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侠客实地考察报告》晴空一片月

93、焚梅，桃燃

　　火。
　　首先映入李霸地眼帘的，便是这冲天的熊熊大火。火焰贪婪地吞吃着梅香坞，兴奋的火舌抖动着跃向天际。而在梅香坞门口站着的……
　　带头的很明显是戮世摩罗。炽阎天和曼邪音在他一左一右站着，没有看到荡神灭。李霸地和戮世摩罗对视一眼，他不管戮世摩罗是什么反应，当即踏光而行，往梅香坞侧门去。梅香坞遭难，恋红梅一定会优先往侧门逃生，他要先找到恋红梅。
　　李霸地一落地，就要向梅香坞内冲去，可是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他回头，戮世摩罗轻佻的笑容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听见戮世摩罗笑道：“你要往哪里去？”
　　可恶，忘记踏光是高手都会的功夫了。手腕上黑色的长指甲扎得李霸地心里刺挠，他愤愤地将戮世摩罗甩开，不惜让那指甲在手腕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而戮世摩罗被甩开后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负手而立，让魔兵汇聚在他身后。
　　“我们的孝子，总算肯回来看望他的娘了？”戮世摩罗微微抬头，他要这样才能用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李霸地。炽阎天和曼邪音随后赶来，再一次在他左右手旁站定。
　　李霸地环顾四周。魔兵队列整齐，人数众多，看来是有备而来。身后火焰劈啪作响，他看到曼邪音递了个什么东西给戮世摩罗。
　　得做出反应。他高声回应戮世摩罗的讽刺：“听讲魔世很照顾梅香坞的生意，我以为娘此后衣食无忧，才放心地出去云游；没想到一朝回来，生意竟然红火至此。这要仰仗帝尊的悉心照顾啊！”
　　“哈哈哈哈哈，没错，梅香坞外表看来平平无奇，内部却是妙趣横生，本帝尊真正欢喜得紧。”戮世摩罗的袖子动了动，他把曼邪音递给他的那个东西拿在手里了，“只可惜少了你这个大伙计，本帝尊实在觉得心中遗憾，才设法来见你啊。”
　　他那只完好的右眼闪烁着冰冷的金色。
　　“一家人，不就该团团圆圆的吗？”
　　李霸地下意识将右脚向后拉开半步。这是威胁，但会威胁到什么程度？现在恋红梅还没出现，如果她在戮世摩罗手上，他没必要用这种方式阻止自己进入梅香坞找人。
　　荡神灭也不见了。
　　他们还在里面？
　　戮世摩罗将手揣了起来，他袖子里那个东西的轮廓看着更加明显。他似乎有意让李霸地注意到他拿着的东西，不时动一动胳膊，让它的形状更为突出：“不过现在，比起你那个花枝招展的娘来，本帝尊对你可是更感兴趣。就比如——”
　　他伸出食指，指着李霸地身后熊熊燃烧的梅香坞。
　　“你要继承的家业毁了，你就一点也不伤心吗？花间提酒？”
　　听着这话，李霸地反而放松了下来。戮世摩罗仍在诈他，即便是现在，自己仍然没有在戮世摩罗面前暴露坤仪载星的身份。胜邪封盾那一手大胆的偷梁换柱，或许真的有效果。
　　只是到了现在，这个身份已经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梅香坞被毁，说明戮世摩罗对这个地方的怀疑到了顶点，甚至手中握有直接证据。这句对花间提酒的质疑，也是他的反讽：口口声声为娘的孝子，你的娘遭受了这样的损失，甚至生死未卜——
　　你为什么还能保持冷静？
　　只差一层窗户纸了。
　　李霸地抱起胳膊：“事已至此，哀叹无用。帝尊位高权重，行事想来果决。既然你已经决定毁去梅香坞，岂是我一人痛哭所能动摇的？”
　　两声挑衅的轻笑从戮世摩罗那里发出：“口舌倒是愈发伶俐了。嗯，对了，你没看到你的义父，觉得有他在，你娘必定无忧，对吗？”
　　“哈，倒是不假。”李霸地说，“义父对阿娘痴心一片，即便是如此火海，他要救人，想也不难。”
　　“那就让他去救他的人吧。”戮世摩罗把手伸进了袖子里，“而你，小花仔啊，你也有你的人要救——”
