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不懂的文字》南色

4、第 4 章

　　文司没有开玩笑，的确，以医生的身份是做不到这个份上的。普通的交情也绝对不敢做这事儿。文司为了莫霭，也是豁出去了。
　　“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做，不管我怎么来，你配合就是。”
　　“好。”
　　这是莫霭答应文司的，莫霭终于决定放下。
　　他今年三十三岁，却只有过一个爱人，或者是，他只爱上过一个人。一个人爱着，一个人痛着，一个人极力远望，一个人困守原地。后来，爱得累了，就把从前的美好翻出来，细细看上一遍，或许，就不那么痛了，就又可以继续了。
　　但现在，痛苦他还能继续隐忍，却没有适合的身份了。放弃有的时候不是他决定的，也有被迫的放弃。
　　他爱这个人，付出了最美丽的青春，甚至是这一生所有的期待。可文司的劝告也起了作用，他不能再将命也赔进去，就算是为家人考虑，终于，要为自己活了。

　　韩上邪那晚匆匆离开，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刚从法国回来。飞机落地之后，韩家派去接的人等了很久都没有看见林苜北的人影，最后无奈，才打了韩上邪的电话。韩上邪那么着急地离开，只是将林苜北视作了自己的一项义务。可韩上邪不知道，他这一走，让原本一直跟随的莫霭，松了手。
　　后来过了有一周，韩上邪才给莫霭发了条短信：出来吃个饭，老地方。
　　从前莫霭收到韩上邪的短信，虽然不至于喜形于色，但心中还是有点雀跃的，可是现在，他却感觉手中拿了颗定时炸弹一般，不抛，伤自己；抛了，又怕伤到别人。
　　现在还不能见他，莫霭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但是又拿出什么样的理由拒绝？当局者迷，这个时候，就是要请教旁观者：“小司，我该怎么处理？”
　　这么多年了，文司终于看到了治愈莫霭的曙光：“让我想想，有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那个时候，莫霭还不知道，文司的方法，会那么的决绝，竟生生斩断了他这十几年的幻想。梦醒时分，血肉模糊；凤凰浴血，涅槃重生。
　　“莫霭，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好久了。”多日不见，韩上邪还是那样的光彩夺目，看着莫霭身边多出来的那个人，韩上邪也并没有什么不悦，“你还带了朋友来，幸会，我叫韩上邪。”
　　“文司，幸会。”
　　两人握手，之后落座。
　　这是文司第一次见到韩上邪的真人，他觉得韩上邪是很帅，真人比电视上更帅，涵养也不错，谈吐不凡，但是比起莫霭，还是差了点稳重，比如现在他看着自己，就有那么一丝的敌意；韩上邪自视记忆力不差，所以，他得出结论，这个叫文司的，他从来没有听莫霭提起过，他从前和莫霭吃饭，莫霭从来都不会带上旁人，这个人，和莫霭的关系，绝对非不寻常。
　　“先上菜吧，我正好也饿了。”文司此行身肩重责，虽然只是演场戏，但他骨子里的自来熟，就算是反客为主了，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他先是挨着莫霭坐下，之后又开始和莫霭说话。
　　文司从来不敢对莫霭作出什么轻佻的动作，但是这次却胆大非凡，竟然折起手，把小臂靠在莫霭肩上，眼神是那样的诱惑：“莫霭，你竟然还认识韩大明星，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莫霭从来没有和韩上邪以外的任何同性作出这么亲昵的动作，他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了，但又不好推开文司，只得勾着嘴角礼貌性地解释：“我们父辈是好友。”
　　文司挨得更近，莫霭都能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他的鼻息。这倒底是要干什么？莫霭心中一阵发麻。
　　他还是忍受不了，小心地移开：“你不是饿了吗，先吃饭吧。”
　　韩上邪就坐在对面，看着这两个人，竟然撇下自己聊起来了。而且那个姓文的，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和莫霭作出那么亲密的动作。这绝对的不合常理，莫霭怎么会作出这样的行为来。这个人，究竟是谁，竟然能让莫霭这样反常。
