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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雪从风中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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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空气让荻花题叶得以喘息,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毕业?这对花来说,太遥远了……”他还有些乏力,“你不叫我死……可是日后,我又该怎么活?”
李霸地从地上拾了件里衣,披在身上。
“别老说死不死的嘛……你才比我大几岁?作为师兄,你人确实不错。平时愿意指点我课业,逢考试还给划重点……
“我曾经去过沉香兰居,那里有一名管你叫学长的道人,禹晔授真。这几天下来,我似乎有些理解,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忠诚了。”
荻花题叶抬起袖子,遮了遮颊侧未褪的红晕:“终究是无用功。对于怎样博得他人的好感,你很擅长。”
李霸地苦笑道:“如果不擅长,我怎么出得了龙虎山,更别提梅香坞了。肆意潇洒是心中无牵挂的人才能有的奢侈,我的牵挂太沉重,潇洒不得。”
荻花题叶低低笑着:“心无牵挂……是了,风只有了无牵挂,才能来得那么肆意,又去得那么自由。花有根,雪源云,月悬天,只有风……”
李霸地感觉他话里有话:“我没在说风逍遥啦!你如果非绕不过去他,那提他之前,我有个问题问你:风是怎么来的?”
荻花题叶说:“十三年前道域动乱,我们逃出道域避难,风就此来到苗疆。十六岁时,风花雪月四人在苗疆创下传说,后分别归隐。这和你有关吗?”
李霸地听得着急:“我说的风!咱俩现在正吹的这个风!都说不提他了!你要是不说你喜欢那人是个女的,我都以为你暗恋人家风逍遥。改天我碰见他……”
荻花题叶咳嗽两声,打断李霸地的话:“‘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你同我一起在夫子课上念过的《风赋》,这么快便忘了?”
李霸地心道生字那么多谁背得下,接着说道:“那是宋子渊的说法。我现在要说的,是我家乡那边教师的说法。”
荻花题叶饶有兴趣地“噢”了一声:“你的家乡夏华村,我倒是只听别人提起。那里的学堂,有什么不同吗?”
李霸地说:“那里讲风,可不是这么笼统的天地之气了。风来自气息之间的摩擦,需得一热一冷两道气流交替,方才成风。这冷热不拘程度,哪怕相差只有毫厘,也有毫厘之间的微风。”
荻花题叶说:“很有趣味。但那又如何?”
李霸地仰望窗外碧绿的叶片,看着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笑了笑。
“你总是抱怨风太自由,可是会有风,是因为你们四人友情的温暖。逃难路上环境的严酷,和四人相互扶持的情谊,冷热参差,这才叫风诞生,有了风逍遥。
“风的确了无牵挂,但是他可以将热气带走,松动周围的寒冷,带来更大,更叫人舒畅的风。这清风源头的温暖,正是来自你们。你们不是他的累赘,是他的力量。”
荻花题叶道:“是你讲的不提他,反而是你先提了。”
李霸地说:“我叫你不要把别人想的那么坏啦!老实说你俩打照面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人家。既然当他是朋友,大家开诚布公谈一谈,会有什么压力吗?”
荻花题叶沉默半晌,惨然一笑:“是难以承受的压力。”
他站起身,李霸地也跟着站起来,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又要自尽。还好,荻花题叶只是扶着墙,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他念念叨叨的。
“温暖……温暖会叫雪融化。可是,我又多久没见到盈曦了……盈曦,真正还会出现吗……”
李霸地在墙的这一边,一步一步跟着。荻花题叶慢慢地走过墙洞,被墙壁遮挡。在沉重灰砖的那一边,他听到荻花题叶的轻语:
“星啊,可如果,我们中间有爱呢?沉重而炽烈的爱,燃烧起来时,最容不得风……”
李霸地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的名字里有个“星”字。他不知道荻花题叶说这样的话是何用意,只好凭直觉解释道:
“爱可是感情中最大的燃料啊!我觉得风会祝福你们的。如果这份感情足够真挚,为什么要怕因风而去的一两颗火星?”
荻花题叶沉默着,解阵。
术法解除的簌簌声响起,李霸地听见他说:“真挚,却不过是一厢情愿。我明知她的感情,也等不到她的回应,我只是放不下……”
“那就别放了!你默默地喜欢人家,不去打扰也是件好事。”李霸地最怕这种弯弯绕绕的话,“既然躲不过,不如直面这份感情。只不过,直面的前提是你一定要搞清楚……”
他推开门,和走出房门的荻花题叶相对而望。
“你爱的是人,还是记忆中的投射?”
在荻花题叶愣神的功夫,李霸地整整里衣转过身。风花雪月的关系,龙晓月大概给他讲过一遍;而荻花题叶念叨的盈曦,他却没有印象。原来这几个人还有另外的名字?
