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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章八·真相 ...


  •   看着药碗旁色泽诱人的精致蜜饯,李寻欢心底涌起丝丝温暖的同时也禁不住微微苦笑。
      这是卓先生派人送来的——铁传甲放下锦盒时如是说。
      虽然李寻欢并不认为怕喝药是什么丢脸的事,但此时确是泛起些许困窘。
      昨天……唉,应当更果决些的。
      八宝锦盒内,有精巧别致的雕花青梅、晶莹清脆的糖藕片,也有橙黄诱人的金橘饼、鲜红似火的糖樱桃,还有洁白清透的糖姜和较为寻常微带盐霜的盐梅,风味各异,均是精工细作,色泽鲜亮,异香扑鼻。
      李寻欢随手捻了一枚金钱橘饼,橘香芬芳,其色澄澄,不经意间忆起零星过往,那淡紫色的窈窕身影,思及竟有些微恍惚了。
      下意识地已将橘饼放入口中,与旧时所尝不同,淡淡的酸甜之中透着微微的咸,酸得适度,甜不过腻,辅以点点咸味相称,甚为适口。品咂间,唇角悄扬,弯起一抹欣然的弧度。
      铁传甲表情稍稍有些怪异地看着李寻欢:“少爷,你现在吃了,等下喝药岂不是会更苦……”
      李寻欢脸色顿时僵住。

      卓东来找不到任何恰当的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妙郎中”梅二先生——“七妙人”之一,武功低微,嗜酒成痴,医术超绝却性格怪癖。江湖上对其评价并不甚好,听闻其只要诊金到手便会立刻六亲不认,是个光拿银子不治病的无赖酒鬼。但其医术确也精深,据说无论何等重症只要梅二先生肯接手便绝无不治之理,是以仍有不少人捧着银子求上门去。只是其行踪不定,二十七年前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长安,之后便不知所踪,生死未明。
      “铁甲金刚”铁传甲——一身江湖罕见的铁布衫横练功夫,大约六十年前被人一掌自舍身崖上震了下去,之后销声匿迹了将近二十年。直到梅花盗重现江湖之时,才于兴云庄再度出现——以李寻欢仆从的身份。其后有传其死于“中原八义”之手,也有传闻死于金钱帮,另有一种说法是——其为李寻欢所救,在李寻欢与上官金虹一战之后随李寻欢再次远走关外,从此两人行踪成谜,再无音信。
      据说,仅仅是据说。
      传闻,不过是传闻。
      但这些却已足以令一向冷静自持不为外物所动的紫气东来惊心动容。
      翻手将一页纸片掷入面前烧得正旺的紫铜火盆,火光倏涨,转眼又即湮灭,只余下火红木炭上斑驳起舞的灰烬。
      似铁传甲这般隐匿江湖日久的人物本就很少为人所熟知,如今相隔数十载,几辈新人换旧人,昔日的知情者早已纷纷作古,便是这些无从考证的传闻也已鲜少有人知晓。若非循着梅二先生这条线索寻根究底,若非凭着紫气东来那神秘而庞大的消息网,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也是绝难查探得到。
      只是,这一纸密笺所隐含的讯息……
      曾因太过荒诞无稽而被潜意识排除在外的念头再次被唤起。
      祖籍太原,谈吐不凡,身患肺咳之疾却仍嗜酒如命。
      身旁随侍的只有一名唤作“传甲”的仆人,而此人恰好身负江湖罕见的铁布衫。
      自称方从关外返抵中原,至长安乃是为了寻医治病。欲寻的乃是一位“梅二先生”,口中称其为故友,似相交匪浅。先前于客栈偶遇,想必便是去寻此人。
      当然,还有那把小刀,那把一直令自己心神烦扰的小刀,那把形貌与传闻中的小李飞刀极为相似的小刀。
      小李飞刀……
      习惯性地微微觑起了一双眸子。
      倘若将时间问题搁置一边,那么,其他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了。
      不必去印证,卓东来心里已可肯定自己所认识的这个“传甲”必是姓铁的。
      传甲,梅二先生,李仲。
      铁传甲,梅二先生……李寻欢!
      卓东来的瞳孔忽然收缩,心底深处不可抑制地颤动了下。
      李寻欢……
      李寻欢……
      可能吗?
      真的可能吗?
      唯一的时间问题……
      年龄……
      易容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样貌,掩藏真实的年纪。
      有些人的声音的确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苍老。
      习武之人若保养得宜纵至暮年也依然能够身手矫捷,健朗如昔。
      可是……
      虽无法确定两人有否易容,但观其言谈举止、神态动作,若说这主仆二人皆已年逾古稀,卓东来是断然不信的。
      犹记得当日在扶桑客栈偶然谈及小李飞刀时两人那异乎寻常的反应。
      当说起李寻欢已隐匿江湖三十几年的时候,两人的脸上分明是不可置信的惊愕表情。
      这意味着什么?
