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月下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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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青溪，石洞。
清明的夜色透着无限的淡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花间的那些萤火虫跳着优美的舞蹈，闪烁着奇异清光。石洞之中，四周峭壁嶙峋，围着篝火，盘腿而坐着的两个人，看起来似是相谈甚欢。
“喂，你到底也不问一问我带你来这里有什么用意吗？”
那长相娇美的女子，眉眼处极尽狡黠的光，她盯着月小舒上下打量已经不下几十遍了。
“嗯，这鱼肉当真是鲜美，红雨姑娘快且尝尝看吧！”
月小舒正吃着一条肥美的河鱼，一脸满足的样子。
“为什么不但不问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还帮我离开明潜山庄，你难道就真的不知道明潜山庄出什么事了？”
月小舒一脸茫然地看着对面的红雨，她眨眨眼睛，露出一个极其淡雅疏朗的微笑。将一条烤得焦香四溢的河鱼放到红雨的面前，托着腮道：“明潜山庄的事情已再与我无任何瓜葛了，多大的事情我月小舒都不会再在意。至于姑娘你，我之所以能信你只是因为你和我的一位朋友像极了，直觉告诉我你定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倘若做了，总有一天你也会一五一十告诉我的。”
“你如此笃定我会告诉你？”
红雨用一副似信非信的眼神看着月小舒，月小舒则撇撇嘴笑道：“你不告诉我也会告诉别人，不然你一定会被憋死……”
月小舒舔舔手指间香腻的鱼蓉，摇摇头，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一路之上那自称红雨的女子竟然絮絮叨叨比那枝头的麻雀还远胜三分，她也不下十遍地问月小舒这个问题，恨不得自己从嘴里说出什么来。
“你还真不像是我的人质，倒理直气壮的很！不过你这人倒挺清凉的，幸好不像明潜山庄的那群婆婆妈妈的家伙，碍我的眼。”
恰时，洞外蛙声四起，绵延不断，在初夏的静夜里听得格外清晰，就连阴冷的石洞之内，都有几分燥热随之弥漫开来。
红雨听罢将那眼睛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朱唇轻启，露出几颗碎玉，唇角上挑，道：“救你的人来了，看来还挺准时的。”
说着她将那剩下的鱼骨一下子吐出，站起身来，掸掸身上尘土，大步向洞外走去，嘴里似乎还唱着什么，听不真切倒像是知了啼鸣。
红雨起身，留得月小舒一人在石洞之内，她也起身想要一探究竟，毕竟月小舒在心里一直泛着嘀咕，她并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明潜山庄曾经发生了什么。
可是她的身子却由不得自己这么做，突然间像稀泥一般瘫软在地，她果然又被骗了。
月小舒吃的那份焦香四溢的烤河鱼中早就已被红雨下过药了，她如何能逃的了？
红雨看着倒在地上的月小舒叹了口气：“说到底你还真的是一无是处，像你这种人为何还能活在世上？”
接着，红雨冷哼一声，轻蔑至极，背着手走出洞外，不再理洞内的那人。
她头上的那条鲜红的发带在风中倔强地飞舞起来，似是回到了儿时，那田野里面飞奔的小姑娘。
红雨明眸微睁，定定地看着那池塘边揣着手立在树下的公子，淡道：“蛙声片片稻花香，秋蝉呓语，胡马嘶鸣。”
清澈的声音在夏夜里听来美妙入耳，似在弥漫着稻香的田野里手持野花嬉戏的那个少女银铃般叮叮作响的笑声。
“却是故人不似，唯留野蜂飞。”
蛙声止住，回荡在山谷里的声音却换成了那清明的江波，涛声依旧，汩汩不绝。
面对面的两人，均是淡笑不语，夏夜温风而至，吹动着两人的发丝，似乎回到了记忆深处的童年。
久久之后，红雨抬起右手，浅笑道：“猫眼大哥可是一点没变，这拟蛙之声到底还是能这般真切啊。”
“变了的人倒是红雨妹妹，这秋蝉之鸣恐怕是不会再有了吧。”
江陌辰唇边的笑意不减，而眼底却有一抹黯然的色彩，如何也挥之不去。
