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侠客实地考察报告》晴空一片月

199、迎魂归

　　阴风阵阵，诡雾弥漫，岁无偿召魂仪式，终于到了施展的时刻。七根血红蜡烛围绕岁无偿身周摆成一圈，头顶一根，肩膀两根，膝盖旁两根，并起的脚底一根。

　　幽幽烛光，在惨白月光映照下孤寂地摇曳。岁无偿躺在专门为这个仪式腾出的大殿正中，在大殿两侧，并列站着两排噤若寒蝉的苗疆官员。

　　这些人都在岁无偿死亡当天参与过议事。对于苗王的这个中原朋友提出的仪式，他们本来都没当回事，奈何苗王真的跟那中原人一起胡闹。剐油炼蜡，再放血浸泡，一招一式都跟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然而，当七根鲜红的长蜡烛呈上宫殿，摆在他们眼前时，那摄人心魄的血红色泽，又好像真能召来横死冤魂。苗疆王室设有祭司，凡事要先行卜卦，再行决断。内战方息，祭司一职至今无人，面对这种古怪的道具，官员们想商量也只能自己乱猜。

　　猜到最后，自然没有结果。凭空的揣测接近不了事实，日子越近，官员们对仪式的想象和恐惧便与日俱增。而今当真到了头七夜，面对倔强燃烧的烛火，他们一时噤若寒蝉，只等仪式主角上场。

　　坤仪载星。

　　李霸地手持槐木枝，身披道士袍，从宫殿正门大跨步走近。这一出装神弄鬼的戏法终于要到达尾声，他做戏得扎实做全套。

　　所谓召魂，其实就是将岁无偿被封的穴位解开。龟息术封穴时，人气息静止，同死人无异。然而要解穴时，回气过程漫长不说，一段时间内受术之人还会变得虚弱，所以李霸地需要王族亲卫们来保护岁无偿的最后一段路。

　　同时防备住忘今焉。

　　他知道李霸地的召魂术是假的。

　　“仪式简陋，术法流程缺失，理论不完整且前后矛盾——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吗？”

　　忘今焉在殡宫外拦住李霸地，在他耳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李霸地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要如何！？

　　“你要用这具死尸做敲门砖，想法很好。但是稀松的法术，是无法起效。这样好了，我传你一式真正的召魂术，你将其引入尸体，再让它指认白日无迹，此事即成。”

　　忘今焉拿出两张记着术法的纸，放在李霸地手里。

　　“放心，你准备的东西也不会白费。”他稳稳将东西推给李霸地，“照做。”

　　李霸地捏紧手里的槐木枝。

　　横躺着的岁无偿越来越近了。月光从大殿的天窗里洒下来，使他的皮肤泛起苍白色泽。

　　这七天里——直到“回魂夜”的前一天，岁无偿都在适应龟息术回气的感觉，好让自己在计划结束时能快速恢复。仪式施行之日，他要再一次受术封穴，瞒过所有人耳目。

　　也是这段时间，李霸地要准备其他的道具，学习真正的召魂术，并且掩护岁无偿。实际上，连李霸地自己都没想到，金光当真有类似鬼魂设定的存在；可转念一想，既然剧中拍过死后的画面，也许的确会有人很思念仙山上的魂魄吧。

　　召魂很复杂，朱砂狗血等眼熟的道具一样不少。但最重要的，它们都能营造出鬼气森森的氛围，将活人的血气压抑至最低。李霸地走到岁无偿身前，提起槐木枝，用血蜡将它引燃，对着岁无偿拜了三拜。

　　木鬼为槐，香引魂归。用涂过尸油的槐木做香烛，放在七根血蜡中间——这就是引魂入体的陷阱。李霸地运起术式，口诵咒语，手上结起几个手诀。

　　当然，他可不敢动用内力。这几个手诀，他在练习的时候隐约觉得这是真东西，说不定会召来强大的恶灵，便决定舍下不做。□□死亡后内力消散，可神识能否确实受到内力的牵引呢……

　　几番运诀，阴风骤起；血烛火光大盛，却是赤焰转青——该是注入灵力，唤魂入体之时。李霸地内力入指，槐木枝青焰爆燃；借着这火，他在周围闪烁的鬼火之下，将内力输入岁无偿穴位。

　　解术。

　　在李霸地将内力注入的那一刻，七根血蜡的青焰跳了几下，扑的一声，悉数燃尽，化作几缕轻烟。可大殿里并没有就此暗下来，岁无偿他——

　　直挺挺地起身，面色铁青，眼珠泛白，身后是闪烁的幽蓝鬼焰。

　　真的……他真的回来了！

　　李霸地抄起放在岁无偿头顶的血蜡，用槐木枝点燃。他将燃起的血蜡举在岁无偿眼前，喝道：“冤魂无路，血烛为引！岁无偿，你生前横死，现在我给你一个指认的机会！”