　　一颗枯槁的头颅被他高高地托举起来，鲜红的火光之下，那被映亮的面容与李霸地有八分相似。
　　“只可惜是个死人。”戮世摩罗狞笑着，“你就不想你那舍生取义的好兄弟有个全尸吗？”
　　李霸地拔剑的速度比他自己预估的要快，这一点从戮世摩罗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握紧剑柄，慢慢将内力凝向脚腕，尽量不落痕迹地做好冲刺的准备动作。
　　要将人头抢回来，什么样的时机最好？
　　那头颅在戮世摩罗的手上晃晃悠悠的，它被戮世摩罗满不在乎地抛上抛下。李霸地揪心的神情被他看在眼里，于是他笑道：“小花仔怎样那么紧张？原来你在外游历的时间，也听闻过安庆堂的血案吗？”
　　“啊……嗯。”干涩的情绪扼住了李霸地的咽喉，“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在梅香坞“度假”的那一个月，是他韬光养晦的一个月，是他潜心习武的一个月，也是他无声悲戚的一个月。安庆堂死伤的少年，哪个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哪个没承载家人的殷切期望？就因为曼邪音的一时兴起，镇安城的未来便化作一片白骨！
　　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甚至连发丧也不被允许。孩子没了就再生，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碍魔尊的眼？他们只能在静静躲过巡逻的魔兵，悄悄地聚集，默默地祭奠，让那些不能表达的哀痛随青青的纸灰融化在夜里。
　　这一切，坤仪载星怎能不知晓！
　　戮世摩罗的笑容，则是在李霸地的凝重神色下愈发明显。
　　“看不出来，小花仔原来是个忧国忧民的人。”他抚摸着人头上干枯绺结的头发，“这样的情怀，这样的胸襟，是花间提酒该有的吗？”
　　不等李霸地回答，他继续逼问：“可别忘了，你还有好叔父寄来的信。那些信的内容，你不会以为能轻易糊弄得过我吧？”
　　李霸地没有回应。当然，戮世摩罗也不会给他机会：“那些自以为是的内容，荡神灭读过，本帝尊也读过。表面上写的是家里遭灾，实际上暗讽魔世。你和你的叔父，一开始就不是真心投诚。啊，当然，你的叔父可是敢当着荡神灭的面看不起他，本就不是一般人。”
　　“不过，最重要的还得是你，我的小花仔呀。”戮世摩罗继续说下去，“有这样好的家风，你怎么就反了呢？你是天生反骨吗？不对，我看你和你娘倒是亲热得紧。而你的娘做过什么？她可是私通魔世大敌俏如来啊。”
　　戮世摩罗冷笑着，盯着李霸地忽然专注起来的表情：“你想知道为什么。正巧，本帝尊刚从黑水城回来，黑水城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知道，你的眼神告诉了我。实际上，单你知道黑水城是什么地方这一点，就足够帝尊我将你当场碎尸万段；但戮世摩罗是个仁厚帝尊，决定让你死个明白。”
　　他黑亮的皮靴踏出一步，将那给火焰烤熟的土地踩得吱吱作响。
　　“本帝尊能到达黑水城，是凭借化为俏如来形貌的影形引路。而这假的俏如来如何能得知黑水城的方位，则是要仰仗你那善良的娘啊。你说，恋红梅为什么要给俏如来提供黑水城的位置呢？她不是一心向往魔世，甚至要和荡神灭结婚的吗？而你，小花仔呀。”
　　他和他的假笑，以及身上的杀气，再向前跨了一步。
　　“本帝尊可是牢牢地记得，你一直在说，你和你的娘是一条心呐。”
　　李霸地和戮世摩罗被火焰映得澄黄的眼睛对视着。
　　他明白，戮世摩罗声声句句，都在斩断他的退路。魔世帝尊要他自己说出来，说出那个没有直接证据，事到如今也避无可避的秘密——
　　“帝尊如此在乎我，可真是让花间提酒受宠若惊啊。”
　　不用怕他，在真正的俏如来已和胜邪封盾取得联络的时候，假俏如来没有任何威胁。
　　“看来花间提酒献出的小册，对帝尊来说毫无作用，所以帝尊才会在此时为难在下。”
