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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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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藏青色的衣袍在苍翠茂盛的丛林之中隐匿着,枝叶摇晃时方可得见,那高高虬枝上正侧坐着一个男子,浓黑的剑眉,高耸的鼻梁,沉醉如深潭的眸子里暗藏着一个黝黑的漩涡,深不见底。
他用沉醉的眼神望向站在林间的那个瘦小的身影,视线笔直,目标明确,像是要把那个瘦小的身子死死卷进眼中的漩涡一般。
“小师妹……”
他在嘴里默默念叨着,仿佛要将这三个字揉碎在心底。
月小舒站在林间的腿脚猛然停住,僵直的脊背上似乎能渗出冷汗,她的手指微微颤动滑向腰间的铁剑。
“别这样,小师妹,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洛长风高大健硕的身躯已至,左手抚向月小舒腰间,在她倒吸一口气时,点住她的肾俞穴,措不及防的当口,又以右手扣住月小舒的手腕,熟练的封住她的脉门,一把夺过她的铁剑丢掷出去,那掷出的力气太大,铁剑根本不知丢了多远,致使置地的声音也无法听见。
“以后用不到了,这些东西……不属于你。”
甚至在月小舒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挡间,将指尖伸向她的衣袖,飞快扯出她藏在袖筒里仅剩下的三支袖箭。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月小舒转过头来面向洛长风,长长吸了口气,没有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她仍旧不是他的对手。如此迅速的出招,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恶作剧似的夺了她的木剑,害得她追着他跑遍全山,满头大汗,呼呼喘着粗气,而他却站在那里哈哈大笑。
这样的感觉太过强烈,她的确招架不住。
洛长风哂笑一声,低下头来笔直地看进月小舒的眼睛里,牢牢盯住,许久才吐出话来。
“背叛师门,修炼禁功,如今又砍伤了同门师叔,小师妹,你可知道,你的哪一条罪名都不轻呢,甚至都是死罪。”
洛长风放下对她的钳制,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卸除了她身上所有的武器,这反而让他有些吃惊。
“你在说什么?”月小舒不明白他说的话:“砍伤师叔?”
洛长风眉心深深蹙在一起,拉过月小舒的手指,笑声低沉:“你想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逐出师门吗?”
月小舒心间一沉。
为什么?
这是她一直以来最最疑惑,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甚至远远比不易宫的事情要让她揪心。
“我知道的,你最想得知的就是这个,小师妹,这毕竟不是你的错。”
洛长风伸出手指抚摸着月小舒的长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隐藏在发间的那条极地冰蚕丝制成的方巾,在宁静的日光之下,似乎耀眼无比,闪动着盈盈如玉的光芒,直逼着他的双目。
洛长风继而目光□□,眉头轻挑,神色有几分自嘲似的沉声问道:
“这是那个男的送给你的?”
月小舒向后撤一步,身子不由远离洛长风,她紧咬嘴唇:“有些事我只是猜测但也要告诉你,你们还是不要乱闯不易宫为好,因为……”
“那个男人在哪儿?已经去了不易宫?这么说在他的心里你也并非是第一位啊,小小的不易宫竟然都能让他舍得丢下你一人独往,难道他就不怕你会有什么不测吗?”
洛长风仍旧哂笑着,沉醉的眼眸里充满着谜一样参不透的情意。
所谓情意:爱之情,恨之意往往不分彼此。
在他的记忆里月小舒都喜欢扎着他送花时留下的那条彩绳,无论戴了多久那虹般的彩绳依旧五彩缤纷,丝毫没有褪色,能够衬托出她的娇小美丽。然而如今高贵的极地冰蚕丝制成的方巾却轻易顶替那如云霞般的彩绳,显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令人心动的妩媚,他迷茫地望着月小舒的双眼,她是否已经倾心于另一个男子。却不想这始作俑者会不会正是自己。
“你呢?又怎会独自一人在这林中,你的部下呢?明潜山庄的弟子都去哪了?”
