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月传说》依染

34、孤舟难迎雾中客

　　孤舟难迎雾中客

　　月小舒惊讶地望着这艘渔船上站着的那位白面书生，使劲推推一旁的江陌辰：“这不是……沈初乔？”

　　“去哪玩儿了，不守时的家伙你可知，你让本公子等了几个时辰了，本公子的时间你能赔得起吗？”

　　江陌辰双手环胸，懒洋洋地叹道。

　　只见那白面秀才沈初乔望着江陌辰不好意思地一笑：“让江长老久等，实属沈某的罪过，主要是因为这船实在是不好找，能这时候来已经不错了。现在还请二位长老即刻登舟，沈某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自然要帮助二位长老顺利抵达不易宫。”

　　“行啦行啦，这等客套的话不用在我耳朵边上说了，去把那筐鱼虾给我搬到这船上来。”

　　月小舒还在岸边上，却不见江陌辰的身影，唯有耳边依稀可以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

　　只见船头负手立着个人影，高高瘦瘦的影子宛如一柄直直的长剑，衣袂随风，怡然自得。

　　他的身法果然如此之快。

　　沈初乔纵身跳到刚刚的那艘破舟之上，挽起衣袖，双手小心翼翼抱起一筐的鱼虾，筐边却离自己的衣襟隔有一段距离，以免鱼虾的腥气沾到身上。

　　沈初乔望着站在岸上的月小舒，眉间微蹙，神色有那么些不自然，许久才淡道：“月长老请登舟吧！”

　　月小舒上下打量着沈初乔，突然想到初见他时对他的第一印象，这面方白净的秀才竟然这么快就被那只花孔雀给拉拢走了实属不易。

　　“我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教主现在人在哪里？”

　　月小舒不问沈初乔为何而来却问起了周子云。

　　“教主现已回黑龙教中，等到我们此行事成之后便会与二位长老相接应，前往瑛州参加瑛州大会。”

　　“如此说来，是教主派你来护送我们的？”

　　还没等沈初乔搭上一语，那边便听见江陌辰扯着嗓子大喊：“起大雾了——磨磨蹭蹭的，再不走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月小舒只得施展身法跳到渔船上去，走至船头，低声问道：“原来你一直呆在这里是在等沈初乔来，难不成是他知道不易宫在哪儿？”

　　“他水性好，识路，由他掌舵我还是放心的，若是没了他这趟路我们怕是走不了了。”

　　江陌辰自然不会把沈初乔的真实身份透露给月小舒，不过有了沈初乔，这次前往不易宫的行程才算是有了保障。为了赶在明潜山庄的大队人马之前进入不易宫，必须超近道、走小路，而对这种小路熟悉的人目前就只有不易宫弟子沈初乔一人了。

　　江陌辰笑吟吟地走进船舱之中，舱中置一软榻，看起来干爽舒适，榻旁便有一口大锅，江陌辰像是见了好东西似的，立即笑着指着那大锅道：“看来今晚有好东西吃了。”

　　月小舒不理江陌辰，索性侧坐在船舷之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泥土胚子和一把小刀，继续捏着她的泥人，摸索着如何能够将那泥人雕刻得更加传神。

　　一时间这小船只上，沈初乔掌舵勘察水况，江陌辰研究晚饭的做法，月小舒鼓捣着她的小泥人，三人也算是各得其所，悠闲自得。

　　船行速度不慢，这鬼马河天气变化无常，夜间温度奇低，加之两岸猿声哀鸣，野鸟当空盘旋，当真是阴森可怖的很，为了能够尽量借着白天的光线行驶，沈初乔也是用尽了自己的全力，累得他满头大汗。

　　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弯道，经了多少个险滩，船身微微晃荡，天色已愈来愈暗。忽而阵阵冷风刮来，水面之上升起大雾，云雾缭绕，好似小船在云中穿行，腾云驾雾，然而雾气迷蒙使航行更加困难，月小舒眼见雾气之大，裹紧衣衫，即刻站起身来，却不由得头晕目眩，整个身子站立不稳，额角火烧火燎的疼痛，她赶紧揉揉自己发疼的额角。

　　“嗯！味道真不错！丫头，快来尝尝看！”只听得船舱之内响起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不一会儿整个船上便飘起一股鲜美的味道，那自然是鱼肉高汤的鲜味。

　　月小舒闻见那鱼汤鲜味脑袋更是胀得生疼，恍恍惚惚眼前的白雾之中似是出现些许黑点。月小舒用力甩甩脑袋，定睛望去，果不其然，白雾之中确有不明之物向这边过来，速度不慢。仔细一看，像是一艘大船。