红雨听出他话中之意，却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她微微撅起嘴角：“我要的东西呢？”
江陌辰耷拉下来眼皮，长吁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包裹，不怎么情愿地将那包裹扔给对面的红雨。
“你要的东西全在里面，看来你也就这一点追求。”
红雨撇嘴接过包裹，便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条丝绢手帕，手帕干净柔顺，细细折叠起来，里面似是还裹藏着一件更好的宝贝，她随即递给对面的江陌辰。
“我这追求再差，也比你的追求要强。”
江陌辰暗笑一声，听出她揶揄之意，没有打开手帕只是将它揣进怀里，他凭着多年的信赖已不需要再确认那里面的东西。
红雨也没有打开包裹，因为只用手轻轻掂量一下，她便知道这里面装的是她想要的小点心，从小她就是个好吃贪嘴的孩子。江陌辰上次去裕州祁都调查苍龙镖局的案子时就找过她，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等价交换，互不相欠。
江陌辰收起玩笑，理理衣衫，终于还是将话题绕回三笑先生，他不可能再腾出更多的时间叙旧。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淡道，双眼平静柔和只希望她能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
红雨眼珠子乌溜溜地转了三转，摊开双手，肩头一耸，明摆出来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我只是好奇猫眼大哥的心上人会是个什么样子才将她带到这里，只求再见大哥一面，怎么就连这个小妹都做不得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件事情。”
江陌辰知道红雨是在故意兜圈子，但他还是不想直接说出那种“你为何堕落到成为凶手”之类的言语，毕竟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她还是曾经的红雨。
红雨朗笑，声音在朦胧的夏夜里听得分外真切，依旧爽朗，却又带着几份小性与精明。
她挑眉问道：“你可知我现在的身份？”
“裕州祁都红衣坊姣美的老板娘，精明能干，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你不想做的。”
“既然你那么清楚又何必问我，我是个生意人，这营生不好做，要知道，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更何况这个人是我这辈子最敬仰的人。”
“哦？杀人凶手会成为红雨敬仰的对象？这还真是一件奇闻啊！”
江陌辰拍着双手，一副完全不可思议的模样，惊讶地笑意蔓延到嘴角，可是那如墨染的眉间却分明是晕开了一抹忧愁。
红雨一手绞着辫梢，一手从刚刚那包裹里摸出一块小酥糕，放进嘴里笑道：“真甜！，味道看来还很和我意。”
红雨吃得正起劲，满脸惬意，嘴边粘黏的糕屑噗噗往外掉出：“人不是我杀的，以你的能力应该已经找到凶器了吧！”
“为了制造出三笑先生杀人的那个景象以引出那神秘的传说，还真是煞费了你的一番苦心，嗯……”
江陌辰伸伸懒腰，忽而倾身将脸探到红雨的耳边，温热的鼻息吹拂着她颈边的碎发。
“话说回来，你还从来没有为谁下过这么大本，就算是赔光了也不在意？我倒想知道是什么人能让红雨妹妹这么精打细算的人血本无归还义无反顾。”
红雨的身子一僵，她指尖夹着的那块小酥糕失去重量，悄然落地碎成了一地雪白的粉末，溅到她的绣鞋上留下斑斑印记。
“别忘了你还必须有个帮手，那脖子后面的伤痕你胳膊这么短如何也够不着啊！”
说着江陌辰便一把抓住红雨的胳膊抖了又抖，拽了又拽，恶作剧似的咧出一个很潇洒的笑容。
“果然不会伸缩。”
“放开我！”
红雨这才回过神来，无奈地想抽回胳膊肘，却不料那条胳膊已经被江陌辰拽得酥麻难忍像是完全不属于自己了。红雨脸色即刻酡红，擦擦嘴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那个帮手是谁？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崇琰还能有谁？”