　　他盯着岁无偿的双眼。

　　“是谁杀的你！”

　　当然啦，谁都不知道鬼上死人身该是怎样一回事。忘今焉的召魂术不失为锦上添花，根据他的术法程式，李霸地和苍狼推演出几种鬼上身的表现方式。

　　最终，他们决定让岁无偿受点累，翻个白眼。

　　“不是很难。”殡宫里，李霸地真诚地劝解岁无偿，“把眼珠子藏在眉毛底下就行了。试一下嘛！不行咱换！”

　　岁无偿坐在放尸体的木板上，抱着胳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片刻，他转过头面对李霸地：“这样如何？”

　　乍然显示在李霸地眼前的，是一双带着血丝的泛青眼白。

　　不得不说，李霸地确实被结实吓了一跳。王族亲卫们听到动静，拢过来一看，也都大呼小叫了一阵。

　　但那时是在白天。现在，这幽蓝带绿的漆黑大殿中，面对这样一双眼白，李霸地心里还是打了鼓。他顺着风的方向，缓缓移动蜡烛，让岁无偿跟着烛光，看清殿中众人的相貌。

　　此时血烛的火光仍然是青色。阴绿的火苗举过忘今焉毫无情绪的双眼。李霸地引着岁无偿从他身边走过，留下无声的对视。绿色烛火划过百官低垂的头颅和闪躲的视线，最终停在其中一人的头顶。

　　白日无迹抬起头，看到指着他的岁无偿时，一下子就垮了。

　　“不是我！你在乱指什么！”隐在大殿角落的苍狼走出，白日无迹在他唤来的卫兵钳制之下挣扎，“王上，信我啊！是国师，是忘今焉那个老不死——”

　　白日无迹被拖向大牢，他的声音消失在殿外。李霸地看着岁无偿，吹灭蜡烛，仪式结束。

　　岁无偿仰后摔下去，李霸地和苍狼忙扶住他，放回原先的位置。

　　“真凶已明，孤王算是放下心来。”苍狼叹道，“王族亲卫，将岁无偿的尸身，挪到他应该在的地方吧。”

　　苍狼指天葬用的土堆。将尸身放在土堆上，周围摆一圈花草，便是天葬的大致流程。不过岁无偿等不及这个，一出苗王宫，他就迫不及待地坐了起来。

　　“恐怕我们得赶快。”他揉着眼睛，“那个忘今焉的眼神叫我不舒服，他可不会等我下葬完毕。”

　　李霸地同意他的说法。司空知命和冽风涛搀着岁无偿，慕云追逸打头，叉猡断后。

　　走在最头前的李霸地，观察着每一刻的风吹草动。

　　现在正是夜最深沉的时刻。天地同被墨色浸染，乌黑的草叶和被风吹响的树冠一样使人心惊。岁无偿根据记忆为众人指路，他们匆匆行进的步伐中，不知何时混入一些杂音。

　　有人！李霸地环顾四周，当即向显露着内力痕迹的刺客甩去一剑。这威慑的一剑却起了反效果，更多的人循声而来，亮出他们的武器。

　　又是一次围剿！

　　而且这一次的刺客明显难缠很多，匆忙间好几名王族亲卫挂了彩。李霸地不愿恋战，扯起岁无偿推给慕云追逸，让他们快跑。

　　现在拼的是速度。

　　只是刺客实在烦人，李霸地仗剑在手，长虹如歌迸发，精纯的内力气罩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我跟你们一起等他们。”李霸地收剑，坐在气罩之内，“那些人只是去送朋友最后一程，他们会回来的。”

　　岁无偿众人要奔忙得多。刺客不止李霸地拦住的那一路，墨色夜幕中分不清他们来自何方，只好凭直觉乱砍。岁无偿的体力恢复得不够，只好在几人背后勉力支撑。懊恼间，他看到月光下有一名面目模糊的少年，为他指了一个方向。

　　他喊其他人去看，众人疑惑，不知其所云。

　　岁无偿看着那少年，心一横向少年指的方向跑去。其余王族亲卫且战且退，纷纷跟上。少年始终走在岁无偿身前一步，引着他们进入难以分辨的岔道和石缝。渐渐地，追兵的声音远了。

　　岁无偿扶着树喘气。少年就在他几步之遥，可他实在没有体力了。他在思考，在疑惑，为什么这少年如此熟悉，为什么他一直看不到少年的面容，为什么……

　　他向少年伸出手去。

　　“你是……你是月荒凉，对不对？”岁无偿哽咽道，“那召魂术是真的，来的是你……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

　　少年——月荒凉——似乎露出了微笑。他转过身，对岁无偿挥了挥手，身影消散在银色月光之下。

　　终是，岁月无偿，魂断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