　　“远处那艘大船好像是朝这边来的！沈兄弟，你瞧见那边的大船没有，他们是些什么人？难道是不易宫的？”

　　月小舒说罢立即神色警备，提起铁剑，江陌辰从船舱之中晃晃悠悠出来端着一碗鱼汤，热气蒸腾在他的脸上，他依旧笑吟吟地将那鱼汤端到月小舒的眼前，晃悠来晃悠去。

　　“不像！”沈初乔摇摇头也站上甲板，望着远处逐渐过来的大船。

　　“那就是来撞我们的！”江陌辰轻咂了一口鱼汤，一副美滋滋的样子。

　　“大概多少艘？”江陌辰将刚刚熬好的鱼汤重新放回船舱之中，挠挠头一副没好气的样子道：“看来晚饭会被这群家伙报销了。”

　　“看不大清楚，雾实在是太大了。”沈初乔向后张望大叫一声：“不好！好像后面也有。怎么会这样，像是被夹击了？是什么人？”

　　月小舒听着沈初乔慌乱的喊叫，脑袋里嗡嗡一片，越来越疼，她握紧剑柄，随时随地准备应战。

　　只见天空之中忽而闪现出一只神雕，它在空中来回盘旋，那灰白色的神雕展开双翅，发出凄厉的嘶吼声，在空中巡视一圈后，直直向这三人的小船冲来，像一支金刚箭没有任何迟疑。

　　月小舒即刻从袖口之中抖出袖箭，箭尖擦着神雕的右翅而过，神雕哀鸣一声，抖落下几根羽毛漂浮在空中，似雾中落花，斑斑点点。

　　忽听对面的那艘大船之上发出阵阵冷厉刺骨的笑声，笑声在云雾之中森森慎人，震人魂魄。

　　对面那大船上一人正击掌一记，那只神雕听到掌声便乖乖地回到它主人的肩头，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似站岗的哨兵，双目冷光频频闪现在雾中看不真切。

　　“泥融飞燕草上过，金鹏神雕天下鸣。”月小舒在嘴里静静念叨着，这是她曾经最熟悉最喜爱的师叔们的名号。

　　然而如今，迷雾之中，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神没有那么好，让她如此确定来人是明潜五剑魂之一的金鹏神雕鲁沉。

　　“月小舒，月师侄，你是明潜山庄的弃徒，但也算是我们明潜山庄的一份子，如今背叛师门投靠那邪教，枉费柳师兄的一番栽培，他的心血暂且不提，若是当真能辨得事理，理应跟我们回山，曾经之事可以既往不咎，但倘若这次不跟我们回山那便是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

　　这个声音竟然是从后面那艘船上传来的，温言软语，声音柔和如春风化雨，可是这些字眼却在月小舒听来如一把把尖刀直插心间，刀刀见血。

　　那是泥融飞燕赵谢的声音，他继承了祖师爷一贯的和蔼可亲，温文尔雅，却不知他是否是下一个白须老仙人，连死都不能如愿以偿。

　　类似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月小舒的脑海之中。

　　剑魂大殿里灯火通明，慈眉善目的祖师爷端坐在太师椅上，而瘦小的她则跪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大火炉，炉内有熊熊烈火不停跳着妖冶的舞蹈。

　　她只记得自己毁了那本什么盖世神功武功秘籍，如是而已。

　　直到现在为止她仍旧什么也不明白，她怎么就被赶出师门，她怎么就成了眼前这两位师叔的仇敌。

　　然而时间根本无法让她考虑什么，她只得选择应战，无论用什么方式。

　　月小舒拱手一拜，道：“两位师叔日久不见向来可好？小舒听闻李师祖的噩耗实在是万分悲痛，只是两位师叔可能有所不知，其实师祖的死因还另有蹊跷，还请两位师叔回去查明师祖的死因，切不可乱闯不易宫，万一寻错了仇，再造成江湖血案实在不值。倘若师祖地下有知也定会劝诫二位三思而后行。”

　　想那险恶的江湖争斗月小舒又懂得了多少？谁又说这不是一个极为有利的机会可以使明潜山庄名正言顺地将挤垮不易宫，占据大片有利地盘来日好一统江湖呢？

　　在江湖上混的久了，是人都会有这种心态，只有死去的李太玄没有料到自己的死说不定并不是明潜山庄的悲哀，甚至是幸事，他到头来还是为明潜山庄积了些阴德的，但得道成仙的梦怕是难以实现了。

　　“小舒，鲁师叔来此的目的全是为你着想。且不提庄主之事，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云雾之中他似是抬起胳膊，伸出手指指向站在一旁歪着脑袋的江陌辰。