红雨眼底似是有起伏不断的波澜，在她如露珠般晶莹的眼底翻滚。
江陌辰松开握着她胳膊的手指转而支起下巴，淡淡的眼神望着对面的那个女子，她本应是世间单纯善良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足以暗杀一位掌门的杀手。
时间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
而真正改变这个女子的人又是什么样？
江陌辰背过身去，不再看红雨面上的神情，却将脸转向天际，月微醉，迷蒙不醒，羞遮双眸，星辰烁烁，倒是将整片天宇点亮。
他的双眼之中只映着那一弯淡月，浅浅微眠，丰泽的双唇微微扇动，将从中吐出一腔的话语。
“你先是私自偷了不易宫的尾火虎，要知道偷东西这种活儿你便真是得了我和招财老弟的真传了。而后你再潜入明潜山庄扮成杂役，想办法将那精致小巧的暗器放置入泥像之中。接着你便探听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这足以使整个案件做得天衣无缝。”
“什么？”
红雨的胳膊肘依旧麻酥酥地疼着，她伸出手指来回揉着，眼神里闪烁的光却明显显示出丝毫不服输的心绪。
“李太玄庄主他其实……”江陌辰放下支着下巴的手指，揉揉自己的耳朵一脸无奈地笑道：“味觉已失。”
“你，如何知道的？这件事情除了四大长老和他亲近的人知晓，一般弟子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呵呵……”江陌辰低笑转而反问：“若果真如此你又是如何得知呢？其实你还少说了一类人，那便是每日为他调制药酒之人。李太玄虽然每日自行配置喜爱的十里风香，那酒喝罢能让人飘飘欲仙，精神恍惚，宛如进入仙境，美妙畅快。可是他每次配完之后并不知道效果如何，又害怕有人做手脚，便在每次喝酒之前让人试尝，那每次负责伺候李太玄服药酒的人便久而久之了解到他的味觉已失的情况，你也是不小心从那人嘴里得知的吧。”
江陌辰低声暗笑：“我可是和你不同，他味觉已失这回事我老早就知道了。”
“你如何知道？”
红玉惊讶。
“想我还是瞎子阿长的时候，为了恶作剧，将新摘的梅子偷偷放进给他每日所食果脯当中，酸的要死，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还直夸那东西好，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语罢江陌辰却转向红雨，沉声道：“聪明的你就是利用这一点来制造出李太玄死前安详的微笑，因为十里风香当中有一味药是莨菪。喝得少了没什么，但一旦多了就会昏睡过去，进入极乐世界，说白了就成了迷药。”
红雨听罢咯咯长笑不止，手指勾着发梢面上轻蔑：“别忘了那酒大家不是都喝了吗？若都成了迷药其他人不早就躺下了吗？还有倘若那李太玄滴酒不沾我又如何呢？”
江陌辰一脸苦相得摇头，手指来回晃悠着：“不对，不对。不是还有崇琰的吗？有他那种人在场劝酒李太玄招架不住，不好意思不喝。不过话说回来，以庞靖的性情来看定是个老实人，他从不说谎这在江湖之上口碑也早已树立，他言那酒辣的过瘾，味道重在辣。而让你没有想到的是，李太玄那只老狐狸根本就贪生怕死的很，竟然让柳明鹰试酒，而柳明鹰恰恰也是个老实人他说那酒突出的味道是清苦而并非是辣，那清苦之味其实就是莨菪。这就证明李太玄那杯酒与其他人的酒不同，其实你只不过是在李太玄的那只酒杯内侧涂制了莨菪，那酒还是一样，根本就不是十里风香，但由于李太玄味觉已失不能辨认，一杯下肚，飘飘欲仙的触感与十里风香相同所以他才认为酒拿错了，以为换成了他平日的药酒——十里风香。我说的可对？”
红雨听罢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脸色在淡如薄雾的月色之下忽明忽暗，隔了很长时间，一只乌鸦呱呱掠过头顶，那寒鸦的声声凄鸣才使得她的身子猛然一震。
她转而跺跺脚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绣鞋上的酥糕屑渣纷纷震落，飘到不知何方去了。
红雨冷笑着鼓起掌来，那阵阵掌声震得树上的飞鸟扑棱起双翅飞离树杈，震得木叶坠落枝头纷纷而下，也震得她的心跟着不停颤抖，这掌声让夏夜里的尚存的那些许宁静不再。
“那另一笑又怎么解释？”
停下掌声，她似是不服气，象个孩子一样，有些赌气似的问道。
