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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大结局 ...

  •   瑜城城郊一片青葱。
      出城门往北望去,一条蜿蜒的河流如丝带铺在丘陵之间。
      河边是连绵数里的粉红桃林。

      泥土路两旁摆满小摊。
      清明果、酥饼、水果、清酒的旗帜随风飘展,吆喝声此起彼伏。
      各色牛车、马车夹杂在人群中徐徐前进。

      香梅张罗着沈家人来到北坡林间。
      下人们围起栅栏,搭起凉棚,再摆好长榻铺好席子,一处私家的园地就搭建好了。
      他们隔壁是吴家、郑家和钱家的园地,因为安仁坊邻里友好,所以都约好同一天来,显得十分热闹。
      城中消息灵通的人家也跟着来,如众星拱月围绕在北坡附近。

      蹴鞠小队一早就在点名。
      舟儿骑着小花,身姿矫健,在河边来回扬鞭奔驰,让浣洗的小娘子们都看呆了。
      丁主簿抱着花名册,清了清嗓子。
      ——“童子队,舟儿,沈家的舟儿。”
      舟儿从马背跳下来,朗声应道:“到!”
      那一袭蹴鞠服是量身定做的,左衽剪领长衫,腰间系细带,下穿长裤,前襟掖扎在腰间,衬得身段挺拔。
      丁主簿捏了一下舟儿的肩膀,笑道:“又比去年结实了。”
      舟儿道:“丁主簿,你家丁茂呢?他说好要给我喝彩的。”
      丁主簿叹口气,指向对面观赛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是越吃越胖,胖得都懒得动了。”
      舟儿一瞧,果然丁茂就坐在对面。
      丁茂穿得雍容富贵,就像那十二片香皮砌成的彩球,圆滚滚胖墩墩的。
      “舟儿!舟儿!”丁茂站起来挥手,白嫩的脸蛋随之一抖一抖,笑容倒是灿烂,“我在这儿看你!”
      鞠城已经围好,场地两端约半人高处各设六个半月状型的球门。
      舟儿拴了马,走到场中,用脚踩住一个球。
      丁主簿道:“还没开始!”
      舟儿笑道:“知道,我先练一个!”
      只见他把脚尖铲进球底,脚背轻巧一勾,彩球就跃到了他的膝盖上。
      他把球顶起,屏息凝神,一脚踢出当空正中球心。
      球飞过旋转弧线落入球门。
      ——“彩!彩!!!”
      众人欢呼。
      丁茂更是激动得脸红,又叫又剁脚,吓得旁边参加蹴鞠的少年不敢吱声。

      蹴鞠场的动静传到北坡,各户人家都在流传沈家堂客香梅收养的干儿子将来必有大出息。

      香梅却管不得那么远了。

      且不说舟儿,连旺秋去放鸢、旺春去荡秋千、沈恪陪沈平去林间赏花他都没有管。
      人即是景,景中有人,世间最和谐莫过于此。

      香梅只管先沏好给一家人喝的茶。

      青萍原先还教香梅做过糕点,现在大事小事都只在旁搭把手。
      她帮忙摆茶具,一样一样还要问香梅对不对。

      香梅打来山泉水,不紧不慢地烧热鹅卵石。

      “香梅,你今天这身衣衫好看。”青萍由衷道,“和你的气质很搭。”

      香梅笑道:“娘,这青丝不是与我相衬,而是瑜城盛产此物,与山水相衬。”

