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魔对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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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罗在王座上坐累了。他站起身，肆意地伸展着四肢，缓步走下承载王座的高台，来到魔世三尊的面前。
“各位爱将，今天在梅香坞玩得开心吗？”他藏在笑容底下的锐利目光掠过三名神色各异的魔，“为了让你们能玩个痛快，帝尊我可是费了很大力气去协调啊。”
他一甩袖子，两步回到王座之前，坐了下去——不是王座，而是坐在高台上。他看着台下对他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的三只魔，出声催促：“都不说话吗？那我挑了。炼狱尊，别板着脸，讲一讲嘛。你最早去往梅香坞，是什么让你那样迫不及待呢？”
炽阎天抬起头，用全部的礼貌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为什么去梅香坞，还不是这个小子要求的！
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荡神灭。梅香坞那名伙计，好吧，现在该是荡神灭的义子，花间提酒。由此人手中缴获的小册，内容虽是不假，而小子却有着其他的打算。这年轻的帝尊拉着自己的手，目不斜视地走过军营里刚刚被找出来的暗道入口，吩咐道：“炼狱尊，我知道你性格最是稳重，这项工作我也只能交你。放心，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你——”
去梅香坞到花间提酒的房间里翻他叔的信。
直到现在，炽阎天想起戮世摩罗要他重复一遍时的神情，牙根还是发痒。只是将在内，君命不得不受；他也不管旁的，抬腿就往梅香坞里去。
没在那里遇到花间提酒，才是他预料之外的事。梅香坞内客流如织，按炽阎天对人族的认知，倘若花间提酒真像他自称的那般孝顺，就应该呆在里面替恋红梅做点什么。
而他不在。看来只是说得好听。炽阎天从莺莺燕燕招呼客人的手臂下走过，一直来到梅香坞内院。比起前院的热闹，这里显得更为僻静一些。内院的房间很多，炽阎天一间一间地摸过去。花间提酒的房间很好找，那是恋红梅唯一愿意亲手打理的地方。炽阎天循着这梅香，将门推开。
房内很整洁，却很简陋。对于一个时常在外浪荡的纨绔来说，这里的布置过于朴素：床、正对着窗的书案，洗漱用的脸盆架子，其他便没有了。
看漏了，还得加上这个。炽阎天将书案上用白瓷瓶盛着的花抽出来，那是一枝沾着水珠的碧桃。
和荡神灭手里拿着的这枝很像。外面的烟花仍在盛放，绚烂的色彩将粉白的花瓣也映得姹紫嫣红。这一枝是恋红梅在之后为花间提酒补上的；而原先的那枝桃花，早就被炽阎天拿回鬼祭贪魔殿，作为搜查的佐证。荡神灭侧身望向身后的床铺，他想到当时炽阎天接下来的行动——
炽阎天感到无趣。或许花间提酒只是个不爱单独睡觉的人，梅香坞有很多房间，哪一间都足够他逍遥。魔不在乎人爱睡哪里，炽阎天躺上空着的床，身子靠着叠得整齐的被褥，脚便搁在枕头上。他的目光在空荡的天花板随意扫着，决定在这儿简单睡一觉，等醒了再回去交差。
他的睡意断在天花板的那处缝隙上。乍一看，它好像是被雨水侵蚀出的空洞，可那笔直的裂缝实在过于规整。炽阎天搬来书案旁的椅子，站上去正好够到缝隙里。
里面很黑，又湿又闷。炽阎天在指尖燃起一簇火苗，踮起脚伸长胳膊正要往里面探去，顿觉腿上骤然一沉：“炽阎天，你不要想不开！”
鬼祭贪魔殿里回响着戮世摩罗的笑声，搭配荡神灭明知故犯的表情，炽阎天只觉得火气更旺了。
“我以为你还在为初战失利怄气。”荡神灭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在魔世，没人会质疑你的能为！”
“我也不觉得有人敢质疑。”炽阎天看了戮世摩罗一眼，“是谁让你以为我会小气到这般地步？”
