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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惊梦 ...

  •   竞日孤鸣很久没有这么舒心地喝过酒了。苍狼与撼天阙的尸体已经安置,以防万一,他用一道细细的剑痕切断了苍狼的脖颈。
      那两粒神奇的药丸,竞日孤鸣怎么可能没有在意?第一颗被玄土元天浪费在战兵卫身上,那第二颗一定会被玄土元天用来救苍狼。从竞日孤鸣知道苍狼收下那个盒子的时候起,苍狼在他这里就再无生路。
      竞日孤鸣举起酒杯。朗月,醇酒,香花,轻风,这景色是那样地惬意。今夜过后,他再不用忧心撼天阙与苍狼,可以专心做他的王了。现在他站在权力的最高点,总算没人敢监视与压制他——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
      竞日孤鸣饮酒的动作顿了一顿。他不知道自己最喜欢做的是什么。
      习武吗?那是为了计划万无一失而做的准备。
      棋奕吗?那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谋略与大局观。
      饮酒吗?竞日孤鸣几乎要笑出声了。要扮演一名王室中养尊处优的纨绔,酒是最好的道具啊!
      他衷心地羡慕三十年前的天阙孤鸣,所有的爱好都得到满足,所有的才能都得到发挥,那该是怎样潇洒肆意的青春?可现如今,撼天阙也躺进那沉重的棺木里了。
      竞日孤鸣想起鱼龙穴来。他提着剑走近撼天阙时,剑锋上还滴着苍狼的血。一了百了吧?竞日孤鸣想。送你们伯侄俩一同上路。
      他把剑架在撼天阙的脖子上,剑刃划出一道细痕。撼天阙的确是死了,他面色青白,双眼紧闭,灰色的双唇再吐不出一句讽刺人的话来。他就这样静静地任竞日孤鸣把剑架上他的咽喉,将蓝色的双眼藏在长长的眼睫之下。
      竞日孤鸣发现自己不习惯与这样的撼天阙相处。他对撼天阙的印象从来不是这般冰冷而沉重的——
      竞日孤鸣的记忆回到了三十年前。还要多些,那年竞日孤鸣六岁。天阙孤鸣自校场回来,就近看望他的祖父跟父亲,顺便和弟弟颢穹孤鸣与王叔竞日孤鸣打个招呼。
      他带着外面的阳光热腾腾地迈进屋来,看着仍需要坐在母妃膝上的竞日孤鸣行礼时,忍不住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的父亲呵斥他,要他对王叔有点礼貌;他的祖父却说无妨无妨,他只是不习惯面对这么年轻的长辈。幼小的竞日孤鸣看出了天阙孤鸣眼里的轻慢,他坐在母妃膝上向天阙孤鸣伸出手去——
      “侄儿抱抱!”带着脆生生的童音。
      在满屋子的哄笑声中,天阙孤鸣红着脸将竞日孤鸣接到怀里。他拧了一下竞日孤鸣的鼻子,把那张小脸也弄得红彤彤的。“你快点长大吧!”天阙孤鸣说,“等你大了,我教你骑马。”
      最终,竞日孤鸣的马术是千雪孤鸣教的。他只学了一些基础的知识便推脱不去,常年病弱的身子怎么经得起跑马场的日晒风吹呢?但竞日孤鸣会去喂马,他抚摸着马的额头,尝试回忆那一次聚会时,天阙孤鸣骑了什么颜色的马来。红色的?还是棕色的?那天阳光太好,刺得眼睛都是痛的。
      竞日孤鸣把剑从撼天阙脖子上收了回去。算咯。他想。孤王为你留具全尸。下辈子,别托生在孤鸣家。
      竞日孤鸣再举杯时,只觉肋下一阵冰冷的疼痛。他低头看着穿透身体的狭长剑刃。王族亲卫断不可能有这般能耐,那便只有……
      竞日孤鸣转过头去。他听到那刺客在吟诵诗号了。
      “今生何晓几危安?血洒臣虏无间……”
      竞日孤鸣看到了刺客那双蓝色的眼睛。
      “苍狼敢与天争立,”刺客咬着牙,发着狠,手中的长剑旋开竞日孤鸣的伤口,再凌厉地抽出。他紫色的发丝飞扬在夜风中:
      “孤掌中,握刀誓斩!”
      竞日孤鸣看清刺客的形貌了。原来是小苍狼啊。只是这决绝的双眼,拼死的气势,他真正成为一匹拥有獠牙的狼了。
      苍狼的攻势迅捷如风,一招一式皆是带着必杀的决心。重伤的竞日孤鸣不敢怠慢,他祭出狼王爪,凭借狼王爪吸收皇世经天宝典功力的效用抵挡苍狼。而在他寻得空隙,准备给予苍狼致命一击的时候,一柄长刀横在狼王爪前方。
      这刀竞日孤鸣太熟悉了。那冰蓝的刀锋,干净的线条,雪亮的刀刃,正是唐刀·绊,是夙日日夜夜擦拭的那把。既然这口刀出现在这里,那么刀的主人……
      竞日孤鸣迎上夙的眼睛。他看着那双没有分毫动摇的金色眼睛,笑出声了。“战兵卫,你竟活着呀!”竞日孤鸣说,“看来此去龙虎山,你一定有不少的收获。怎样,愿意讲与孤王听吗?”