      在香梅的指点之下,汤瓶、茶筅、茶匙、茶盒、茶杯、茶盏、茶巾依次就绪。

      这套茶具是泉州官窑烧制的白瓷,轻薄如纸,莹润如玉,热水浇淋之时声音清脆,独具美感。

      香梅在案前坐稳,稍稍卷起袖口露出手腕,深呼吸一口气。

      山涧奔流,鸟鸣花香,尽在五感之中。

      他取头茬茶叶制作的茶粉放入茶盏,注入少量水调膏。
      茶筅沿着一个方向打圈,直至在茶盏中搅出均匀的膏状。

      他并不着急,仿佛手心培育的茶水是有灵魂的。

      第二次注水大概到三分之一水位。

      香梅用左手护住茶碗,右手抬肘旋转手臂,不断晃动手腕,击拂茶汤,点出汤花。

      第三次注水大概到一半水位。

      这次击拂的速度要更快一些。

      香梅坐得很稳,袖子卷的高度恰到好处,两片薄纱丝毫未动,唯独露出的小臂和手腕在飞转。

      这是一门技艺,眼见茶盏中的汤花更加丰富绵密,周围人都感到惊奇。

      青萍道:“香梅,这可比做米糕难学,得叫恪儿过来看一看。”

      香梅提起水壶,第四次往茶盏中注水,一边时快时慢地调节汤花,一边回话道:“没有什么比什么难,击拂汤花和捣米一样,一遍两遍也是做,六遍七遍也是做,只在于粗细不同而已,越肯用心,自然口感越细腻丰富。”

      茶香飘在林间,牵动着一家人的心。

      青空挂着五颜六色的纸鸢。

      旺秋拉着线在草地上奔跑,穿过一片又一片粉黛花海,跑得香汗淋漓。

      ——“爹爹,阿翁,快看!”

      沈恪正在给沈平读二弟沈情和小妹玉璇寄来的家书,看到此情此景,放下了信。
      “父亲。”沈恪俯身道,“旺秋的纸鸢放得真好。”

      沈平顺着沈恪手里的花枝看向远方。
      花瓣模糊了,孙女的笑颜变得清晰。

      旺秋的眼眸如琥珀透亮,一袭胭脂色的长裙比百花更加娇美。

      沈平道:“她手里放的是牡丹花,发簪也是一支牡丹,原以为牡丹虽好未免过于浓艳,现看春日万物生发正合适,有个吉祥如意的兆头。”
      沈恪笑道:“是香梅给她挑的。”
      沈平听着,嗅了嗅周围的空气。
      沈恪道:“茶香。”
      沈平道:“是啊,闻着我就口渴,恪儿,我们回去喝香梅沏的茶。”
      沈恪推着四轮车调头:“好。”

      似是不约而同的,旺秋跑累了也想喝水,一不小心没跟上风向就让纸鸢落了地。
      舟儿蹴鞠结束,正巧捡着旺秋的鸢,一路朝园地奔来。

      不远的一颗桃花树下,旺春正在荡秋千。
      别家的孩子都闹着要玩,何娘和茗儿哄了许久不见回应。
      却当看到姐姐哥哥都回来的时候,旺春自己就蹦下来。

      香梅起身,大臂架起汤瓶,隔着空对准盛好汤花的茶杯一一点过。

      水初如珍珠落入瓷杯,连成一条细线,待这杯七分满而后又落入下杯。

      “香梅,好久没见你点茶了。”舟儿放下鸢,迫不及待道,“我要喝我要喝。”

      旺秋也跟着去,被何娘拽回来。
      “他野,你一个小姑娘也跟着野?”何娘训导道,“先洗手洗脸。”
      旺秋听了很害羞,捂住脸。

      一家老少回来,原本安静清雅的氛围立即变得欢腾热闹。

      沈恪扶沈平入座。
      三个孩子排排坐在对面。

      七杯茶,一人一杯正正好。
      每个人喝茶的姿态都不同,各有各的理解,却谁也不纠正谁。

      青萍是看着香梅沏茶的,很是珍惜,闻过好几遍才抿下一口,遇到熟人就夸赞香梅会做事。

      香梅坐在沈恪身边,轻靠在丈夫的肩头,手挽着手。

      午间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惹出些许困意。

      香梅让阿福这时搬出古琴。
      沈恪待琴摆好,坐到琴前拨弦调轸,帮忙校对音准。

      香梅道:“我来吧,守之。”
      沈恪道:“不着急,你先绑拨片,我调好这组弦再帮你把头发捋一捋,挽起来。”
      香梅抿一抿唇,低头拆开那包拨片。
      沈恪校过音,在琴前点起一炷香,然后走到香梅身后,撩起那几缕披散的头发。
      发丝与衣料摩擦发出嘶嘶的声音,听着令人十分舒适。
      香梅感受着沈恪为他束发的手法,梳拢时是那么温柔,回转又是那么平淡自然。

