独白,由黑夜偷偷记载
放下了姿态,海水也沸腾起来……我把你藏了又藏形影分不开……一点点渗透思路血脉……”
燕其音镇定自若地坐在废墟般的房间里,紧闭的房门挡住了屋外女人的尖叫和哀嚎,歇斯底里又破碎。和他的琴声不相同的是外面,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战争。也许,也是两个家庭之间的战争呢?他的吉他节拍清脆,能听见程留安静的呼吸声,还有一片风吹花落的声音,这可能是想象。
咬了咬舌尖,才忍住想要砸东西的燥郁。
“好听吗?”
程留笑了笑,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他强忍着疼痛,“很好听,还能再唱一首吗?”
“行啊,想听什么?”
“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吧。”程留声音很轻,像是情人耳边的呢喃细语。
一根网线,牵着两边慰藉。
暑假结束了,程留拎着轻便的行李箱,像是逃离了一个沉重的棺材。短途的汽车上挤满了开学的人,司机师傅在和周围的学生交谈。
“你们都是一中的吗?”
“对啊对啊,师傅,停车就停在那个桥头排骨哪里。”
师傅抽了根烟,“你们成绩肯定很好吧,不像我儿子,诶……”
“师傅别这么说啊,在二中努努力也是可以考个好一点的二本的。”有个看起来挺聪明的小姑娘说,
没想到师傅听了更愁了,“我家那小子在明德读,考不考得上本科还是个问题……”
“啊哈哈哈哈,现在时间还早呢,肯定可以的。”
那个姑娘看起来有点尴尬,其他地方倒还好。要是明德中学,她是怎么也夸不出来了。
程留收回目光,脸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幸运的是也没有留疤。他之前还老妄想着跟以前的朋友再聚聚,再聊天,后来发现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人就是分三六九等,从现在就开始分了。学校和学校也都是有鄙视链的,没人愿意提自己在明德读书,家长也是引以为耻的。是的,是英文写作shame中文读作羞耻的耻。所有人都说不要在意中考的成绩,可仅仅一次失败,像打在人脸上的烙印,两年间所有人都在说,你应该知耻而后勇。
秋天的阳光烈得要把人烤焦了,明德空旷的操场边缘照得人忍不住眯眼睛。
程留拖着行李箱,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是赵珂。
她有些稀奇地看了看,“你一个暑假怎么瘦了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程留笑了笑,“多睡觉就行。”他脸上的婴儿肥随着身体的抽条在慢慢变少,清晰明朗的线条在慢慢显现。鼻子高挺,线条流畅,好一副美人皮相。
“少来,你就耍我吧。”
“真没有。”
没走多久就到了女生宿舍,赵珂先走了。程留推着行李箱继续走,寝室里只有燕其音一个人。他懒散地坐在床上靠着墙在玩手机,微微眯起地眼睛看起来像猫。
看是他来,燕其音掂量着他脸上的肉,“瘦了好多啊。”
程留放好东西,“没有吧。”
燕其音看起来有些疲惫,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一会儿,你待会走的时候叫我。”
程留在上面铺床,听到他的话下去看了一眼,“现在才上午呢,你怎么就困了?”燕其音张嘴打哈欠的时候更像猫了,“不知道,药吃多了困吧。”
程留刚想问,燕其音已经打起了呼噜。他也不再多嘴,自顾自地做起了自己的事情。高二好像眯着眼睡觉的疲惫,没完没了的夏天,没完没了的温差。
他不记得这是燕其音第几次上英语课睡着了,王芳一直眼神示意他叫醒燕其音。程留无法,轻轻地推了他一把,“燕其音,醒醒。”
燕其音睁眼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前面的老师,干脆倒在程留肩膀上睡着了。
“我再睡一会儿,别吵我。”
教室的座位是不换同桌,向右下方平移往后挪的。之前老有人跟陈文明反映安排的座位不好,他干脆不换同桌,直接位移。所有人都可以坐遍整个教室,这下没人再抗议了。
现在他们的位置已经挪到四组最后一排了,没有赵季闹哄哄的声音。背面是冰凉的墙壁和扫帚,安静下来的时候,只有两个人的声音。
王芳皱着眉走了,她好像对燕其音格外容忍,居然什么都没说。今年李成膝也彻底放手了一班,完全由陈文明带。下课也没看见这个正牌班主任来找,很奇怪。
燕其音身上披着程留的外套,睡得正香。他嫌弃课桌不舒服,干脆肆无忌惮地靠在同桌肩膀上睡。程留无法,一直端正地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等到中午快下课了,他才慢慢清醒。
“你最近怎么老是睡觉?”