荡神灭还急了：“难道我关心战友有错？当时那般情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你要上吊！”
“别吵，别吵，大家都是家人嘛。”戮世摩罗笑完了，喘匀了气才回来主持场面，“总而言之啊，炼狱尊为我们带回了那封信件，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阿鼻尊，你是花间提酒的义父，信你自然早已看过了。”
他盯着荡神灭，微笑起来：“读过之后，你是什么感觉？”
又一簇烟花燃了起来，点亮荡神灭眼前的词句：
“……叔父知晓，这段时间家中闹水灾，叫你受苦。可是水越是漫灌，越不能退缩。要用瓢、用碗、用盆将它舀出；再用砖、用石、用泥浆把漏水的地方补上。叔父知道这不容易，但不能因为难办，就看着恶水肆虐，而把好好的家拱手让给它。我们每一个中原人，都是在同灾殃的争斗中活下来的。应对灾祸的方式，刻在你的血脉中……”
荡神灭抬起头，和坐在高台上的戮世摩罗对上视线。他说：“没什么，只是一封家书。人族就爱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咯楞一声，戮世摩罗从高台上跳了下来。他走到荡神灭跟前，颇为可惜地叹了一声：“的确，那封信真是无聊得让我犯困。那么你就接着讲吧。”戮世摩罗看着荡神灭，笑道：
“炽阎天忙着做侦探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那天在梅香坞的大部分时间，荡神灭只是在内院来回走而已。他没有办法，梅香坞内要发生的事，戮世摩罗一早就告诉他了：曼邪音要审查梅香坞所有成员，务必要他回避。荡神灭知道曼邪音的性格，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比担忧恋红梅的安危。梅香坞内院气氛清雅，不断踱着步的荡神灭内心却是火烧火燎。他该如何护下恋红梅？
直到“救下”炽阎天，看着他往曼邪音的方向走过去，荡神灭才松下一口气。也许恋红梅会受伤，但只要有炽阎天看顾，她的性命应当无虞了。可是，如果伤得很重……荡神灭失魂落魄地来到自己常住的房间，为自己倒杯茶，好静下心来，他的茶里常有清心去火的药材，喝了以后脾气的确能稳定很多。他一杯一杯地饮着，挨着时间，直到花间提酒在外面叫他，闯进来嚷道……
“怎么不继续了？”戮世摩罗催促戛然而止的荡神灭，“说出来。”
荡神灭干脆地白了戮世摩罗一眼。最终，他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道：“他说，‘阿鼻尊不好了，外面有个绿毛的小子点名要玩你老婆’。”
随着戮世摩罗没憋住的一声笑，鬼祭贪魔殿里一下子炸了锅。早就不满荡神灭见色忘友的曼邪音自不必说，她故意且有能耐笑得让殿里殿外的魔兵都听得见；可恨的是刚才好像还跟荡神灭是统一战线的炽阎天，他哪怕面对荡神灭的拳头都没能把脸绷起来。
最后，还是戮世摩罗率先缓过了气。
“玩你的老婆是我的不对，看在我没有真正下手的份上，阿鼻尊会谅解我这个帝尊的吧。”戮世摩罗踩着愉悦的步子在荡神灭眼前晃来晃去，“这个花间提酒倒也有意思得很。你是他的义父，也是他的靠山；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之下，他却选择用阿鼻尊这个名号来称呼你——”
戮世摩罗摸着下巴。
“他不知道我的底牌，要最快地引起你的注意。这说明，花间提酒觉得你最在乎的，终究是阿鼻尊这个名字。他是个孝子，姑且算是吧。可是那时他并未将恋红梅称作‘娘’，却说是‘你的老婆’。这两个称呼，能最大限度地调动你的情绪，将你的注意力最快地引向他。短暂的时间内能考虑到这些，这个人，比看上去的要机灵得多啊。”
在鬼祭贪魔殿里，荡神灭没有回应。在花间提酒的房间中，荡神灭也唯有沉默。他想起炽阎天自曼邪音那里回来后，带着怎样的嘲讽将信拍在他怀里，提醒他花间提酒应当先把小册献给自己。他低下头，阅读着信中下一段早已烂熟于心的语句：