　　身后劈啪作响的梅香坞，有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既然帝尊如此不信任我，那花间提酒只好向帝尊奉献最大的秘密。”
　　以戮世摩罗的才智，将自己堵在门口只为了逼自己显出坤仪载星这个身份，未免有些浪费。在为了谁，或者什么事拖时间吗？恋红梅武功低微，没必要用这么多魔兵捉她。那么，对这个身份反应最大，此时又未在场，需要让戮世摩罗亲自拖时间的人……
　　“这个秘密便是——”
　　脚步声近了。
　　“我，就是坤仪载星！”李霸地转过身，面对背着恋红梅，从梅香坞内逃出的荡神灭。
　　他被句话震慑得不轻，呆站在燃烧着的梅香坞门前，仿佛对肩上恋红梅如释重负的叹息充耳未闻。他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目光死死盯住李霸地，妄图从李霸地身上找出点动摇来。
　　自然没有。李霸地一开始就做好了杀他的心理准备，在与魔世针锋相对的此时，更无半分虚言。
　　戮世摩罗，在荡神灭的目光终于探向他时，爆发出一声大笑。
　　“牛头尊啊，你的好儿子给你送的礼，你喜欢吗？”李霸地听到戮世摩罗抬了一下手，“但没关系，孩子叛逆，帝尊来收拾！”
　　他要把手上的人头毁了！
　　李霸地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身体便行动起来。他后退一步，脚尖一拧，转身便朝戮世摩罗的手腕挥去犀利的一剑。戮世摩罗尚在凝聚内力，明显低估了李霸地的行动速度。见李霸地攻来，他不由一愣，手下意识一松，那头颅便掉了下去。
　　忙乱之中，炽阎天和李霸地同时出手去抢——想得美！李霸地顺势横过去一剑，另手捞住人头按进怀里。落地之时炽阎天便又扑了过来，李霸地脚尖一点再次腾越，左腿朝曼邪音拦向炽阎天胸口的环刃重重一踩，便借力使一个轻盈的后空翻，回到了背着恋红梅的荡神灭身前。
　　头颅安静地躺在李霸地的臂弯里，火光跃动之下，竟好像他只是在睡眠那般。李霸地对着这颗头颅看了好一会，轻柔地把他护在了内衬中。
　　“兄弟，我们回家。”他喃喃道。
　　身后荡神灭的呼吸粗重起来，大约是对这段时间李霸地的欺骗回过味了。李霸地懒得管他心里怎么想，只是抬起剑横在带着其余两尊与士兵逼过来的戮世摩罗面前：“荡神灭！时间紧迫，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三人一起死在这里，或者与我护恋红梅出去！”
　　曼邪音和炽阎天几乎是立刻便封锁了两侧的退路。戮世摩罗笑着走上前来：“没想到这个称呼，还有我对别人使用的那天——小子，你好大的海口！”
　　他猛地释放周身内力，层层强势内劲逼迫而来。李霸地身怀四重境界，倒是不太担心；但他马上意识到，三人中最弱的恋红梅可能经不起这招。他摆着防备的招式，慢慢后退，向恋红梅靠近。
　　接着，他听到恋红梅对荡神灭说：“夫君，莫管我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这个时候荡神灭怎么可能不管。果然，沉默半晌后荡神灭发狠似的一声喊，高声道：“今日荡神灭定要护她周全！所有罪责，荡神灭归来之时再一一承担！”
　　“笑话！你还回得来！”曼邪音探出环刃，逼近一步，“怕不是这女人要将你剥皮拆骨，祭他们胜邪封盾的大旗！”
　　“荡神灭生是修罗国度的魔，死也是修罗国度的鬼！”荡神灭几乎将所有决心都吼了出来，“就算我当真被剥皮拆骨，即便是爬，我也爬得回修罗国度！”
　　他的余音落下，众魔一时也被这样的情绪震撼，陷入了一阵沉寂。
　　戮世摩罗没让这静谧持续太久：“阿鼻尊啊，你真擅长让你的帝尊难做。这样好了，其他的人走，你留下来受我和你的战友各一掌，来抵消你的包庇。若你还有命活，本帝尊允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离开。”
　　荡神灭将恋红梅从背上放下来，交给李霸地。
　　“阿鼻尊已做出选择！”他看着李霸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