      有某个关键的地方卓东来始终想不通透,有什么事情似乎已经超出了常识所能理解的范围。
      抬起手揉了揉额角,头似乎有些隐隐作痛。
      从旁边的紫檀木桌上取过一只水晶杯,自紫水晶瓶里倒出一杯紫色的波斯葡萄酒,浅浅地啜了一口。
      这件事还是等拜师大典结束之后再说吧……
      卓东来确是觉得有些疲累了。
      为了筹备明日的拜师大典,这两天自己的生活规律已经完全被打乱。
      这次大典绝对不能发生任何一点错误,任何一点微小的错误都可能会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大错。
      “永远不败”的司马超群绝对不可以败,无论是做任何事。
      卓东来也是一样。
      卓东来这一生中最不能忍受的两件事,就是“错误”和“失败”。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确保这次大典万无一失。
      至于那个“李仲”……不急。
      卓东来酒向来喝得很慢,思绪却是极快。喝完了第一杯酒时,已经把这次大典的每一个细节安排从头又想了一遍。
      江湖中每个人都绝对相信,这一次朱猛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会杀了杨坚。
      卓东来的想法却不一样。
      卓东来相信,这一次不管在任何情况下,朱猛都休想动杨坚一根毫发。
      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已经被计算过,每一个有可能会刺杀杨坚的人都已在严密的监视之下。
      卓东来有十足的把握。
      稍稍放松了神经,喝完第二杯酒的时候,卓东来忽然想起今日命人送去给“李仲”的蜜饯。
      那面对药碗百般煎熬的悲苦神情宛然在目。
      想不到那人竟会怕喝药……
      无意识地轻扬起唇角,眼角眉梢不自觉染了些许笑意。
      小李探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呐。

      拜师大典在即,大镖局内上上下下忙作一团,却偏有人于此时寻上门来生事。
      “你要是再不放过雄狮堂的话,我将不惜一切把你和整个大镖局毁掉!”
      听到蝶舞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卓东来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据我所知,朱猛连名份都不给你,你却要为他翻江倒海?”
      “这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蝶舞站在门外,恨恨地道。
      卓东来冷然一笑:“爱情?可笑的爱情,可怕的爱情!”比起这种虚无缥缈只会扰乱人心的东西,卓东来更关心实际一些的问题。“那孩子的父亲可是朱猛?”
      “我不会告诉你的,自从你派我去雄狮堂的那天起就应该想到,就算我是风筝,拽在你手里的线也会断。”
      其实就算蝶舞不说,卓东来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
      “我派你去雄狮堂,是因为只有你才能够瓦解他。的确,你做的很出色,但是你却背叛了我!”卓东来的声音忽然狠厉起来,狠厉之中还有着不易察觉的痛心。“我可以不过问你跟什么男人上床,但你不该为他生孩子!你实在太任性了!”
      “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蝶舞不屑地冷笑,“别告诉我你对我还有情。”
      到了此时难道还来谈什么兄妹之情?
      为了司马超群,你竟然连我都可以舍弃,他当年对你的那一点小小恩惠当真值得你如此不惜一切地回报?
      从前你对我的那些好,难道就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要我甘心充当你报恩的棋子?
      司马超群,一切都是为了司马超群!
      卓东来,我恨你!
      从你狠心将我送到朱猛身边的那天起,你我的兄妹之情便已断了!
      我一定要亲手毁了大镖局,毁了司马超群!
      蝶舞笑得有些凄然,冷硬着心肠恨声道:“你虚假的面目终于被我看穿了!”
      卓东来知道蝶舞心中有恨。如果那时可以有其他的选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蝶舞去的。
      只可惜,没有选择。即使重新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更何况一切已经发生,时光不会倒流,如今再来考虑后不后悔根本毫无意义。
      卓东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稍稍有些紊乱的心绪。“今天我没有心情,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拜师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为重要。
      “豹!”