“……万物有灵，有灵则有情。书上讲‘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便是生灵间最朴素的同情心。叔父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既然在匪窝中你没选择与他们一同为非作歹，那么在当今的乱世，你也可以坚守你的本心。叔父相信，不论生命之间有怎样的不同之处，受伤了也都会流血，开心了也都会笑。感受他人的情绪，是生命最本质的共通之处……”
“说起来，闼婆尊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荡神灭想起，在鬼祭贪魔殿中，戮世摩罗是这么问曼邪音的，“这里太暗，看起来毛茸茸的，莫非是什么动物吗？”
他一问，荡神灭才注意到，曼邪音手里多了个圆乎乎的东西。她见荡神灭的视线投过来，残忍地笑了一声，将那个东西举到光线底下：“当然是你的宝贝儿子——”
那是一个人头！
它的眼睛被挖去了，两条狰狞的血痕顺着眼角蜿蜒下来。它从脖颈处被利刃干净利索地斩下，原本俊秀的五官因为恐惧而扭曲成一团。曼邪音扯着它的头发，躲开荡神灭抢夺人头的动作，调笑道：“急什么。我说的是——是你宝贝儿子的代替品。”
她的手指勾住人头的下巴，仔仔细细将它欣赏了一番。
“审讯过程你没参与，你的那个儿子可是大闹了一场呢。我是闼婆尊，我可不受这样的气。所以……”
她爱惜地抚摸着人头的头发。
“我将全镇安城的少年都集中在了安庆堂。哎呀，闼婆尊行事有分寸，我只要选一个长得最像你那宝贝儿子的，叫我出出气就好了。他本人？我还不想因为一个毛孩子和你打架。
“这一个，是我能找到的最像的了。旁的没那么像的，又哭又叫吵闹得很。我便全部都杀掉，图个清静。反正人族还能再生新的下来，不是吗？
“我要怎么出气？魔的愤怒极端，发泄当然也要不同凡响。花间提酒的废话多，我便将此人的舌头割下。花间提酒有很多讨厌的小动作，我便将此人的筋脉剖出体外，看看有什么不同。最后，花间提酒用头撞我。他的胆子很大，对不对？所以我也将此人的脑袋割下，做收藏品最好不过了。
“放心，一点都不痛。年轻的人族挣扎起来力气大得很，弄得到处都是血就不好看了。我事先将他麻醉，让他清醒着好好地欣赏这一切，倒也是一种趣味。
“眼睛在哪里？不得不说，这人的眼睛生的倒是不错，只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我将它挖出来，以后他的眼中不就只有我了吗？”
“你不要只顾着爽，也得处理尸体才行。”炽阎天埋怨道，“你把那些尸体都扔在安庆堂，倘若生了瘟疫，魔兵也免不了感染。”
“那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曼邪音漫不经心地挑拨着环刃上的铃铛，“战败的种族，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她睨了戮世摩罗一眼。
戮世摩罗除了微笑没有表情。
“只有这些了吗？”他问道，“如果没有别的要说，那我们就聊回正事吧。”
他从怀里取出几张信纸，朝魔世三尊扬了扬。
“我们来聊一聊，花间提酒与苗王私交甚好的问题。”戮世摩罗说。
伴随着最为绚烂的火光和热闹的响动，这场烟花终于到了收场的时刻。荡神灭将信纸收起来，叠好，按照原样放回天花板的缝隙里。
这只是家书，也只会是家书才对。只是无论荡神灭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将那些字句从脑海中删除掉。
“……诚然，不论怎样努力，伤害总是没办法轻易抵消。那些死去的家人，一定让你很痛苦吧。很抱歉，叔父不能及时来到你的身边。但你不必愧疚，他们只要你好好活着。你活着，就有重建家园的可能；你活着，*家就有希望，就能看到明天……”
模糊掉字迹的是一些水痕，荡神灭不让自己去想，花间提酒是否有对着这些信纸垂泪过。他整理好东西，站起来往外走。
站在房门外的花间提酒挡住了他的脚步。
“义父，你怎么在这啊？”他说，“我正找你呢。有件事，要和义父商量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魔对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