      “我如今都不束得太紧,紧了怕头疼。”香梅道,“方才沏茶又动了动,所以散得有些乱。”

      沈恪一切都随香梅的习惯,笑道:“那我也不给你扎紧,别碍着你扫弦就行。”

      旺春正吃甜粥,看到沈恪为香梅梳头,看呆了,嘴里还咬着勺子。
      舟儿啧了声,一把拔走那个勺子:“人家都有事情做,就你不识趣,平时还挺机灵的,这会儿犯什么傻。”
      旺春连忙抱起碗喝粥,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舟儿哈哈笑道:“对对对,端着,别放。”

      沈家人习惯了沈恪和香梅之间的卿卿我我,只觉得这场景甜美如画,弹琴是再正常不过的,并无半丝讶异。

      香梅坐在琴前,深呼吸一口气,左手右手平放在膝盖上。

      耳畔拂过清风,眼前树影斑驳。

      古琴曲并非一成不变,他从前喜欢以琶音开始,那样有天女散花高山飞瀑的惊艳之感,立刻就会夺过所有人的注意,然而现在他喜欢平淡,淡如水,无色无味,流于清涧便能映出苍翠层林,沉入幽潭便是静,飞挂瀑布便是动。

      他摆出水龙吟,拨动了琴弦。

      这是不知名的一支曲子。
      弦音柔和,如春风化雨,未曾惊动一花一木。

      香梅眺向远方。

      所有的杂念都沉淀下来,弦动之处尽是清明。

      沈恪的视线逐渐模糊。
      人群中,看他身披青衣,发戴素簪,依然是当年那个两袖之间流云渡雨的郎君。

      沈恪不止一次想过,若没有在临安见过逸云那惊鸿一面,余生他都不会与这个叫香梅的人有任何交集,于这世间不过又多了一个令人扼腕叹息的凄美传说,却只有他自己明白,年少时的爱意是冲动而缥缈的,当历经沧桑归来,最终能握在手里品尝的感情并不是当空皎洁的月亮,而是月光镀过的每一份真实而温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爱香梅,并非只因为香梅曾是逸云。
      他始终相信岁月磨洗去一个人的棱角或是强加给一个人痕迹,只是为了让这个人生存下去,却不会改变这个人骨子里的意志。
      香梅就是这样的,尝尽苦楚仍坚强地活着,没有放弃最后一丝的善念。

      ——“琴。”
      ——“什么?”
      ——“那把古琴一直留着,放在床底下。”

      沈恪回过神,不是曲到高处,而是曲尽之时。

      香梅已经弹完了。

      曲子的旋律优美动听,不是阳春白雪,而是老少皆熟的乡间小调。

      香梅弹这曲子的时候,能听见的都觉得很自然,就像走进林子会听见鸟鸣,走到溪边会听到水声,没有人亢奋议论,也没有人围成一团,都是把听曲当做享受。

      只有琴音消失,才让周围几十双耳朵忽然感到失落。

      “嗯?怎么没有了?”沈平靠着软塌正在打盹,曲停立即清醒,摸了摸头,感慨道,“弹得好啊,虽然平平淡淡的,但也不知怎么,听着听着就离不开了。”

      沈恪道:“那当然弹得好,但也得让香梅休息一会儿,不能一直弹,他会累的。”
      香梅微笑:“其实还好,不累。”
      沈平道:“今日春光正好,你们自去河边走走,也别总是坐着。”
      沈恪看了看香梅。
      小两口默契地想起去山洞穿瀑布的事。
      香梅微咳一声,起身道:“爹,娘,那我和守之去河边走走。”
      青萍笑道:“去吧去吧,也轮到我带带孩子享享福。”

      *

      河边还有不少才子正行流觞曲水。

      沈恪牵着香梅一路往上游走去。

      树叶踩在脚底,松松软软的,令人心情放松。

      香梅道:“方才我弹得……怎么样?”

