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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三顾师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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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霸地顿觉精神一振，醒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在夜风中摇曳的花草树枝，深深地吸进一口冷风，缓缓吐出。
这里是后山。
三个月的时间里，李霸地没少往后山去。阅读揣摩墨家典籍是其一，增加和忘今焉交流的机会，让他取信自己是其二。后山密室中的书籍浩如烟海，长时间一对一的教学，是迅速拉进师生关系最有效的手段。
除了月色下漆黑的树丛，眼前只有晃动的红灯笼，辨不出方向。他向前迈出步子，感到头皮一痛。是头发缠在了树枝上。
唉，麻烦。挑灯笼的杆子太长，他懒得仔细去解；干脆折下树枝，重新将头发梳理一遍。
刚才在密室里解开的头发，忘记重新束起来了。
这是忘今焉给他下的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在密室里，他不拆开头发，忘今焉就不回答他的问题。结合龙晓月给出的解释，烛火之下忘今焉看向他的笑容，便越发晦暗扭曲起来。
令人不爽。
好在讲学之后平安无事，只是每次李霸地都要像这样挑着灯笼回房间去。而这次……
李霸地闭上眼睛，回忆起之前南溟广虚对他说的话来。
“主动灵魂出窍？就算是道域，我们也很少这么做。”
南溟广虚在灵海里迈着步子，适应着在虚空里行走时的感觉。
“元神出窍，周边如果没有防护，便是将肉身白白送给那些游魂野鬼。操梦术只是抽一缕神识入灵海，大部分魂魄仍在体内，所以安全。”
他停下步子，转过身望着李霸地。
“而且，你的想法实在太大胆。就算学了灵魂出窍，也未必能达到你要的效果，”
李霸地说：“总要试一试。我知道忘今焉晚上会往哪里去，他不来找我，我去找他就可以了。”
南溟广虚不□□露出担忧：“你就不怕他再给你下咒吗？”
李霸地的视线垂了下来，片刻后，重新坚定地抬起。
“怕没有用。”
李霸地的想法，是操梦术的变形——操控梦游。他的思路很简单：
既然有人可以通过操控梦境，梦到自身希望梦到的东西；那有没有可能，梦游时的行为和路线，也能通过某种术式进行操控？
梦是虚无的，却可以影响现实。梦游时的人处于一种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状态，如果能保持这个状态，完成一些清醒时做不到的事……
初听闻，南溟广虚只是摇头，这太冒险。李霸地便退而求其次，提出由实行操梦术的人来配合他，通过影响梦境来改变梦游时的行为。
听了这个方案，南溟广虚的抗拒成为了疑惑。
到底是什么事，一定要通过梦游去做？
这个问题的答案，李霸地神秘兮兮的，没说出口。但这毕竟是一个能带来新的可行性的方案，南溟广虚便在下线后着手研究相关术式。
现在，是南溟广虚配合他做的实验。通过梦境中的引导，在睡梦中带着灯笼来到了后花园，这是术式的一大突破。
为了继续测试术式的稳定性，南溟广虚没有下线，而是隔空和李霸地聊起天来。他打算管这个术式叫梦游术，李霸地嫌他没想象力。
南溟广虚不爽，说谁创造的这个术式谁有权命名，李霸地说那又不一定，管刘备叫昭烈帝的也不是他妈。
两人吵了半路，南溟广虚忽然安静下来。接着他猛地一个用力，将李霸地的灵智掼进梦境。
“在梦境，我能感知到忘今焉术法的痕迹。这个波动，他似乎是在探测……啊，该不会！？”
南溟广虚将李霸地往梦境深处填了填。
“他一直在探测你身周的术法！这种方式，尤其是针对操梦术的！”
“什么！”李霸地几步赶上南溟广虚身旁，带起虚空中一阵焦急的气旋，“那快让我醒过来啊！”
“你现在是梦游，醒过来，怎么应对他的盘查？”南溟广虚掐着手诀，“越来越近了……你能看到他具体的位置吗？”
李霸地按南溟广虚教的方式，试着让神识慢慢下沉。他看到夜空之下，忘今焉拄着莹绿的拐杖，迎着灯笼中摇晃的烛光，蓝眼睛在夜里一步一步地放大。
确实是朝他来的。
“别慌，我们先当看不见他。”李霸地安抚团团乱转的南溟广虚，“既然是梦游，做什么事都不奇怪。先试着绕开！”
提着灯笼的李霸地继续抬起步伐。他双目无神，慢慢地接近忘今焉——灯笼里的烛火，和忘今焉擦肩而过。
他的脚步没有一刻迟疑，也没有一刻急促，就这样稳稳地向前走去，仿佛忘今焉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道路上。
可那笃笃的拐杖声，并未远离。他不跟着忘今焉，忘今焉反要跟着他。老者沉重的拐杖一步步顿进地面，慢慢地，和李霸地的心跳同频。
“这下好了，叫他给黏住。倘若贸然解术，等于不打自招！”南溟广虚的手指焦躁地打着结，“但是这个术式不能持续太久，再过一刻钟，我必须回去。否则，你我的神识都会受到损害。”
