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侠客实地考察报告》晴空一片月

247、翻案

　　相同之处已经很明显了。不论是张三还是碧海瑶月，他们的伤口都呈现出自下而上的倾斜。

　　既然杀死张三的人已经明确，为玄之玄无疑——碧海瑶月的死，玄之玄也难辞其咎。

　　可是这样的证据，仍然不够直接。

　　相似的伤口可以被归纳为相似的行为习惯，要将玄之玄钉死在耻辱柱上，还需要一个可以更直接地将碧海瑶月和他连接上的物证。

　　俏如来看着手心里坚硬的盟主令。

　　会是它吗？

　　荻花题叶身上暂时没有什么可以问的了，他被押下。武敛君请求查验玄之玄的尸体，如果玄之玄身上有幻术痕迹，就能说明他踏足过现场。

　　应当说武敛君的想法很不错，只是他能想到的，玄之玄一定能想到。

　　保险起见，俏如来仍然吩咐仵作验尸。除了脚底的一些青木碎屑，可以证明玄之玄在荻花题叶布置好现场后仍然在场，其他……

　　俏如来的目光移向不耐烦地等待的荻花题叶。

　　他还有用处。

　　耽搁许久，案件再次开庭。俏如来再次阐述目前所获得的线索以及案件概况，并陈述自己的意见：

　　案发现场，共有四人。

　　此言一出，就连本来或愧疚或无聊而沉默的官员们也难免阵阵惊诧。现场的荻花题叶本就是意料之外，但凶手莫非还有两个不成？

　　还是说，尽管坤仪载星并未杀人，但也间接加速了碧海瑶月的死？

　　面对这般疑问，俏如来只请各位安静。

　　根据现场发现的痕迹，本案目前为止的时间线是这样的：

　　卯时，碧海瑶月因为和副盟主有约，所以暗中去了枯树崖。甫一到达，他就被等在那里的凶手使用利刃杀害。

　　碧海瑶月死后，荻花题叶前来布置现场，点燃青木枝。因为夜色暗沉，他没有注意到死者的血液，所以踩上血迹，留下物证。

　　但最关键的物证，是玄之玄。俏如来手上的青木枝碎屑引来沉默笼罩全场，此时众人都想通了：玄之玄身上会有青木枝碎屑，就是因为他在碧海瑶月和荻花题叶之后，仍在案发现场！

　　又不对。有官员提出质疑：青木碎屑只能证明玄之玄的在场时间，是荻花题叶施加幻术之后。具体之后多久呢？辰时二刻，玄之玄亲自带领士兵发现了坤仪载星，他敢打包票，如果检查那些士兵和坤仪载星的脚底，很大可能也会查出那些未烧完的青木碎屑。

　　俏如来说没关系，此物证只是证明玄之玄和此案有牵系。之后，推理的方向会更加明确。

　　他请众人再次回忆，张三当堂和玄之玄对峙时说了什么。

　　“我是去见你！……”

　　性命攸关之刻，不论不慎说出还是有意拉人垫背，他口中的情况，不像是假的。彼时玄之玄用“可能是假扮的盟主”回应了张三，可如果张三所说是假，他完全没必要如此在意，以至于亲自出现在案发现场，将坤仪载星的嫌疑彻底钉死。

　　结合玄之玄的在意态度，他脚底的青木碎屑也愈发可疑起来。就像那名官员所说，青木碎屑无法证明时间——同样的，玄之玄也有可能是在荻花题叶布置现场后，和他碰过面。

　　如此一来，荻花题叶的证词，又成为了关键性口供。

　　看着低头思量的荻花题叶，俏如来心中难免唏嘘。《裁魔令》中除公平公正公开三原则之外，也强调了断案时要以证据为优，不可偏颇证词。

　　但眼下条件有限，重要涉案人物更是一死一伤，结果案件导向仍然在荻花题叶的口供之中。

　　慢慢地，荻花题叶抬起头，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说，这其实正是墨家让他不能理解的地方。分明是庞大的组织，所学内容也不乏为民谋利之事，为什么到最后，却落得同门相残？

