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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盾 ...

  •   梅香坞体量很大。李霸地再次来到侧门前时,魔兵魔将皆已撤离,留下它兀自燃烧。
      按照恋红梅的说法,王阿牛为从暗道撤离的梅香坞众人断后,说随后就到,结果到现在还没出现。李霸地仗着护身气罩,捞起事先在河里浸湿的袖子往口鼻一捂,俯身冲进火场。
      从侧门往厨房去的路,李霸地本来已经很熟悉了;但铺天盖地的火焰挟着热浪从四面八方侵扰视野,他一边躲避着四处乱飞的火星,一边寻找方向,再加上火场中心温度颇高,时间一长不由焦躁起来。
      但越是焦急,路便越是难寻。他疾步穿过被火焰席卷的廊道,拆掉每一扇阻碍他视线的门窗;脚底逐渐被火燎得焦热,手指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烫出了几个水泡。
      厨房到底在……
      找到了!厨房的门被烧垮了,李霸地老远望见那个让他和厨师结下孽缘的米缸,拔腿便冲了过去。他可不要有事啊!
      也许是在火场里熏得太久,越是接近那个缸,李霸地越是觉得气虚脚软。厨师不会武功,这么久了,他还活着吗?或许他已经逃出了梅香坞,可这份隐约的恐惧,这份颤栗……
      王阿牛在厨房里。他的头在蒸腾而上的炙热空气中微微低垂,火焰在他身后努力地伸长触角,要将他吞进去。
      李霸地站在门口,呼吸着滚烫的热气。他想从王阿牛身上挪开目光,却办不到。他用全身的力气抬起腿,迈过门槛,踩着虚浮的步子一步步靠近,终于双膝一软跪坐在王阿牛身前。
      王阿牛的神情很平静,平时有意无意皱起的浓眉此刻舒展开来,像在做一个温和的梦。他的双手耷拉在底下,上半身微微前倾,平平稳稳地搁在他平日里坐着择菜的小圆凳上。
      没有下半身。
      他还活着,他感觉到李霸地抓住他肩膀时手指的颤抖,艰难地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是小花啊,再见到你真好。”他平静地微笑着,“我的运气很差,刚要出门,就遇见炽阎天了。”
      他晃悠悠地抬起胳膊,要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李霸地扶着他的小臂,看着他在衣服里面掏了好一会,才勾出一个被油烟熏得黢黑的麻绳结来。那绳结看起来佩戴了很多年,粗糙结实,依稀是一朵云的形状。
      “我的右手筋也被炽阎天割断了,不方便指点,你拿着自己看看就好。”王阿牛的声音像是在逐渐飘远,“这是我和媳妇结婚的时候,她亲手为我打的,说叫做双联祥云结。自从我加入胜邪封盾,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王阿牛看向李霸地,李霸地害怕面对他那坦然,真挚而又明亮的目光。
      “我听说你通过一把弹弓找到了……的儿子。”李霸地努力听也没听出来他说的是哪个名字,“麻烦你再帮帮我。我的媳妇叫兰霞,个子高,有酒窝,脸总是跟寿桃尖那么红。你把这个绳结给她看,她就会晓得。”
      他看着李霸地将绳结收好,才接着往下说。
      “你平日里忙前忙后,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多给你做点好菜,吃饱了把魔世赶跑。现在我的两只手都废了,小花,我只有最后一件事请你。”
      李霸地连忙凑上前,任王阿牛用胳膊将他圈在怀中。
      “杀了我。”王阿牛的额头抵在李霸地肩膀上,“炽阎天用的招数很烫,高温封住了伤口,我不愿意用这样不人不鬼的姿态苟活。小花,动手吧……此时此地,你杀我,我不怪你……”
      李霸地的泪,随着剑指逐渐高抬而愈发汹涌。直到彻底落下那一指,他才伏在王阿牛沉重的肩头上大哭起来。他想说的也有很多,那些最终没能出口的苍白话语,随着哭声越过炉灶,越过火焰,越过锅中咕嘟咕嘟炖煮着的,王阿牛那被齐齐斩断的下半身。
      与此同时,在梅香坞不远处的山坡上,一直紧紧跟在炽阎天身后的杀生鬼言总算得了空休息。他软瘫在炽阎天脚旁的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炼狱尊呐,您就饶了我吧!”杀生鬼言皱着脸脱下鞋,脚上已经被磨出了好几个大泡,“在梅香坞旁边烤了那么久,还要一口气赶回鬼祭贪魔殿,我——”
      “爬不起来,你就没命。”炽阎天不想跟杀生鬼言搭话。杀生鬼言连鞋里的石子都来不及倒干净,连忙重新把鞋套上:“好好好,我马上,我马上。不是梅香坞太热,是炼狱尊的火放得好,放得好!”