洛长风低声吟笑着,终于浓黑的深眸里显现出一种更为可怕的亮光。
那种亮光直直照射着月小舒的身子,让她周身上下都笼上一种奇异的恐惧感,太过深沉而复杂的情感,有时候单纯如花的少女是无法明了的。
“你被逐出师门的原因其实……一直都是一场阴谋,李太玄一人策划的阴谋。”
洛长风的这句话止住了月小舒将要说出来的所有言语。
“祖师爷,为什么?他何故要陷害我?”
月小舒显得慌乱,神色却迷茫凄然,冰冷的内心虽然早有预感可是她仍旧怀有一丝期望的,不敢轻易相信被自己一直尊为神仙的师祖竟然是诚心想要害她的那个人。
“你知道吗?他一直忌惮着你,因为你的身世,你的母亲天玑是他一辈子输的最惨的人,他只能任这个女人为所欲为,由她肆意地将自己的神功藏匿在明潜山庄这种净地,就连自己最最心爱的徒弟——月兮凡都跟着她跑了。所以他恨你,怕你,一心只盼着你能够早点臣服,但你偏偏是个实诚的傻孩子,拼命地努力,所以他自然是害怕哪天你强大起来,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会对明潜山庄不利,所以以这种方式将你的武功废去,岂不是正合了他意?”
月小舒听着洛长风的话,头不停地摇晃着,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晃动着瘦弱的身躯,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着,“不可能,我的母亲,爹说过的,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天玑对于所有男人而言是女神,她的美丽是没有任何人可抗拒的,而对于所有女人而言是最大的敌人,嫉妒的对象,她的美丽无法企及,然而对于整个江湖而言,她是个恶魔,血洗江湖,制造骇人听闻的十大惨案,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人人恨之却又心生畏意!”
洛长风言道此处,嘴唇颤抖不止,两片薄唇上似乎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他的眼底蒙上一层昏暗的色彩,眼中的漩涡更深,卷得也更急了。最后他猛烈地咳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咳喘着,手指放在唇上,立即调息,才不至于喷出鲜血。
“不可能!我不信你说的话,你当我是傻瓜吗?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那你呢?你明明早就知道这些为何也不出手相救,哦……”
月小舒冷笑一声:“我终于知道了,其实就连你这什么怪病都是装出来的吧,以你的病骗我去为你采蘼芜,靠近后山禁林才使得你们欺侮我的罪名成立,说什么李太玄一人策划的阴谋,难道你便不是他手中的那把刀吗?”
洛长风紧蹙的眉间沟壑纵横,脸色骤然变得黑青,愤怒地像是要发出狂吼,却艰难的忍着不让那种声音从自己的口中喊出。那样的脸色让人心生寒意,久久他嗤笑一声。
“病?”
他向后退了几步,眉眼处流溢出一种阴鸷般的苦涩。
“你以为我就不想像正常人一样吗!”
近乎咆哮的嗓音在密林之中如一声炸雷,惊响天际,树枝狂乱地摇摆着,洛长风因着动气太深,嘴角乍裂,从中渗出嫣红的鲜血,他用手背紧紧擦拭着嘴唇。
“正常人?你的病……难道,难道是一直都有的吗?”
月小舒的声音很小,问得也很小心谨慎。
“是!从小就有,越来越严重,不知道能活多久。”
月小舒的脑袋腾地一下子全然震住了,她依稀记得的是她曾经听到过类似的话语。
她的父亲,他的病,同样的越来越重,不知道能活多久。
如此相像,干裂的唇瓣,鲜血不住流淌的嘴角,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她会失去他吗?
她曾经的师兄,即使早已失去了他的心,却连人也保不住吗?
如此反复的语句在月小舒的脑海里交叠着,纷繁复杂,让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会死吗?”
她痴痴地问道。
“你想让我死吗?我知道你很恨我,那就诅咒我吧!”
