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3/4的美好时光》米戎

16、家族

　　“拿出一个产品的售价来要求整体价格大幅度跳水，作为归纳推论，条件不足，结论当然不合理。”
　　褚歌的声音插进来，内容充满了火药味，音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朝他看了过去。
　　乔其褚歌作为双方的最高代表人，在谈判过程中，一般只授意决策，并不参与讨价还价，以防泄露底牌。以乔其的张扬性格，开口发言倒也算在意料之中，但褚歌向来低调谨慎，他的忽然出声，就令人十分意外了。
　　乔其的惊讶一闪而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坚持：“如你们刚才所说的，我也不能提供所有产品的具体数据，这涉及了我们的商业机密。不过，刚才Kevin拿整个北京地区的数据来和夏华做对比，这是不是太泛泛了？不如请他提供下全北京家乐福的零售价，哦不对，这应该也是商业机密，那么加上沃尔玛物美屈臣氏如何？四家算在一起，给我个百分比，我们再来判断，刚才我提出的结论，到底是不是不合理的，如何？”
　　“假如我们可以提供这个比例，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向夏华提供的产品价格，和超市的价格保持一致，就是合理的了？”褚歌的眼睛里几乎没什么笑意，“如果是这样的话，UD按照超市的价格压低，那么夏华对客户的零售价是不是也会随之降低？和超市相比，是不是能完全打平？”
　　乔其扬扬眉毛，刚要回答，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开始闪烁，他皱着眉，说了句不好意思，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这也是谈判的技巧么？任放暗自做着猜想。
　　谈判桌上陷入了沉默。Kevin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额头上渗出薄薄的汗，埋头翻着手上的资料，不时和褚歌交流几句。低低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过了足足有十几分钟，乔其这才推门进来。
　　“Sorry各位，会议可能只能到此为止了。我家里有点事情，现在需要立刻赶回去一趟。”
　　他的情绪似乎没什么变化，然而任放敏锐地发现，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正不自觉地紧紧捻着。——以前每当乔其的情绪十分激动时，就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小动作。
　　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真的不是他故意给UD方面施加的压力？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就朝褚歌那边看了过去，——作为在场最了解乔其的人，他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吗？
　　没想到褚歌心有灵犀得更加彻底。他一看到乔其，立刻站了起来，对市场部的人员吩咐道：
　　“诸位，会议暂停，Kevin主持，请继续对方案进行完善。下一步的具体时间，等我后面的具体通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如一阵风般的消失在了会议室中。大家面面相觑良久，无论是夏天陆文武，还是Kevin和Sam，同样的一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事？”第一个开口的是汪雨媛，她眨着大眼睛，惯性的摆出无辜状，“陆经理，您知道吗？”
　　陆文武回她一个高深的笑，并不回答。他给夏天递了个眼色，二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各位慢忙，我们先告辞。”
　　等他们两人出了会议室，各位敬业的UD员工，半句闲聊也无，就立刻投入了工作。任放一边听着潘有为发表着评论，一边扫过每个人的表情——他们俩到底干嘛去了，大家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

　　与此同时，褚歌的车子正风驰电掣地驶离了度假村。
　　“家里出什么事了？”褚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扬了下手机，“忽然给我发这样的短信。现在去你家？”
　　车子在往市区里开。褚歌的手机上显示的短信，是五分钟前收到的。陪我回家一趟，急事。——乔其这么写。
　　乔其咬了咬牙，声音微颤：“去崇文门的同仁医院。我妈病了，刚被送去急救室。”
　　“啊？怎么会！”褚歌十分吃惊，“阿姨心脏不好也是老毛病了，不是一直都保养的不错？你还请了护工对吧？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脚下猛踩油门，车速瞬间飙到了一百八。
　　“刚才就是护工钟阿姨打的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都变调了，情况肯定不妙，翻来覆去的，只说我妈正在抢救，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乔其猛地向后一仰脖子，眯着眼，冷笑道，“不过就像你说的，我妈的心脏病已经是老毛病了，平常一直很注意，为什么会忽然发作？我刚才追问得紧，钟阿姨支支吾吾半天不肯明说，但话里的意思，我却是一字不落地听明白了。我家老爷子不安分，这些年退居二线，闲了，难免沾花惹草的动作大了些。这一次不知撞了什么邪，竟然咨询律师想改遗嘱，被我妈撞见，气得不行，老毛病就犯了。这事儿，还真他妈Ridiculous！”
　　“改遗嘱？！”褚歌的音调拔得很高，旋即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平常的冷静，“这唱的是哪一出？难道那边有了孩子？”
　　“孩子？”乔其哈哈大笑，“哪儿来的野种，跑到我面前撒野，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
　　褚歌飞快地瞟了一眼，乔其脸色铁青，牙关咬了死紧，恶狠狠的神情，眼里几乎要淬出火来。
　　“你……”安慰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再想了想，褚歌才慢慢地说，“先看看阿姨的情况再说吧。这些，都是后话。”
　　乔其点头，皱着眉头陷入了沉默。
　　一路上闯了不少红灯，到了医院，车子刚停到路边，乔其就立刻开门冲了出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褚歌长长地嘘了口气，后视镜中映出他的脸，神态疲惫而焦虑。
　　平静了一下心情，他将车子开进了停车场。