      炽阎天哼了一声。杀生鬼言的脚疼得厉害,他只好不断地说话,好转移注意力:“炼狱尊威武,那样大的火,一口气就烧起来了。若不是厨子耽搁了时间,恋红梅说不定就死透了!”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单脚跳跃,尽力追上炽阎天的步伐:“说到那个犟厨子,他真是和驴一样!炼狱尊那一刀真正砍得对,要不是那样,他连梅香坞全是盾贼这句话也不肯讲。这里面的人,我全都记得!日后通通抓起来,献给帝尊!”
      “只是抓吗?”炽阎天发出了他的第一声冷笑,“你将那厨子的腿斩断时,我看也开心得很。”
      “那是炼狱尊英明啊!”杀生鬼言奉承道,“那些盾贼都是硬骨头,杀生鬼言就将他们的骨头折断,这样他们一定动也不敢动,任凭炼狱尊处置。”
      “我可没有说那些话。”炽阎天只管向前走,“我只是让你威胁一下他,你就把他的腿斩断,还丢进锅里。中原人如果都像你这样听话,那么魔世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功夫。”
      “是啊是啊,杀生鬼言向来言听计从啦!”杀生鬼言脚上的水泡被石子硌了一下,疼得他直抽冷气,“炼狱尊的吩咐,我一向保证完成,绝不缺斤少两……”
      他看到炽阎天停下脚步转过了身,于是他闭上嘴,别开视线躲避炽阎天的厌恶目光。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炽阎天冰冷的声音从杀生鬼言头顶传来,“是你做的。是你斩断那厨师的双腿,是你将他的下半身丢进大锅。人族对同类的残忍,有时真让炽阎天开眼。”
      炽阎天继续前行。杀生鬼言怀着一丝委屈低下头去,很快他便为自己的这份情绪产生疑惑。
      怎么会感到委屈?三尊都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还能对可恨的史家人造成打击,他感激还来不及,不应该觉得委屈。
      明明就是炼狱尊做的!是炼狱尊使的招数,是炼狱尊下的命令;如果不是炼狱尊,自己连一眼都不会看那个臭做饭的。
      为什么炼狱尊把这事说得就像全都是自己干的?
      不知道,想不通,但是有些生气。又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只有自己看见那个厨子,赶走就了事,哪还用见血?还不是这个炽阎天照面就是一刀,人家连话都没说出口下半身就没了,还能拐到自己头上?
      凭什么怪自己?
      是炼狱尊干的……
      是炽阎天干的。
      是魔世干的!
      “分……分明是炼狱尊打的头阵!”杀生鬼言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出了口,“为什么全都推给我?”
      他后悔了。在炼狱尊再一次停下脚步,将要转身,连脚都还没动的时候就后悔了。
      该死!多这句嘴!这是炼狱尊呐,一挥手方圆数十里皆为火场,自己哪来的胆子跟他作对!冤枉一下又怎么了?不就是几个中原人,杀也就杀了,魔世的荣华富贵才是正经的!
      可不能让炽阎天把自己给宰了啊。杀生鬼言踉跄了两步,双腿一软跪下来,膝行到炽阎天身旁,眼泪汪汪地抱住他的大腿。
      “……杀生鬼言不该说这个,炼狱尊没错,魔世不会错!……”
      恐惧让杀生鬼言语无伦次起来,他哀求着,结结巴巴、含混不清地表着他的忠心。
      “……是我该死,我不懂事,炼狱尊您高抬贵手!……”
      他感到怀里的大腿挣了几下,强硬地抽离,带着重重的步伐远去。
      没事了。杀生鬼言抹了一把本就不多的眼泪,没事了,最起码活下来了。刚才真是吓人啊,仅仅一个眼神就有那么大的威慑力。胜邪封盾那帮蠢人怎么敢和魔世作对的?炼狱尊大人动动手指就捏死他们了。那个俏如来,那个梁皇无忌,那个花间提酒——
      真是蠢透了!