他低声吟笑。
“不!活着就好。一个人的生命是不会就这么轻易失去的。”
月小舒的小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她的香囊,递给洛长风,“拿着。里面是蘼芜。”
洛长风怔住,低头看着月小舒手中的香囊,那不怎么美观的香囊,却残留有她的香味,是她一直最珍爱的东西。
然而她却能在这个时候送给他,即使再也不能为他采蘼芜,只要能为他做多少她甘愿给多少,只要他能活着。
“还好,小师妹,还好你不是天玑,你不是她,也不会成为她……”
洛长风放下捂在嘴唇上的手指,沉醉的双眸紧紧看进她的眼中,去寻找他自己的影像,可是他没有找到,澄明的秋水里有的只是关切,却少了他想要的情意。
洛长风随即闭上眼睛,不去触碰那明明单纯却残忍的眼神。
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是自己的恨意太深,才让他是去了她,永远都失去这个女子的心,他一辈子都无法挽回的那颗琉璃般的心。
因此,他叹了口气。
“这一切,你父亲的死还有我的病都是你母亲亲手造成的,一切都是她的错……”
洛长风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将月小舒瘦小的身子揽入怀中,一双越发干瘦的手掌,颤抖地箍紧她的腰身。他沾着未干血迹的双唇吻住她红润美丽的一点嫣红。
月小舒的嘴唇因讶异而微张,她的脑子里翻滚着的是他最后的那句话,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母亲造成的?
她的母亲是谁?为什么做如此残忍的事情?
因为洛长风搂得太紧,月小舒怀里揣着的那个还未来得及雕完的小泥人被挤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化为一抔黄土,甚至是一摊散沙。
洛长风带着血的唇炽热而颤抖着,他闭着眼睛,眼帘也微微颤抖,他害怕睁开双眼,害怕看到月小舒决绝的眼神。
他清楚地知道这样强烈的感情是没有未来的,所以洛长风只是任由着他的情绪去翻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那样的迅速,迅速到让他沉迷于这个缠绵的吻,而差点忘记自己吻她的真正目的。
洛长风微微皱起眉头,不愿从甜美的梦境中抽身而出,宁愿就这样沉溺下去,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趁月小舒张嘴挣扎的当即,猛然弹舌,从自己的口中将一粒药丸送入到她的口中。
月小舒皱紧眉,狠狠咬住洛长风的嘴唇,苦涩的鲜血顺着黏在一起的嘴唇流进她的嘴里。
她本想将药丸再次弹回,却不料那颗细小的药丸却如此轻易融化在他滚烫的血液里,直到被她吞入肚中。
“你给我吃了什么?”
“糖豆。”
“骗子!”
月小舒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挥手一巴掌打在洛长风的脸上。
“你的命太苦了,需要一些糖,以后才会甜一点。”
洛长风舔舔唇上残留的血迹,露出一个极为优雅的微笑,他很少笑,更极少发自内心的笑,这次却笑得异常美丽,异常欣喜。
就像是当年的那个少年站立于银杏树下,手捧着那束野花笑容美好。
毕竟在他有生之年,他也吻过他最珍爱的那个女孩,这就够了,足够了。
月小舒的身子突然变得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如何也站不稳了,绵软的手脚,混沌的大脑,沉重的身体。
又要死了吗?
她似乎又要经过鬼门关一次,这次她还能顺利回来吗?
月小舒一个趔趄向前载去,完完全全没有了意识,然而却恰好落在洛长风的怀里。
“在一切痛苦还没有到来之前,就斩断它这是最好的方法了,我说过,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杀了你,要么废了你。”
他果然选择了后者,因为他下不了手去杀她。
废除了的或许不仅有武功,还有记忆,他在告知她真相的那一刻却扯断了她所有的记忆之线,不该是月小舒拥有的记忆,他会替她抹去。
“对不起。”
洛长风抱起月小舒瘫软的身子,隐匿于层林之中,他甚至贪婪地渴望着一辈子和她隐居在山林里,照顾她一辈子,爱她一辈子。
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