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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不必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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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霸地感到紧张。荡神灭在他的房间里做什么?他被怀疑了吗?荡神灭有什么怀疑他的根据吗?他不由复盘起今夜的行动:
自城门楼顶和剑无极他们分别后,他在城墙头上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圈,最后决定重回江员外府。这倒不是他贪图江员外家的菜色,而是他忽然想起自己需要一个不在场证明。万一魔世的谁问起来,这场大逆不道的烟花燃放的时候,他究竟在哪——
“您喜欢最好,哥哥家您就当自己家来。”江员外拉着李霸地往内院里走,“您要的两位都在屋里候着,随您尽兴!”
他领着李霸地穿过漆黑的园林,只有他手上的提灯将园林一角染黄;路过被烟花映成五彩的湖水,有鱼被烟火的动静吓到,尾巴甩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的涟漪;踏上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一直来到一座点着灯的屋子前。江员外管这屋子叫“闻芳苑”,把提灯往李霸地手里一搁就告辞了。
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而李霸地还没来得及把敲门的手放上去。他干脆推门而入,正对上躬身迎接他的两名侍女。
没有第三个人的内力痕迹,还好。他把提灯放在桌子上,转身去关门,身后便有温软贴了上来:“客人一路奔波疲惫了吧,请让小青小红来服侍你。”
差点忘了,这二位可是要来真的。不过李霸地没有心思也没有兴致,光是与魔世那场随时会到来的决战,就足够将他折磨得寝食难安了。他转身,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意叨扰:“对不起,我不是来做那种事的。今天晚上,我只有一件事要拜托两位。”
看着两名侍女疑惑的眼神,李霸地略有些愧疚地将双手合十:“能不能麻烦你们只叫唤两声,权当行事过了?”
两名侍女从疑惑到震惊的眼神变化惹得李霸地脸颊发烫,但他确实有事得做。其中一个侍女上前来,看衣服颜色应当是叫做小青的那位。
“客人何必矜持。”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说不出的勾人,“今夜只该我们尽责让客人舒服。”说话间,她白嫩的手便搭上李霸地的肩膀,沿着他的发辫往下滑。眼见气氛即将变得不可描述,李霸地豁出去了:“我不举。”
小青退了一步,她身后的小红用袖子挡了下脸。李霸地只觉得屋子里的尴尬浓得化不开,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演下去:“所以你们明白了吗?我不能让江员外看不起我啊。不愿意也行,你们直接睡吧,我看会书。”
他信步来到桌子前,将蜡烛挑亮了些,从怀里拿出几页纸来。他听到小青和小红在帷幔里叽叽喳喳地闲聊,到最后的确逐渐起了一些足以掩人耳目的动静。
趁她们在忙,李霸地将拿出来的纸张抻平。他的确要读一些东西,倒不是书,是信。而这信,来自那名随他来到中原,却始终不曾透露姓名的影卫。
想到他,李霸地不由叹息一声。他舍不得切断和苍狼的联络,但随着荡神灭越来越频繁地到访梅香坞,李霸地不得不早做打算:让影卫带着他的信,一道回苗疆去。
一开始影卫是不乐意的,他拒绝的方式就是拧着眉头站在那,不动。李霸地催他:“你自己说的谨遵吩咐,怎么不走了?”
影卫抬起头来。
“实际上,苗王对我的命令有两道。”影卫说,“一道,是听从你的指令;另一道,是保护你。”
李霸地无言。影卫站直身子一拱手:“并且,保护你是最高指令。所以,恕我无法遵从!”风扬起他的衣服下摆,黑色的布条在长风里翻飞。李霸地对他的执拗无可奈何:“我跟着黑白郎君练了一个月,功夫很厉害了!你不要老是觉得我很弱的样子。”
影卫还是不动。
“你就没想过你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吗?”李霸地将装着书信的包裹往他怀里塞,“你回去就是保护我啦!就当放长假,等魔世退了之后你再回来,怎么样?”