　　为什么玄之玄会在碧海瑶月尸骨未寒之时便留住他，试图说服他配合谋杀忘今焉？

　　自那以后，荻花题叶对墨家便有所忌惮。他是受制于夫子，但渴望挣脱枷锁的心，萌芽后便再难斩断。

　　所以他在最后一刻帮了坤仪载星。

　　如果忘今焉的权威能被坤仪载星颠覆，如果自己真正能够毕业……这样的可能，虽再难由荻花题叶亲手实现；但亲手将其催生，也是别样感觉。

　　但最重要的，是玄之玄接下来的话。见荻花题叶迟迟不表态，玄之玄催促他快些离开，免得遇到别的人。

　　此言一出，俏如来不由放松下来。现在，已经可以推演完整的剧情了。

　　他让众人再一次从头开始回忆整个案件。

　　玄之玄和坤仪载星不和已久，碧海瑶月抓住这个机会，尝试和坤仪载星碰面。他在卯时来到枯树崖，被等在那里的凶手一击致命。

　　死前他试图和凶手搏斗，无奈负伤在身，最终只抓下了一个关键物证。凶手在现场逗留过后，因为还要抓副盟主的现行，所以顾不得检查有没有触碰现场，便快速离开。

　　对，凶手就是玄之玄。

　　俏如来面对质疑的众人，举起了那个盟主令。

　　金灿灿的盟主令上，栓绳用的连接环和令牌之间，有些许的错位。

　　这才是让碧海瑶月紧抓不放的东西。

　　他能让碧海瑶月放松警惕，隐藏自己异于常人的步幅，皆因为他是影形。而影形，可以改换成副盟主的样貌。

　　所以他让张三提前等待。那个面具，只不过是障眼法。将所有的怀疑和调查吸引到它身上，便不会有人再去怀疑盟主的动机。

　　碧海瑶月死亡时紧攥的手势，也是一个误导的因素。每一个人看到这样的动作，第一反应都会是他抓住了什么，或者，是凶手从他手中夺走了什么。

　　前者，有张三戴着的面具。后者，更是会将调查方向，引向玄之玄和坤仪载星明争暗斗间的海量文书。

　　每一个选择，都有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等在前方。所以，玄之玄才敢——

　　将这个有所歪曲的盟主令，光明正大戴在腰间。

　　俏如来直起身子，长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停下陈述，而是将发言继续了下去。

　　玄之玄之所以能不凭借面具而冒充坤仪载星，是因为他作为影形，能够随意改换容貌。但影形会有这种能为，是因为他们修炼一种功夫：《易骨宝典》。

　　现在这本武功秘籍已经被收录进胜邪封盾，有想修炼而符合条件者，在审理结束后去找司书做登记。

　　本案情况其实并不复杂，只因为凶手怀有可以改变容貌的能为，便引出这么一系列事情。越是方便且强大的能力，越是要受到监管和约束。这样，每一个你我一般平常的人，才能安全地行走在阳光之下。

　　“前情便是如此。”俏如来合上了卷宗，“张三清白得以保全，少侠可以安心了。”

　　李霸地缓缓呼出胸中浊气。俏如来的叙述朴实而平和，纵然如此，在许多场面的描述上，他也能想象出当时的转折与剑拔弩张。

　　但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也会有新的开始。他对俏如来道：

　　“锔子有心，坤仪载星怎样回报都不为过。只是我刚才还在想，锔子为何要为我这样一个朋友而奔波，原来是为向世人揭露影形的存在。”

　　俏如来将卷宗收回袖中：“揭露影形，只不过顺势而为。张三弑官案——现在，该讲玄之玄弑官案了。此案情节独特，也就是玄之玄能栽赃少侠的关键，就是他可以模仿你。只可惜外貌仿得，行为未必，他习惯了低矮视角，所以在行凶时，仍会下意识按着矮人的动作。”

　　“所以当时碧海瑶月身上的剑，是自下而上斜着插的。”李霸地缓缓思索，“不错，这个细节我也记得。”

　　他坐直身子，向俏如来凑近了一些。

　　“一周时间查出这么许多，真是辛苦你了。后来荻花题叶怎么样了？”

　　俏如来道：“自然是因谋杀黑瞳首领，关入牢房服刑。他在碧海瑶月现场和玄之玄有过接触，说不定知道更多更重要的信息。”

　　李霸地想了想，自己还有没有其他在意的事。

　　“你说胜邪封盾接手中原，那之前驿站里面的海青叔他们怎么样了？还有金雷村，这个我打过报告，他们那边的水势下去了吗？魔瘟营地和乌桃村的损失——”

　　俏如来带着温柔的笑容按了按他的肩，让他别急。

　　“这些事情的处理，无一例外需要时间。但俏如来保证，胜邪封盾，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听闻我要去苗疆，这是胜邪封盾集体写给你的。他们还有东西托我带来，稍后苗王会处理。少侠虽常常独立于胜邪封盾而行动，但诚心可鉴，早已是他们的一份子。在苗疆不用担心其他，好好养伤，我们都会陪着你。”

　　李霸地抚摸着信封，只觉得心中的暖流几乎把自己淹没。信封摸起来很敦实，里面的信件十分有分量。内中的情感，嘱托，可是比同等重量的黄金都宝贵啊……

　　等这幸福的暖流褪去，李霸地分出心来，想了一想俏如来话中蹊跷。

　　“你刚说‘我们’？短时间内你不走吗？还有谁？”

　　俏如来却不说了。他起身，告辞，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词语。

　　“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