“脖子上的那下？”江陌辰揉着耳朵笑道：“最简单的方法呗！用酒杯的碎片刻上去的。”
江陌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拿在手里掂量两下，在红雨面前做着示范。
“你瞧，崇琰的位置那么好，趁李太玄倒下的时候，一抬手便可画上这笑容，只可惜他用的力气太大了，李太玄由于身体不稳跟着被划上的那一下从左至右，便顺势倒向了站在他右手边的叶豁怀里。既然现场没有找到那片带血的酒杯碎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应该还揣在崇琰的衣袖当中。”
言道此处，江陌辰手指一抬，指尖轻弹，小石子便瞬间飞出了手掌，力道恰好打下一片绿油油的叶子。
“但是……”
他的目光转而放得很平静，眉间倒有些忧愁，淡如今夜的月光。
“但是……但是你没有揭穿他，是因为，是因为要保护我，对吗？”
红雨刻意想要保持平静的声音却还是带着分明的喘息与起伏，她略显玲珑的身板似是微微颤抖，她的双眼之中那分明闪动着的粼粼波光暴露了她复杂的心绪。
“红雨，为什么要这么做，给我个理由。”
江陌辰望着红雨，对上那双已经开始发生变化的眼睛，那样澄澈的波光里还是拥有可以被称之为“纯善”的东西。
这样一来，眼前的这个少女如何也不会成为随意杀人的凶手。
江陌辰从来不动手结束任何一个人的生命。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世上谁都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可以结束别人的生命。
“我讨厌这个假惺惺的臭老头，看他不顺眼，便杀了他作罢。再加上小时候逃荒的时候，想想他是怎么对我的。在这世上只有先生才是最值得我敬仰的人。”
“先生？三笑先生？他到底是什么人物可以使我们的红雨小妹妹成为替他做这种杀人买卖的人，当然还包括收买整个成罗神教。”
红雨并不回答江陌辰的问题，而是将眼光放淡，恢复到静如池水，平湖秋月。
“我承认我输给你了，红雨能死在江公子的手下也算得上是此生无憾了。”
“你别！”江陌辰摊开手笑道：“我如果没有记错，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我可是在拿你的命换另一个女孩的命。”
“你明明有手段可以救得了那笨女人的，为何硬要如此说来？”
“我这辈子最多就会拿个东西什么的，杀人这玩意我这辈子学不会。”
江陌辰甩动衣袖，两袖瑟瑟生风，宽大的布袍在他高挑的身形上来回飘荡，有如仙子羽翼，浮云淡雾，缭绕于侧。他绕过红雨朝山洞的方向走去，眉眼微眯，淡笑道：“你对那丫头到底做了什么？她可是无辜的孩子。”
“心疼了？就那种笨得要死的女人你也能看的上！我真觉得江湖第一公子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红雨环胸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江陌辰的背影，久久不曾转睛。
石洞之中，有呼呼风声鼓入，不时亦可听得滴水穿石之音，点点滴滴声声断。
霎时，那里面，似是有铁质兵器触击石壁的声响传来，铮铮刺耳。
“不易宫，倒真是可怜，它又何须担上千古罪名，倘若只是为了袒护朋友而不得使事理明象存于世又岂非我辈的罪过？”
一个充满着些许稚气却坚定不移的声音突然传来，在森森然的石洞之内发出巨大的回声，犹如天地之间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一波波仿佛要震动寰宇。
只在刹那，惊住了洞外的那一男一女。
那声音当中不凡的气魄终有一天会展现在所有人面前，那个沉睡了的孩子总有一天会醒来。就像是有些命中注定的预言一般，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跟着洞外响起一声爽朗的笑声，清脆欢畅，发自内心。
“笨丫头，你睡醒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月下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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