既然如此,盈曦代表的,可能是荻花题叶的某段记忆。听他怀念的口气,这段记忆在他的心中分量很重。爱上人,尚且能得到来自本人的回应;爱上记忆,那可就没招了啊……
起码李霸地没招。而龙晓月,李霸地也不好意思拿这种问题去打扰她。
他整理好衣服,抬起头,一时间捂着胸口尖叫出声,匆忙奔回浴室套上带来的新衣服。
忘今焉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等他换好衣服重新出门,忘今焉和荻花题叶一块站在门口等着他。
“就算今日休沐,你们来得也太迟了。”忘今焉顿了顿龙头拐杖,“没想到却是在这里打闹。像什么样子?”
李霸地仔细把外套的褶皱抻平。这套衣服可是自己大病初愈那会恋红梅亲自送来的,来了中原后没多少机会穿,必须好好对待。他把湿头发捋到身后,朝忘今焉行礼:
“先生莫怪!我没有跟师兄打闹,是——”
荻花题叶在忘今焉背后瞪他。李霸地只好说:“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打漏了墙壁,没想到他在隔壁嘛。我们好不容易才没打起来……”
知道李霸地和荻花题叶不是一起洗的澡,忘今焉好像有些失望。他进浴室看了看墙壁的情况,出来对二人说道:
“下人火急火燎朝我汇报,我以为是什么事。以后不准这样冲动,有辱门风。”
他带着李霸地和荻花题叶,来到会客厅。
“墙壁的事暂且搁下。我找你们,是因为有另外一名门生前来拜访。你们作为同门,要好好对她,不可怠慢。”
荻花题叶称是。李霸地忙着给头发绞水,也跟着应和几声。二人进了房门,只见桌旁端坐一名蓝衣女子,乌发如云,雪肌生辉。她见两人前来,放下手里的茶杯,款款欠身行一礼:
“玲珑雪霏,见过荻花题叶师兄,坤仪载星师弟。”
荻花题叶呆愣半晌,没做出回礼。李霸地扯两下他的袖子,先一步抱拳回道:“晚辈坤仪载星,见过玲珑师姐!今日恰逢休沐,是我们疏忽,怠慢师姐,还请师姐见谅!”
“是……是,怪我照顾不周。”荻花题叶总算回过神来,“雪……师妹,我从不知你也对墨家感兴趣。既然有心,怎么不和我讲?”
玲珑雪霏盈盈一笑:“我不知你也在夫子门下。倘若知晓,倒是省了许多功夫。接受夫子教导的时间虽少,却总是令我如沐春风。近日总算有时机聆听夫子教诲,还请师兄多多关照。”
荻花题叶的笑声都有些打颤:“哈哈,师妹说笑。花一定……一定尽力辅导。师弟,不要发呆,快去将我们常用的课本……”
一声清脆瓷响,忘今焉不知何时坐在太师椅上,盖上了茶杯的盖。他将茶杯放回桌上,对三人说道:
“今后一个月,玲珑雪霏会和你们一同研习墨学。我带她的时间很少,她的进度比你们慢上许多,你们要尽心帮助。好了,人已见过,忙你们的去吧。”
玲珑雪霏带头走出会客厅,荻花题叶紧紧跟在后面。李霸地看看正喝着茶的忘今焉,凑过去问:“先生,我在这里学习两月,从没听过有这么一位师姐。她只待一个月吗?”
忘今焉漫不经心地敲着茶杯盖:“是只待一月。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点。比如说,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赶自己和荻花题叶的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来。这可不能跟忘今焉说,李霸地搪塞道:“因为师姐很漂亮啊!要是早知道有她,我在中原就得盘算着进师父的门了。”
忘今焉放下茶杯,微笑着看了李霸地一眼:“那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我曾见她交友,多为性情豪爽的侠女,说不准,她正欣赏似你一般的少侠。”
李霸地说:“那……那还太早了!多谢先生,我出门了!”
他跑出去,正看着荻花题叶遥望玲珑雪霏背影,一脸的怅然若失。李霸地大步上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原来你跟我说的喜欢的人,就是玲珑学姐?”
荻花题叶把李霸地的手掸下去:“是又如何?我警告你,不准打她的主意。”
李霸地嘿嘿笑:“放心好了!和你不一样。我现在可没空谈恋爱啊。但是看你追人追得苦状万分,我给你支两招?”
荻花题叶抽出折扇,“唰”地打开。
“爱情是要堂堂正正,哪里容得下阴谋!除非……”
他抿着嘴唇,凝视李霸地良久。最后,他合了折扇,慢慢朝李霸地倾去身子。
“不准让她看出来。”
李霸地和荻花题叶的折扇击了个掌。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