      杀生鬼言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向着在月光下前行的炽阎天奔去。而月亮是公平的,它为杀生鬼言照亮炽阎天的身形,也让怀抱王阿牛尸体的李霸地看清前路。
      胜邪封盾临时据点的大门无声地为李霸地敞开,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垂下目光,向王阿牛致以崇高的敬意。梁皇无忌上前将王阿牛的尸体接过去,神情肃穆。
      “他的牺牲不会白费。”梁皇无忌说,“胜邪封盾,会记得每一位烈士。”
      他带着王阿牛走了。一名看起来很利落的女武者带领李霸地去登记,从这一刻起,李霸地正式成为胜邪封盾的正式成员。
      “还要补申请书?”李霸地有些惊讶。
      “魔世发展了那么多的黑瞳,我们再愿意接纳新人,也要谨慎一点。”女武者一边解释,一边快速地往登记簿上写字,“没关系,对你来讲,只是走个流程。写一写你为何想要加入胜邪封盾就好,想来你有不少话要讲吧。”
      的确。李霸地接过纸笔,开始整理言辞。昔年方至龙虎山时……
      梁皇无忌过来找李霸地的时候,他刚写到“是以星火燎原,荡平乾坤”。想想用这句作为结尾也不错,李霸地就把申请书拿在手里,等着一会直接交给梁皇无忌。
      他和梁皇无忌在人来人往的地道中穿行。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他们急匆匆地行走,或三三两两地讨论着什么;而匆忙的姿态与严肃的表情掩饰不住的,是人们眼中的激情和朝气。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梁皇无忌和李霸地介绍胜邪封盾的现况,“越来越多的人有意向,也有能力加入胜邪封盾,训练战士的教官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但没有一个人喊累,他们都知道,这是为了不知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最后一战而做的准备工作。”
      李霸地问:“人还够吗?魔世横行至今,仗的就是兵多将广。如果可以形成优势,还是尽量……”
      梁皇无忌说:“这一点,坤仪载星还请放心。胜邪封盾内部不只有打仗的人,还有众多的工程师、后勤和文员。”
      李霸地侧身为抱着书的两名女刀客让路。
      “他们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帮助战士们。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们自己就是战士。”梁皇无忌声音沉重。
      李霸地些微地放下心来。不论原剧的胜邪封盾和梁皇无忌是不是这样的,他现在所看到的胜邪封盾,无疑正朝着那个他最熟悉的组织发展。如此只要假以时日,魔世被打败是早晚的事。
      接下来,除了练武是否能帮上什么忙?李霸地沉思着,为又一个匆匆走过他身边的绿脸人让开空隙。
      绿脸?
      李霸地的视线挪向那人。他拿着一堆瓶瓶罐罐,身形瘦弱,皮肤是软一些的绿壳。
      魔?
      回过神来,剑已经横在那魔的脖颈前。魔的同伴一看李霸地的表情,连忙把小刀捏出来。周围安静下来,许多急促的脚步接近,被梁皇无忌拦住。
      “魔在胜邪封盾干什么?”李霸地努力控制自己,不让剑气真的出手,“你来胜邪封盾干什么?你不怕死吗?”
      那魔看了一眼刺进墙里的剑尖,目光顺着剑身移向李霸地。
      “我叫步芳草,是魔门世家的人。”魔的目光很温和,“魔门世家是战朝时期遗落在人世的魔族所聚集的势力,经过千年与人族的通婚,早已和人无甚两样。对其他的人,应当如此;而我的相貌,是因为返祖。只有胜邪封盾愿意接纳我。”
      李霸地的剑朝他的脖颈逼近一分。
      “一开始在胜邪封盾中,我的工作是整理资料,记录会议的内容。”步芳草说了下去,“后来我的朋友傲笑东风,就是我旁边这位,发现我对研究术法很有一套,便举荐我去术法部门。到了那里,我才真正知道做自己喜欢的事有多快乐。没有胜邪封盾,我只会是魔门世家中人憎魔厌的洒扫仆从,怎能有现在的境遇。”
      步芳草看着李霸地从未放松过的表情,轻叹一声。
      “你仍不信任我,觉得我是来刺探情报的人。也罢,你可以就地格杀我——傲笑东风,不要生气。但我的工作需要交接,我死之后,你去找余清风,告诉她……”
      “够了,够了!”李霸地只觉得一股带着刺的火热怒气在胸腹中横冲直撞,“你怎么证明刚才的话不是诓我!你以为我会相信魔能尊重人吗!?你分明就是——”
      他举起剑,却觉得背上一重,一股清凉的内劲顺着经脉注入,运转,将郁结的怒火一道一道排遣干净。
      他觉得心里很空。
      “清心咒,预防走火入魔效果很好。”梁皇无忌在李霸地背后收回了手,“好好感受你真正的想法。倘若你觉得魔就无法帮助人,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魔族。”
      李霸地的剑垂了下来。清凉的风让他的内心慢慢舒展,他抬起头,面对步芳草的目光。
      “刚才那样对你,我很抱歉。”李霸地弯下身子行礼,“我不应该以私人的情绪针对胜邪封盾的同志,恕坤仪载星唐突!”
      “没关系,没关系。”步芳草笑着摆手,“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一点,哎呀,换我肯定做不来。东风,走吧,没事了嘛。”
      四周恢复喧闹,梁皇无忌带着李霸地继续前进。他们来到尽头的一处房间里,门被梁皇无忌紧紧地锁上。
      “你有事找我。”梁皇无忌略微弯下身子,制造了一个私密的空间,“这个房间有结界,不会有人偷听。告诉我吧。”
      李霸地从怀里摸出暗卫的信和珏,郑重地交给梁皇无忌。
      “这是苗疆方面的一股军事力量,也许可以帮到胜邪封盾。”李霸地说,“还有,我要重新写申请书。”
      梁皇无忌拆开信纸包,拿出了珏。玉的蓝光,点亮了他眼中金色的火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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