那包裹其实不重,里面装的无非是李霸地入中原以来和苍狼的往来书信,以及他给影卫挑选的一些日用品。可是看影卫怀抱着它的神情,李霸地简直觉得里面装的是一块千斤的铁。最终,影卫重新站直,向李霸地行了个礼才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影卫这一去,就是一个月,也就是现在。从雪山银燕手中拿到来自他的信件,这实在让李霸地惊奇极了。信上的字迹劲瘦,仿佛一根根铁刺扎在纸上:
“呈明吾主:苗疆已经决定与中原联手抗魔,不日苗军便将抵达,配合胜邪封盾剿灭魔兵。吾主有需,可使用此信所附信物,率苗破魔,保卫故土。”
那块珏就在李霸地怀里揣着,冷冷的,裹了一层凉汗。
他不知道苍狼究竟作何打算,虽然现在自己和胜邪封盾搭上了线,但终究尚未正式加入。这珏也许是助力,也许是筹码,也许……
中原百姓要是看见胜邪封盾领的是苗兵可该怎么想啊?
李霸地不知道怎么回复这封信。
耳旁小青小红的动静还在继续,李霸地觉得有点吵;但毕竟是自己提议,又不好意思让她们安静下来。他用手指敲着桌面,反复思考着信的用意。
珏是由苗疆特产的蓝玉所雕刻,李霸地不会认错。这是正经的苗疆信物。自他收到珏的那一刻起,便只有两个选择:收下,或者交给胜邪封盾。
而它们分别代表什么?收下,便意味着李霸地从此有了一只军队,他们会在苗疆信物的号令下服从李霸地的命令……哪怕是攻击胜邪封盾。
交给胜邪封盾呢?突如其来的苗疆密军,会不会导致梁皇无忌对自己的猜忌?会不会使胜邪封盾内部产生新的分歧?这珏直接交给梁皇无忌还好,被谁拿走的话……
难怪挑雪山银燕做信使呢。李霸地无奈地想道,只有他才不会试着探查信中内容,一门心思送信啊。
两权相较,李霸地还是觉得交给胜邪封盾稳妥一些。别的不用说,他相信梁皇无忌的性格和能力足以压下一切纷争。他从怀里摸出碳芯来,将前因后果和自己的考量一一写明,再把珏仔细地叠进信纸中。
战时的兵力,可是烫手山芋啊。
写好的信和信物都揣进了怀里,李霸地站起身打算出门。他要和小青小红告别,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愣:“你们这是……”
小红将胳膊撑在床沿,从小青身上慵懒地直起腰。她那从腰带中解放出来的白皙胸脯柔软而丰满,随着她的动作自然地晃动着:“是啊。客人想加入吗?”
李霸地说:“你们忙,打扰了!”他连忙迈出房间,关紧房门之后不由大大松了口气。他想起提灯落在了桌上,但好在烟花还在天上燃烧,足够让他看清回去的路。江员外趁着烟花在举办诗会,他召集了一批侍女在湖心亭里作对吟诗,真是好雅兴。他见到李霸地要走,象征性挽留几次后便起身将李霸地送出府去。
人证也有了。烟花在夜空燃烧。李霸地随手又捞了几张落下来的术法纸,几个魔兵冲过来要捉他,看清他的样貌后又连忙点头哈腰地将他送别。
这烟花并没让梅香坞热闹几分,一下子走了三名成员,仅靠聆秋露实在有些左右支绌。李霸地回来的时候她在演出的间歇休息,只往李霸地房间一指便没有别的话。
当李霸地路过梅香坞内院的时候,最后一支烟花在天上灿烂地盛开。那是很漂亮的一朵,明亮的火焰燃烧过后留下了粉色的云,仿佛夜空抹了胭脂。李霸地站在那里等烟花燃尽,这才迈进房间,和荡神灭面对面。
他的声音平静,不是演的,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声线。半夜在自己的房间里遇上敌对阵营的“义父”,怎么想都不会是惊喜之情。
用什么把他糊弄走呢?李霸地在怀里摸索着,让应该有的急切出现在脸上:“义父你听见刚才外面的动静了吗!你肯定想不到是怎么回事,胜邪封盾他们那个胆太大了,我在外面捡了两张纸,给你看看,诶……我纸呢??”