　　“你看看你身边站的这个人，那男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你可清楚？小舒你太单纯了，为那什么小小的黑龙教拼命值吗？他们想得到什么你也想得到？他们不过是在利用你，师叔自然是念及旧情才特地来此请你回去，不可枉费了我们的一番苦心啊。”

　　月小舒的心间微微一颤，金鹏神雕鲁沉的这一番话句句入耳，他说的确实没错。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之外又有谁人能够相信，值得她去相信！

　　那个一直站在她身旁光芒刺眼的花孔雀除了姓名之外她什么都不了解，甚至就连这唯一知道的名字说不定也不是真的。

　　“一群婆婆妈妈的家伙，打个架也费这多口舌……”

　　未置一语的江陌辰正倚靠在船舱旁，嘴里叼着一只肥美的螃蟹爪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前后夹击的这两艘大船。

　　一艘船上弟子少说也有十来号人，这架要是真打起来怕是元气大伤，唯恐还没到不易宫就先已命丧此地。

　　“丫头，你还是乖乖跟着这群人回去吧，他们看起来像是真的对你不错，他们恐怕你修炼了那什么禁功，奈何不了你的，不易宫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吧。”

　　江陌辰将那螃蟹爪子吐到一边，双眼之中有些许遗憾的光芒。他在月小舒耳边叹道：“只可惜你还没来得及尝尝我的手艺。”

　　月小舒眉间深深蹙起，双目瞪得浑圆，她的额角更加疼痛，火辣辣的像是就快要撑不住即将爆炸了一样。

　　她的眼底蒙上一层昏暗的色彩，请她回去的人不是她想象之中的那个。

　　洛长风没有来，他现在恐怕已经成为一庄之主，可以号令这些师叔们，为了明潜山庄与绪霞派的姻亲之好他不可能再见她了。

　　“我不会跟他们走的。”

　　月小舒转过头来，双眼望向江陌辰，静静吐出三个字：“你放心……”

　　她眼神之中刚刚的那分痛苦被一种坚定的目光所取代，那双明如星子的眸子之中只映着一个人的影像。

　　江陌辰从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他一直想看到的自己的影子。

　　在听到这三个字时他竟然愣了有那么一刹那，然后他只是微笑。

　　这次，他的双眼睁得很大，澄澈如清波荡漾的海面，却没有弯成月牙样的桃花眼。

　　待江陌辰转过脸去，即刻拍着手大笑道：“喂！臭老头，听见没有，人家都说了不会跟你回去的，你们这群人啊就死了这条心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鲁沉身体微微一抖，肩上的神雕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霎时刺破苍穹。

　　“对不起，别说罚酒了！这丫头压根儿就不会喝酒！”江陌辰用袖子捂着嘴巴咯咯偷笑。

　　“可恶！这等无赖小儿，江湖之上出现你这种败类，简直是有辱圣贤侠义之道，老夫今日非得替天行道，灭了你不可！”

　　“替天行道？老天可用不着你来操心。”

　　江陌辰继续朗声对答，身子向后一扯，胳膊肘顶顶沈初乔。“从这里上岸是哪儿？”江陌辰以目示意一旁的浅浅滩涂，低声在沈初乔耳边问着。

　　“不知道。”

　　“什么？”江陌辰大惊。

　　“离神兽林还差三个弯道，这里不知是何荒岛。”

　　“忘了你是个榆木脑袋。”说着抖手给了沈初乔一记，拍在他的脑袋瓜子上，沈初乔当然躲不过这一下。

　　“真是不靠谱，算了，我们只能保船而战，弃舟上岸估计是不可能的了，你尽量打乱方向行驶。”

　　“是，江长老。”

　　江陌辰回过头来看了眼月小舒，她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他皱皱眉头，运气掌力一把将月小舒的身子推向船舱里面。

　　“进里面呆着。”

　　月小舒身子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的额头磕到门角之上，额角处的疼痛更加明显，她的身子整个都像是在一个大火炉里面不停的翻滚，好奇怪的感觉，像是即将要超脱苦海，又似是要跌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月小舒的眼帘微微颤动，她恍恍惚惚看见船头跳上来几个白衣弟子，好像是曾经的师兄弟，他们被师父骂偷懒贪玩，只得互相对打来出气。

　　恍惚间，一个弟子的长剑被夺了扔入水中，还有一个弟子直接被踹到冰凉的河水里，哇哇大叫。

　　纷乱的景象在月小舒的眼前不断展现，人影绰绰，左摇右晃，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她的眼神逐渐迷离，瞬间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竟然浑身无力，快要死去，甚至像个累赘，一点忙也帮不上。

　　她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人吗？在这个世间她当真没有立足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