　　莫霭当然意识到韩上邪探究的眼神，他越来越演不下去，便抱歉着说道：“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走了？那这下可以问清楚了。
　　韩上邪玩着高脚杯，努力营造出一种平常的气氛：“文先生，你和莫霭认识多久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你。”
　　文司笑容大开，水来土掩：“我和他是大学同学，直到五年前再相遇，到现在。”
　　五年了，但是莫霭却跟自己只字未提。这是怎么回事？但不管是因为什么，韩上邪此刻都很不爽：“你和他貌似关系很不错。”
　　文司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韩上邪开始觉得危险了。他镇定自若，外加一点没脸没皮：“那肯定了，尤其是最近，我们的关系更好了。”
　　韩上邪完全不懂，但隐约觉察到其中的暧昧。这是禁忌的味道，但是莫霭怎么可能：“什么意思？”韩上邪都没发现，自己此时拔高的音量吸引了围观。
　　文司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张精致的面孔，只可惜他并不喜欢：“看来你还不知道，就是，莫霭他终于接受我了，我们现在在一起。”
　　莫霭他终于接受我了……
　　我们现在在一起……
　　韩上邪彻底失去理智，他直接站起来，朝文司吼道：“荒唐！莫霭他怎么可能是——你在撒谎！”
　　文司靠后一点，双手环抱，表示不想解释：“你不信没关系，过会儿他回来了，你自己问。”
　　说曹操曹操到。
　　韩上邪都没有等莫霭坐下，他不想看到莫霭坐在那个男人身边，直接冲上去拽住他，眼底的焦虑如火般灼热：“莫霭，你和他，什么关系？”
　　莫霭一阵心慌，他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上邪，你怎么了？”
　　这件事文司是故意的，没有事先与莫霭打招呼，没给莫霭半点退路。
　　文司挑衅地瞥了一眼韩上邪，亲昵地朝莫霭喊了一声：“亲爱的，你告诉他，我们是什么关系。”
　　莫霭何其聪明，听到韩上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过来，再加上文司那一句无比亲昵的称呼，莫霭便是肯定了。他轻轻地将韩上邪的手指掰开，垂下眼睑，不去看他的眼睛：“就是他说的关系。”
　　只是一瞬间，韩上邪眼中的光芒消失了，他对莫霭的喜欢和信任，毁于一旦。他像是失了魂，怔怔地自言自语：“不，莫霭，你怎么会是——”
　　莫霭想靠近他，他真的不愿意伤害到他：“上邪，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年。”他伸出手，却被韩上邪躲开。
　　韩上邪不再看他，垂着脑袋后退两步，像是抽光了所有力气，哑道：“我先走了——”
　　韩上邪离开了，很是仓皇。
　　莫霭坐回原位，许久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只是呆愣愣地坐在那儿。连魂都没了。
　　终于，莫霭开口了：“小司，我做得对吗？”
　　“你做得很对，你让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今后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他要是难为你怎么办？”
　　“莫霭，你还和我说这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和你跟韩上邪的比不了，但是，帮帮你做这件事，还是当得起吧。现在这只是第一步，韩上邪他就被吓跑了，莫霭，我之前还好奇，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表白，现在是明白了。你把手机给我。”
　　“做什么？”
　　“换一部。”
　　“可是里面有——”
　　“打住，莫霭，从现在开始，你的人生，听我的。等你再活过来，什么都会在，但是那个人，不复存在。”
　　“你是医生，我听你的。”
　　“先回家，收拾下东西，我也去医院交代一下，然后休假开始。”
　　“好。”
　　按照文司的计划，先是让韩上邪知道莫霭的性取向，如果他能接受，也没有关系，只好自己扮坏人了，但不管是用什么方法，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韩上邪主动离开莫霭。以莫霭的性子，韩上邪要是刻意回避他，他也绝对不会纠缠，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时时想着方便别人，随时准备牺牲自己。可是让文司觉得意外的是，韩上邪竟然连莫霭是同性恋这个事实都接受不了，竟然当场逃掉了，他的计划也比想象中顺利了很多。