“不用找了。”荡神灭迈出门外,“那是术法。时效一过,自然消失。”
“术法啊……”李霸地抓着后脑勺,将自己切换回花间提酒,“胜邪封盾还有这招,真是想不到。”
“你想不到的事情很多。”荡神灭的脚步慢慢踱远,却是一个回马枪重重踏回,“包括这些信件吗?”
他有些激动,信纸几乎贴在了李霸地脸上。李霸地倒退几步,小心翼翼地从荡神灭手里拿下信纸,仔细查看。片刻,他抬起头,露出无奈的神情:
“义父,跟家里写信……还用报备吗?”
荡神灭的目光将他来回剐了几道:“难道你要说,信中苍狼指的是你家亲戚?”
“那肯定不是,苍狼是我家狗……”李霸地想起来狗不会写信,“……的训犬人,我们小时候认识,但是我被土匪绑架之后就没见过了。”
他将信纸重新换了顺序递给荡神灭:“直到我回中原才重新联系上。这段时间他练字,我挑了几张好的存起来,义父看看写得怎么样?”
只能说赶巧。要不是恋红梅心细,李霸地漏在角落里的几张信纸都不够他死的。他看着上面浓重的“血债血偿”四个大字,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的跳。
他听见恋红梅在安慰他“不打紧”,看到恋红梅要将信纸拿去烧。他阻止了恋红梅,将那几张信纸拿在手里,用力,纸屑随风化作碎花。
接下来是重新编辑誊写的工作,这是龙晓月支的招。她说得对,藏宝地就得放点什么才能消除戒心。苍狼这个名字和其它镇安城内琐事统统不做修改,只是调整了语气和身份背景。和旧友通信,碍魔世什么事了吗?这也要管?
荡神灭管不了。他只能将日渐浓重的疑惑咽下肚。李霸地看着荡神灭离开的背影,心里总有一种感觉——
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梅香坞总有一天会经受致命的考验。
之后的一个月,李霸地反而清闲许多,因为恋红梅不许他上前台工作,倒也符合他贪玩的人设。他没事就在房间里打坐,复习着黑白郎君教给他的心法。聆秋露一开始还坚持按照之前的场次演出,但随着客人的减少,她逐渐也无事可做了。往日热闹的梅香坞一天比一天沉寂下来,终于在李霸地要回到雀鸣林的那天,恋红梅将他叫到她的房间中。
“我每天都要在这个地方化妆。”她摆弄着梳妆镜前的脂粉,“合适的妆容是女人的武器,你在脸上展现出什么,男人便会去相信什么。”
她取出一张红纸,叠放在胭脂盒上。李霸地不免绷起神经,恋红梅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他拿不准。他偷偷地看着恋红梅在镜中低下头的模样,长而上翘的睫毛娴静地垂下来。那颤动的睫毛尖让李霸地忽然想起姚明月,他的手心开始沁汗。
恋红梅的话还没有完:“即便面对荡神灭,我也从未卸下妆容。他的真心不假,只可惜送错了人。真心要在合适的人面前袒露,才能得到合适的结果。”
李霸地将目光垂下去。
“你莫怕,抬起头来。”恋红梅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看如今的我,又是何种模样?”
他便抬起头,望向镜中——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很奇怪,李霸地的第一个感觉的确是这样的。女人的脸。所有的细纹、痤疮与暗沉都毫不遮掩,她在镜中平静地微笑。
李霸地望着那双潋滟依然的秋水瞳,他对答案有些犹豫。
“我感觉你很累。”他说,“你得好好休息一下。”
随着一声轻笑,李霸地带着恋红梅的最后一句话启程。
“等你到达雀鸣林,便不必再回梅香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