燕其音把手放在他身上,看起来很困。
“我要是再睡着了,你就掐我一下。”
太阳光苍白的灼人,程留伸手给他挡住光,语气不轻不重地,“你放了个暑假到底是怎么了?”
燕其音若无其事道:“我不知道。”阳光照出他苍白的唇色,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一点也不诚实。”
燕其音从他身上起来,手指蹭到他的眼角。眼尾的颜色带着淡粉,软嫩新鲜的过分。他嗤笑一声,“爱撒谎的小鬼不也是这样,怎么敢说我不诚实?”
程留摸了摸眼角,“我什么时候撒谎了?”
“谁知道。”
……
办公室里很安静,陈文明皱着眉头在抽烟。
“平时就你跟他关系最好,你能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儿?”
陈文明的工位在窗户边,他能看见夕阳下的操场。升旗台那边的芙蕖花在慢慢凋谢,洒金似的青青垂柳在池塘落下一片暗影。可以看见一个鲜红的背影,围着操场在散步。
程留沉默了许久,“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说。”
抽烟的男人表情难看,最终叹了口气,“诶,管又管不了。”
程留的注意力还留在窗外,天气慢慢冷了下来,燕其音穿着红色的薄外套和长袖在操场很显眼,特别是霞披斑斓天际铺陈的时候,可他如触手可及的霞一般远的遥不可及。
陈文明摆摆手,看起来挺烦。
“算了,你回去吧。”
他点点头,外面却走进来两个眼睛通红的女生。后面还乌泱泱地跟了几个男生。看起来群情激奋,陈文明的眉心已经皱的可以夹蚊子了。
“又有什么事?”
没等人说,他不耐烦道:“先跑20圈再回来。”
“陈老师……”
……
程留没有多留,回教室了去了。他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大概燕其音走了多久他看了多久。直到燕其音从操场往回走的时候,他才继续写摊在手边的五三,地理的。
教室很安静,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怎么不去吃饭?”燕其音拉开椅子坐到他身边,他的脸被晚霞照得微红。
程留泡了一杯麦片,递给他,牛奶味的。
“你不也没去吗?”他的目光没有从书上挪开,手也没停。
燕其音闻见这是他常喝的那一种,甜甜的牛奶香气弥漫在鼻尖。纤长的睫毛垂下去,眼眶好像有一点红,“我又没有大冬天还在路边扶着垃圾桶吐,饿一两顿又不会怎么样。”
程留轻笑一声,“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到现在还来埋汰我。你中午不吃,晚上也不吃。不难受吗?”
燕其音皱着眉像是在仔细感受自己到底饿不饿,胃里一片灼热的疼痛。他最终笑着摇摇头道:“不饿,吃不下。”
“总要吃一点,不然下次你扶着垃圾桶吐,说不定没人管你。”
程留当然明白这种饭在嘴边,但就是咽不下是什么感觉。一开始只是情绪作怪,然后吃少了一点,然后越来越少,然后干脆一点也吃不下。像戒断,他暑假的时候一点荤腥都不沾,开学闻着只想吐。
姓燕的没说话,目光丝丝缕缕地落在他身边,沉吟片刻,“你会吗?”
他莫名在这样的目光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诚实道:“会,我还要拍照留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