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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十六 ...

  •   金陵芙蓉会之后,一人甲等画家得到朝廷赏识去临安供职,而绾馆又摆上了许多新画家的新作品,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各门各户。

      这年下来,除去头两个月的收益全给旧掌柜崔尚作为养老钱,后面十个月的收益加起来竟还有五百余贯,足够给沈家里里外外修缮一轮房屋墙瓦。

      沈家上下也因此更加器重香梅。

      沈恪一直对香梅很好,尽管知道香梅如今自己有私房钱了,还是定期给月钱,每次外出回来也还会给带香梅礼物,陪香梅过大大小小的节日。
      香梅很知足,恪守着为人妻子的本分,孝敬双亲,抚养儿女,亲手缝补衣裳,亲自照顾沈恪起居,入秋就开始给全家人做棉鞋,开春就下厨捣米给全家人蒸米糕。

      不知不觉小院门前的桑树已经绿树成荫。

      是年春,刚下过几场雨,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香梅在私塾门口接舟儿下学。
      舟儿十二岁,个头窜得很快,都要到香梅的耳朵了,早已不需要大人接送。
      按他的说法,现在搭马车是为了陪香梅说说话,也是为了保护香梅。
      香梅却还把舟儿当成孩子,等的时候总会先在街边买好一小块绿豆糕。
      渐渐的,卖糕的大娘都熟悉他了。
      “鹃娘,怎么今天巷口这么冷清?”香梅道,“平日私塾下学最热闹了。”
      “香梅公子还不知道呢?”鹃娘切出绿豆糕,拿纸包好,抬头看了一眼,“痧疹,好多人家都染了痧疹,就这几天,私塾有一半的孩子都没来上课。”
      香梅听了脸色一变:“什么?”
      鹃娘道:“是啊,要当心,据说城西已经死人了。”

      正说这话,舟儿远远地朝香梅招了招手,背着书袋飞奔过来。
      香梅忘了绿豆糕,连忙抓住舟儿的胳膊把袖子撸起来,看有没有红点。
      春季是最容易发疹子的,传染性还很强,孩子首当其冲。从前勾栏院拥挤肮脏,一旦痧疹蔓延开来,体质好的都得在床上躺几天,体弱的几乎就听天由命了。
      香梅道:“舟儿,你有没有哪里觉得痒?”
      舟儿急着吃绿豆糕,抓来三两下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嗨呀,我得过痧疹的,你忘了?该担心的是旺春和旺秋,你想啊,何娘每天出门去集市闲逛,保不齐带回什么。”
      香梅道:“以防万一,你也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别出门。”
      舟儿眼珠一转,笑应道:“那敢情好,不用上学也不用写功课。”
      香梅道:“舟儿。”

      香梅想起舟儿很小就得过痧疹,稍微松了口气,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这场风波对于沈家来说或许才刚刚开始。

      痧疹大多在人来人往拥挤不堪又潮湿又阴暗的勾栏瓦舍传开,沈家虽然曾经也贫寒,但毕竟是正直清白的人家,卫生习惯好,从沈平到沈恪也都很少去那些地方,所以从未染过。

      从未染过的人,第一次感染病症就会异常凶险,如果真的像舟儿说的那样就麻烦了。

      香梅一路上都在心中祈福,希望城里的疫情尽快过去。

      哪里想到病势传得比风声还快,一到家他就听何娘口里喊着一一不好,不好,小少爷发烧了。

      香梅冲到小屋前,见青萍和燕儿几人已到,阿碧在床前拉着旺秋,一家子女眷都抽抽噎噎的。

      旺春躺在床上,额头敷了湿布,面颊烧得发红,嘴里嘟嘟喃喃说胡话。

      香梅扶着门框定了定神,先唤沈三去通知沈恪。

      何娘急得抹眼泪道:“昨天还好好的,一个劲儿要去花园里玩呢,才半晌就烧成这样,眼睛都睁不开了。”
      燕儿诉苦道:“去请了医官,偏又说最近看病的人很多,要明天才能到咱们家。”
      青萍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屋子四周:“他才四岁,这病来得怪异,莫不是有什么邪祟。”
      何娘道:“那这……要不要请道士来驱鬼?”

      香梅深吸一口气,看来事不宜迟,不能等沈恪回来了。

      “娘,我去接舟儿的时候得知城里最近发了痧疹。”香梅走进屋子,强作镇静道,“这病一始就是突发高烧,等到身上起红疹出水泡就很容易过人了,要提前隔开。从今天起我留在这屋子里照顾旺春,凡是要用的东西都让舟儿传递,大院任何人不要再走动,直到病情结束。”

      青萍道:“香梅,医官还没有看过,你如何知道旺春得的就是痧疹呢?”
      香梅道:“如果不是最好,可万一是,再隔开那就迟了。”

      燕儿、何娘与阿碧几个面面相觑,都在等主人发话。

      青萍早已把香梅当成这个家半个主事的人,倒是不敢反驳,只是被吓着了,吓得脸色苍白手指头发抖。
      她没有得过痧疹,可是地经历过瘟疫,瘟疫带走了她的父母。

      “娘。”香梅意识到方才的态度过于强硬,连忙上前搀扶住青萍的手,体贴道,“娘不必担心,舟儿两岁就得过这个病,是我给照顾好的,所以我知道旺春也一定能好,现在先让旺秋去大院陪你们,等医官给了药方,我再视情况处置。”

      青萍抬起头,看着香梅:“你啊,总是为别人着想,从来不想想自己。”
      香梅顿了顿,笑道:“我没事的,娘。”
      青萍道:“恪儿还没回来,他恐怕也得和我们住到大院里,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香梅道:“他是最不能染病的,我就算再忙也不能让他进这屋。”
      青萍的眼里流露出感动,点头道:“好,好,听你的。”