      沈恪道:“我很久都没有听你乱弹琴了。”

      香梅不乐意了,停下脚步:“怎么就乱弹琴了?”

      “这不是怕你骄傲自满,以后就不弹了么……”沈恪笑着回过头,正要接话,看到香梅的头发上落了一只蝴蝶,“你别动。”

      香梅看沈恪凑近自己,屏住呼吸,憋红了脸,以为是一个吻。

      不想等了许久,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只停留在沈恪指尖的蝴蝶。

      香梅一恼,吹了口气。

      呼。

      蝴蝶飞了。

      沈恪诶一声,拽着香梅就去追。

      香梅嗔道:“我,,我还没有一只蝴蝶有趣么?”

      沈恪笑道:“你不是这儿长大的不知道,这种白翅膀花点的蝴蝶有灵性,是会引路的,小时候我背着玉璇都能追上。”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追蝴蝶,跑了三四十步,追到洞口的时候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香梅半蹲下来,扶着沈恪的手,喘气道:“我不行了,你也是,一把年纪了,别老提当年勇。”
      沈恪笑笑,纵然自己也累,还是自觉蹲到了香梅面前。
      香梅道:“你做什么?”
      沈恪道:“上去还有一段路,把衣服放这儿,我背你。”
      香梅又哪里舍得呢,还在犹豫,两只手被沈恪拉住往脖子上放……
      沈恪摸到香梅的腿弯,勾住,往前一个挺身就把人背起来了。

      “好,好吧。”香梅抱紧沈恪,“那你慢点儿,小心点儿。”

      沈恪背着香梅,步子到底不如年少时那般轻快,但依然很稳健,一步一个脚印爬上了最高处。

      香梅道:“守之,你累不累,我好多了,自己能走了。”
      沈恪道:“嘘。”
      香梅道:“怎么?”
      沈恪道:“你听。”
      香梅缄口,就趴在沈恪的肩膀上聆听。

      哗,哗哗哗。

      水声。

      不是水滴落在石笋上的声音,也不是小溪涓涓流动的声音,而是磅礴水帘在崖底飞溅的激荡肺腑的巨响。

      “我知道了。”香梅道,“是瀑布,瀑布到了。”

      随着继续前行,香梅可以感受到瀑布越来越近。

      他抬起头,水雾随气流扫过面颊,清凉而细密。

      他已经看不见外面的树林,眼前唯剩白茫茫的水。

      水声震耳欲聋。

      沈恪找到一块平整的地方把香梅放下。
      两个人的衣衫这时就已经湿了大半。

      “香梅,把手给我。”沈恪喊道,“不要怕,跟我走,这水帘其实很薄的。”

      香梅抹了把脸,脑海中闪过在芙蓉楼的那一幕。
      他几乎就要让沈恪拉着自己的手了。
      ——“我跟你走!”
      香梅不再思考,伸出右手紧紧握住沈恪的左手。

      沈恪拉着香梅一起往前走。
      瀑布之水从天而降,如醍醐灌顶。
      香梅还没来得及恐惧,他们已经穿过了湍急的水流。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背临飞瀑,俯瞰整个北郊的春景。

      “守之,守之——”香梅激动地抱住沈恪,眼眶湿热,“我们走过来了,我们没有分开。”
      沈恪微笑:“我们不会分开了。”

      经历过这次考验,两口子又多了一份难忘的回忆。

      然而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浑身湿漉漉的摸了好久才找到来时的路,又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挂在树枝上的那包用于更换的衣服。

      两个人换完衣服,互相擦头发,晒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

      阳光照在林间。

      香梅挽住沈恪,一路哼着小调走回北坡。

      那儿有他们的家人。

      沈恪道:“是那儿吗,我怎么觉得方向有些偏差。”
      香梅道:“不会错的,我听到旺春在喊我了。”
      沈恪道:“我怎么没听到他喊小爹?”
      香梅笑了笑,心里暗道——是香香啊。

      他们就这样相伴缓缓而行,幸福地度过了余生年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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