      夙的招式,重伤之下的竞日孤鸣抵挡得十分勉强。他所依靠的,只是三十年来与夙对练时积累下来的那份熟悉。竞日孤鸣挑拨着夙的情绪,从他的动摇里寻隙反击。三十年亲密与陪伴,不值得一招留情吗?
      夙没有即刻出杀招,已是留情。同时,也是完成那份嘱托,冥医的嘱托。
      决战前的那一夜,夙循着玄土元天的暗号来到约定好的地点,等来的却不是玄土元天。也不是张大哥——而是冥医。
      冥医告诉他:“玄土元天于你有恩,而现在,你有一个报恩的机会。你要在这里等他,接着将他带到我的住处!”
      冥医递给夙路观图。那漫长的一夜里,夙要在一小片树林环绕的空地中等待玄土元天的到来。树影之后杀声或远或近,夙抱着刀靠着树,忽觉身后一团人影扑来,接住一看,是一名蓄着胡须的文人。
      这人他有印象,是龙虎山上那个喜欢练书法的账房。账房身后渐进一阵杂乱脚步,夙将他往身后一揽,几道遒劲的刀光过后,追兵纷纷倒下。
      文秀拉着战兵卫几乎不愿意撒手,平日里只知道他不苟言笑,不善言辞,没想到是个这么厉害的高手!兴致一到,他甚至吟了两句诗:“月下疾刃快似马,一将当关兵天下!”
      文秀看战兵卫没有走的意思,千恩万谢地退向匆匆赶到的哈赤马。哈赤马见文秀往怀里摸什么东西,忙拉着他:“你憨嘞!那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用处,你就这么给他咧?”
      文秀说:“你管我!战兵卫救了我,我想给他就给。难道说,你觉得你的武艺比不过他?”哈赤马哼了一声,往远处一站权当不管。
      文秀把药丸塞进战兵卫手中:“这药是我走之前撼天阙给我的,说是延年益寿,顺气补血,只是要暂闭几天气息。我一个文人,要这种药没用,你拿着,或许能派上用场。我们走了,有缘再会!”
      夙看着手里的药。棕色的小药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打了个寒战,他意识到了——
      这药本是给撼天阙的!
      夙顾不上其他了。他奔跑,飞快地跑,他要找到撼天阙。最后的关头,撼天阙会在哪里?他会在龙虎山的哪一个角落?苍狼会和他去哪?
      夙冲进鱼龙穴。
      他看到了撼天阙低垂的头颅。他把药填进撼天阙嘴里,他拥着撼天阙呜咽。
      天阙啊,你别死,你不能死!我这三十年,从未怨过你……
      夙完成任务后,在去苗王宫的路上看到了苍狼。他们一起去完成最后的任务。
      此刻,夙使了个巧劲,想把狼王爪挑下来,却被竞日孤鸣闪躲开。“你要让孤王残疾吗?”竞日孤鸣笑着,“你就如此擅长对付你的旧主吗?战兵卫?”
      一道雄浑的声音乍然在竞日孤鸣身后响起,雄浑的内劲让竞日孤鸣胆战心惊。那声音吟诵着:
      “憾天无道,
      唯吾嚣狂;
      夙愿铭心,
      共掣洪荒!”
      竞日孤鸣感到背后冒出一阵湿黏的冷意。这声音,是撼天阙!他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自己哪里失误了吗?竞日孤鸣感到手上一轻,他失神的功夫,夙已将狼王爪取下,抛给苍狼。
      但竞日孤鸣没法在乎那个了。他只是面对撼天阙缓步后退,思考着该怎样求得生路。到了现在,还有什么筹码?还有什么底牌?还有什么转机?难道自己真要命丧这苗疆后花园?哈,金池啊,你悉心栽培的花今日要用孤王的血来浇灌了!
      忽闻背后一声清朗诗号。这声音竞日孤鸣听得不多,此刻却是牢牢地印在他心里。不可能……不可能啊!
      竞日孤鸣再次转过身。战兵卫的身旁,苍狼的身后,一条年轻的身影迈步而来。他的步伐稳健,他的语气轻松,他甚至没有多少杀意;此时此刻,他的脚步却是每一步都踏在竞日孤鸣心头。竞日孤鸣下意识去摸狼王爪,才想起那王骨已被夙夺去。他握紧刀,再次面对这名少年。
      自己明明亲手断送了他的性命啊!
      少年的诗号明显是胡来的。
      “白日向西依山尽,黄河向东入海流。”他甚至只是往这两句诗里加了两个字。接着,他信手一指竞日孤鸣:“欲穷苗疆千里目,更上天宫斩贼雠!”
      竞日孤鸣说不出话。他看到苍狼眼里的杀意随着少年的一句句诗号逐渐松动下来。接着,苍狼欢欣地,颤抖着唤出那条身影的名姓:
      “玄土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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