      “在。”一条人影应声出现在蝶舞身后。
      豹是大镖局中一个特别的存在。身为大镖局的一员,却很少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但只要卓东来一声招唤,他便会立即出现。
      不过豹虽神秘,蝶舞对其却很熟悉,因此半点不敢怠慢,一出招便施足全力。
      蝶舞的武功与豹相差甚远,但她手中的剑却非寻常。交手几招,竟凭借锋锐剑气接连挡下豹的攻击。
      豹心里微感疑惑,蝶舞则是精神大振。
      眼中乍然闪过一抹狠厉,蝶舞蓄力凝神,手中剑挟着凌厉剑气猛然直刺而出。
      剑光交错的瞬间,一种强烈的预感乍然袭上豹的心头——那是死亡的预感。
      豹甚至感觉到了那凌厉刺骨的剑气在自己脖颈上迫出的森然寒意。
      一瞬便是生死。
      “叮”——
      两人身形相错,豹惊觉自己竟然死里逃生。颈上寒意犹在,却是捡回了条命。
      蝶舞向前冲出一步,不待站稳便急急回头。
      廊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沿着回廊信步踱来,温声说道:“姑娘,此剑杀气太重,不适合你。”
      蝶舞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紫气东来院落里的人。
      这个人没有穿着大镖局的服色,不像是镖局里的人。不是镖局中人却会出现在这个院子里的,蝶舞大都认得,而这个人却从未见过。
      握剑的手尚自阵阵发麻,方才电光石火间只觉剑身一震,向旁荡开,连带着自己也被这股劲道牵扯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此人非但武功极高,手法更是出奇的精准,却不知是何来历?
      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蝶舞皱了皱眉:“我会再回来的!”扔下句狠话便即提剑离开。
      豹没有动,廊下的人也没有动。
      “追!快追!”孙通带着几名属下赶到,喝令那几人去追蝶舞,自己则单膝跪倒在石阶前。“卓爷,属下来迟,请恕罪!”
      “不用去追了。”卓东来踱出房间,没去看跪在阶下的孙通和一旁垂首恭立的豹,只对廊下那人悠然含笑道:“李兄可是找我有事?”
      令蝶舞倍感疑惑之人自然便是李寻欢。
      李寻欢笑了笑:“听得卓兄院内热闹,一时难忍好奇,唐突之处,还望莫怪。”
      实则蝶舞潜进来后不小心露了形迹,恰铁传甲自外面打酒回来看到孙通等人正各自带队四下搜捕,回到住处便顺口提起镖局中进了刺客一事。
      原本李寻欢对此倒也并未在意。虽只在此住了几日,李寻欢也已看出大镖局内等级分明,人人各司其职,戒备森严非同一般,纵是偶然疏漏潜进了什么人也当不足为虑。况且,会行踪败露被人发现的通常也不会是什么高手。
      可是当李寻欢瞥见院墙花窗外一抹持剑的身影闪过,且似朝着卓东来住处方向而去,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起先李寻欢只是隐身暗处静观其变,无意打探他人私隐便未探听两人间的对话,只将注意力放在了蝶舞所持的那柄剑上。
      那是一柄极不寻常的剑。
      它让李寻欢想到一个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的身上也带着一柄不同寻常的剑,一柄用布包裹着的剑。
      之后蝶舞与豹交手,尽管相隔甚远,李寻欢还是能感觉到那柄剑上所散发出的暴戾之气。
      戾气如此之重的兵刃李寻欢从未见过。
      阳光映照下,剑气吞吐间,剑身上似有一点星芒闪动。
      不知怎地,李寻欢的脑海里忽然就跃进了扶桑客栈中那个相剑老人所说的一番话、以及话中所提到的一柄剑——一柄叫做泪痕的剑。
      李寻欢清楚记得,那个盲眼老人当时掐算着手指哈哈大笑着说“快要重见天日啦”。
      眼下所见的这柄剑,会不会……
      未有闲暇多作他想,眼见蝶舞一剑刺出,豹即将命丧于剑下,李寻欢当即掷出预先扣于掌中的石子击偏剑势,这才阻了剑锋饮血。
      “方才承蒙李兄援手,道谢尚且不及,何来唐突之说?”卓东来笑得甚是真诚,“大镖局中确是有些地方不便随意出入,但我这院子李兄随时想来在下都欢迎之至。”
      这时孙通走上前来:“卓爷。”单手托着一支金钗,是刚刚在地上捡到的。
      卓东来瞧了一眼,伸手拈起,轻舒臂,手腕微翻,将钗横置于眼前,凝眸细看。
      金狮头,双链坠,独特别致的样式,精湛的手工雕琢——是蝶舞的。
      在卓东来看着金钗的同时,李寻欢一直在看着卓东来。
      只不过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动作,这人做来竟会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平生见过不少气度雍容、风度不凡之人,上至王孙贵胄,下至江湖布衣,但似卓东来这般举手投足间、言谈举止中无一处不极尽优雅的人却是从所未见。
      这个人,果然很特别。
      卓东来端详着金钗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孙通立即答道:“已经过了正午,正是吉时。”
      卓东来转向李寻欢:“李兄可有兴趣前往拜师大典观礼?”
      李寻欢浅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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