现在还没出后山大门，距离卧室尚有一定路程。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不等进入卧室，南溟广虚就必须下线。到时周身内力波动改变，忘今焉便知道李霸地在通过其他方式联络外人。
那时候，怎么编排李霸地，可全凭他的心意了。
一刻钟，必须想点办法。李霸地看着眼前慢慢退开的树丛，心一横告诉南溟广虚：
“拐弯！”
“拐弯？副盟主，你在说什么？”
南溟广虚质疑归质疑，手上动作没停，连忙让提灯笼的李霸地转了个方向，偏离后山大门。
“本来我们已经走不到卧室，后山更是忘今焉亲手布置的地盘，你要怎么藏身？”
李霸地看着视野里的长长白须。忘今焉将它们保养得很好，烛火映在上面，泛起油润的闪亮色泽。
“我没说要藏。既然躲不过，干脆就面对他。”
李霸地看着忘今焉，朝老者迈出一步。
“看看他，是不是来关心我这个精神不济的学生……”
忘今焉和李霸地的距离不远，大约在十步以内。李霸地数着步子，只有苦笑。三国时期曹植必须七步成诗，否则便有杀身之祸；现今自己也要在数步之内寻得出路，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九步。
梦游中的自己，见到忘今焉能有什么反应？该有什么反应？倘若自己再次和忘今焉擦肩而过，他会失去耐性，直接控制自己吗？
八步。
想来自己遭受的控制，应当还有凝魄散——不，在忘今焉面前，必须叫它安神丹。这种药物是他打算加强对自己约束的证明，玲珑雪霏对他断供后，继续给李霸地提供药物的，正是忘今焉。
七步。
是曹植该开始作诗的步数了。依稀记得老师讲过，古文一步是现代意义上的两步，现代的一步，古代叫跬，所以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可是现在别说十四步，七步都要走完了。抬起的脚落下去，要怎样面对虎视眈眈的恶魔？
六步。
李霸地似乎已经能看清，忘今焉嘴角那若有似无的笑容了。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是将自己完全掌握后的计谋吗？是欣赏自己被药物折磨的丑态吗？还是仅仅冷眼看着，自己正如何一步步走入他的陷阱？
五步。
这一步，李霸地没来得及走完。
他眨着眼睛，要仔细看清眼前人影究竟是谁。
刚才……明明还是红衣长须，冷冷注视自己的持杖老者。
现在，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
怎么就变成了一名少女？
那少女的装束有些陌生：灰色的长袖厚上衣，带着兜帽，没有下摆。下身是蓝色的裤子，质地粗糙，鞋则是难得一见的黑色皮革。
李霸地看着她，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脸。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一时有些恍然。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摸脸？
确切地说，是摸太阳穴的这个位置。
他重新看着少女，目光聚焦在她脸上那件十分眼熟的东西——两块玻璃挡在眼睛前面，长腿勾住耳朵。
是眼镜。
他刚才在扶眼镜。
少女的装束，仔细一看并不陌生。是灰色短卫衣，和蓝色牛仔裤。
只是这身打扮，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沉睡太久了……
太久了……
他向少女奔跑过去。
四步。
有很多话想对她说。这几年的艰辛和快乐，挣扎与磨难。她一定可以理解，只有她才能理解。是她支撑自己一路走来，是她无数次在自己低沉的时候使自己振作。如果没有她，自己想都不敢想，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没有她，自己还能扛得过天道吗？
三步。
可是她长什么样子呢？少女的面容，在自己心目中已然模糊了。依稀记得，她的眉毛弯弯的，睫毛翘翘的……但是，好像自己见过的女生都长这个样子。等再见到她，一定要记得她的面貌。已经忘记了太多关于现世的东西，不能连她也……
两步。
对，对了，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好？好久不见？太土了。你还好吗？不如说能活着见面已经很好了。你好？不，这也太生分了。和她一路携手，应该有一句更适合，更恰当的……
一步。
李霸地握上了少女的手。它看起来柔软白皙，却在李霸地握上去的那一瞬间衰老皱褶。李霸地感受着手心中逐渐枯槁的冰冷，望着眼前无悲无喜的蓝眸，和那被风吹起的长髯，静静从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慢慢地，哽咽着开口。
“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