　　接下来，就是要让莫霭与韩上邪不再有联络，只有彻底将韩上邪从莫霭的生活中淡出，莫霭才有一线生机。
　　作为莫霭五年的医生，时间不算长，但是却是从他成年之后出现症状一直陪伴着他的人，文司有时候觉得，他其实只是一个人的医生，这几年来，他一直花费着心血在这个病人身上，甚至为了治好他，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莫霭从来知道韩上邪厌恶同性恋。只是韩上邪从来不说，莫霭也不问。两人一直都是这样相处。对于莫霭一直没有女朋友，韩上邪潜意识里自觉地回避了这一种可能性，他不希望莫霭是，全世界的任何人都可以，唯独莫霭，他希望他不是。可是这却是一个天大的谎言，有一天，自己竟然可以亲眼看见莫霭带着他的男人来自己面前，亲眼看见他出柜，亲耳听到他承认。这种打击，好像那时，父亲领着一个男人进门，说了一大通那个时候的韩上邪不理解的话，之后带着那个男人，离开了家门，再也没有回来。向来坚强的母亲，哭得双眼充血，撕心裂肺，她告诉自己，是一个男人回了他们的家，那个男人，是同性恋。
　　同性恋……
　　我恨同性恋……
　　都是他们，爸爸才会离开……
　　一群变态，都去死……
　　可是现在，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他最厌恶的那个人群。莫霭，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是那种人？莫霭……你回答我……

　　“东西都收拾好了，我来接你。”文司发了条短信。但是莫霭迟迟没有回。但文司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失落，只是感叹，莫霭这家伙，上大学时候的习惯还没有变。那个时候，莫霭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虽然莫霭自己并不觉得也并不知道，但事实就是如此。有人曾说莫霭有一个万古不变的习惯，那就是，他从来不会秒回信息，但是如果你是早上发的，那么他在中午十二点之前一定会回；下午发的，那么在晚上八点之前一定会回；如果在晚上发的，他会准时在凌晨两点之前回复。能被同学将他这个习惯摸得如此清楚，据说，拿出这条来得同学，竟然做过全系的问卷调查。
　　所以，那个时候还有一个说法，要是谁能让莫霭秒回信息，要么是莫霭正在线上，要么是运气爆表，要么就是真爱了。显然，文司哪条都不具备。但是当文司在莫霭楼下停车时，已经看见莫霭在下面等着他了。
　　文司有点意外：“怎么不回信息？”
　　莫霭的精神不好，但是比起发病那时候，算得上是活过来了。他苦笑了一下：“不想回，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那就跟着我，相信我，我会治好你。”文司看着莫霭的眼睛，诚挚得像是许诺。
　　莫霭苦笑了一下，像是无所谓：“已经不能再糟糕了，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都能接受。”
　　文司从来没有看见过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绝望的神情，他曾经和自己谈到过自己毫无胜算的爱情，透着凄楚和苦涩，但不管伤口多深，他似乎总是云淡风轻，一笑泯之，文司还以为莫霭潇洒，还以为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可是，没有想到，他也只是凡人，他为情所困的样子，是真正地丢了魂失了魄。
　　文司心脏一阵阵疼，他敬佩莫霭，就是因为他的专情，自己总是笑笑说人这一生要是只有过一次爱情，那真是没意思，什么叫历尽千帆，什么叫横贯八方，感情，也在其中。
　　但是莫霭似乎总能成为那个例外，莫霭爱个人爱得命都快没了，但是文司却一点都不觉得他没出息反而更生敬意。文司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爱情观，因为莫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两人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到了欧洲。
　　“莫霭，从现在起，享受假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