      下人们见主人已拿定王意,纷纷按指令行动起来。

      阿碧收拾好铺盖带着旺秋去大院安顿。
      燕儿腾出耳房给旺秋任,自己则和阿碧暂时打地铺。
      何娘去下人房盯着每间屋子都烧了一遍艾草,然后在大院和东侧院之间的小道洒了一层石灰。
      厨房本就是分开的,不用再搬运炊具,但香梅心细,想到两边其实是通用一口井水,所以还专门嘱咐取水要分时段,冷水要烧开之后才能使用。

      傍晚,阿福收拾好香梅的日常用品送进东侧院厢房。

      “公子。”阿福道,“你看看缺什么没有。”

      香梅正在给旺春换洗,头也没回,只轻声吩咐道:“你放在桌上就好,之后让舟儿传递东西。”

      人一少,屋子显得很空,可以清晰地听到水滴淅淅沥沥和布巾擦拭过皮肤悉悉索索的声音。
      夕阳光照进窗格,照见空气中勾卷着的细小的尘埃。

      香梅小心地呵护着昏迷中的旺春,神色恬淡,嗓子里哼唱小曲。

      阿福见此,心里酸酸的,吸了口气道:“公子,我还是留在这里服侍你吧。”
      香梅道:“你也才十来岁,染了病不注意以后要留疤的,这么好看的脸蛋,可不能有疤痕。”
      阿福道:“我不怕的。”

      “可是除了你……”香梅擦完最后一把,浅叹口气,给旺春裹好被子,端起水盆,“让别人照顾他,我也不放心呢。”
      他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
      虽然仍有些不甘愿让阿福去贴身伺候沈恪,但眼下形势严峻实在是顾不得了,换做别人,沈恪定然更不习惯。

      香梅想着这些,走到院中,哗地把水泼进沟里。
      阿福跟在旁边:“公子是让我这些天……伺候爷吗?”
      香梅这就转过了身,笑道:“你别卖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心里清楚。”
      阿福只觉得呼吸都发紧,指着天道:“阿福一定替公子看好沈爷。”

      入夜之后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香梅每隔半柱香就要看一看旺春身上有没有发疹。
      如果犯困了,他会掐自己的胳膊,提醒自己旺春的身体比一般孩子要弱,绝不可掉以轻心。

      春雨敲打纱窗。
      忽然,前门传来马蹄声。
      沈府的大门打开,走进三个人的身影——沈恪、沈三和城中医官曹韵。
      沈恪白日在邻县办事,一听沈三说起家里的事,风驰电掣立即赶回。
      他认得本地的那位姓曹名韵的医官,找到人,得知前面还有好几户人家,于是一边用自家马车接送曹韵加快进度,一边吩咐沈三到城中尚未关门的药铺购买备用药材,然后托人连夜收集了一批新鲜肉蛋蔬菜送回府中。
      这几步虽未与香梅商量,却在默契之中解决了沈家将要面对的余下的所有问题。

      香梅和衣而卧,听到动静立即就爬起来开门。
      他看见医官又惊又喜,本来以为要第二天才能让旺春瞧病,没想到沈恪这就把人请来了。

      “守之,你回来了。”
      “旺春怎么样?”
      “还在烧着。”
      “这位是城中的曹医官。”
      “曹医官辛苦,这边请。”

      香梅心焦,草草地和沈恪说了两句,便请曹韵进房间给旺春诊脉。

      沈恪后脚想跟进去,突然迎面两扇门关了过来,砰,把他隔绝在外面。

      ——“香梅?”

      香梅道:“这病容易过人,有我照顾旺春就够了,你去大院和父母大人还有旺秋一起住,阿福……阿福会伺候你。”
      沈恪再要敲门,只听里面门栓拉动,硬拍也拍不开了。
      香梅道:“我自与曹医官交涉,不会失礼,放心。”
      沈恪道:“你好大的主意。”

      沈恪还想问,只见门内的影子往里间走去,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在走廊徘徊了一阵子,觉得干等不是办法,遂决定先去各处看看家里究竟什么情况。
      大院一片安宁,正厅亮着值夜的灯盏,卧房都已安歇。
      下人房和走道都有艾烟熏过的气味。
      厨房门紧闭,盆里壶里装满温水,显然是烧开过后备用的。
      东侧院平时他们住的院子前铺着一层石灰粉,房间里面的铺盖已被搬走,但摆设丝毫不乱。

      沈恪背过手,抬头看院中的桑树。
      他没料到的是,香梅真的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沈爷?原来是爷回来了。”阿福站在廊下招手,“公子让你洗漱之后去大院书房睡,已经铺好被褥。”

      沈恪道:“好,那你倒是带我去看一看,公子这几日怎么安排我。”
      阿福道:“公子说……”
      沈恪听阿福说起来龙去脉,看到家中井井有条的布置,不禁对香梅心生敬佩——这个自卑敏感的柔弱的人在面对困难之时总能拿出十二分胆魄,不惜陷自己于险境也要护他人于周全。

      “……大致就是这样。”阿福说完,低下头,静静等沈恪的回答。

      “挺好的,只有一条他忘了。”沈恪笑了笑,“怎么说我也算是这个家正经的主人,我是不可能让他一个人面对风雨的。”

      阿福道:“沈爷的意思是?”

      沈恪道:“你不用管我了,回去睡吧。”
      语罢,卷起铺好的被褥扛在肩上,朝香梅和旺春住的东侧院小厢房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番外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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