　　等褚歌找到门诊部，乔其的母亲还没有从急救室中出来，“急救中”——红色的灯亮的刺眼。乔其正站在走廊的尽头打电话，十二分的不耐烦。
　　“……妈现在在抢救！！你怎么还没到？……公司能有他妈什么事儿！董事会怎么了？股东怎么了？让丫们死去！！……医生说情况不太好，急救！只能说尽力而为！！……对！我已经给协和那边打电话了！苏主任说这种情况不适合转院。……这事儿我当然知道！他说需要和这边再确认一下，才能赶过来！！……估计再二十来分钟吧，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好吧先这样，挂了。”
　　他愤怒地挂掉电话，一看到褚歌，怒气冲冲地向他道：“钟阿姨给老爷子打电话，妈的他竟然以为是在骗他！他真是老糊涂了，这都是怎么想的？！这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儿吗？大爷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褚歌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只好拍了拍他的肩。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
　　乔老爷子赶到了，最顶级的心脏外科专家赶到了，乔其母亲的亲属赶到了，夏华的高层赶到了……几乎挤了一走廊的人，却分外安静，偶尔有铃声响起，乔其冰冷的眼神立刻扫过去，没任何人敢触了他的霉头，只能赶忙躲到楼梯间去接电话。
　　急救室的门“咔嗒”一声被推开，坐在椅子上的人不约而同地站起围上去，出来的却是一个护士小姐。
　　她的手套衣襟上全是血，一群人呼啦地围上去，她的眉头打了死结：“走开走开，别围着我啊。”
　　乔其拨开人群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我妈她……怎么样了？”
　　在急救室，病人已经不再是“人”，医生护士也不会琢磨挣扎着的生命是不是达官贵人，只是尽力救治，仅此而已。
　　护士小姐的眼平淡，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场面，她的感受自然与其他人不同。“您弄疼我了，请放手。我们还在抢救，请不要喧哗，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
　　用词客气，语气冷嗖嗖。乔其有些颓然地松了手，双肩垮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回到椅子上坐着。
　　不过十多分钟，护士小姐匆匆赶回，推着的小车以白布覆盖，没人敢上前搭话，她板着面孔迅速进了急救室。门一开一关，带起微微的风，褚歌眼尖地看见一袋一袋、垒起来的血浆。
　　身边的乔其正低着头，整张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中。褚歌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几不可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伸手一摸，他额头上满把冷汗。

　　在沉默中苦等，一分一秒，过得极其艰难。直到月亮升上了中天，急诊室的红灯终于熄灭。一直盯着的褚歌立刻直起了身子，拍了拍身边垂着头的乔其。
　　乔其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要迎上去，却害怕会是那个最坏的结局，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双眼赤红，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在他犹豫的当口，急诊室的门已被推开。
　　病床被缓缓地推了出来，乔母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乍见到母亲的脸，乔其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重重地喘着粗气。他飞快地在脸上狠狠揉了一把，对扶住他的褚歌低低地说：“我没事。”
　　亲自上前推着病床，乔其的脚步放轻放慢，生怕惊扰了昏睡中的母亲。在经过乔老的眼前时，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前来探望的其他人，自然跟着乔其走了。最后走廊中只剩下乔董和他的司机。头发花白的老人双手拄着拐杖，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家吧。”

　　嗯。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