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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血祭者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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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要求好运,不论拜观音还是求佛祖,都不如去苗北犬市一趟。因为观音和佛祖显灵需要时间,而苗北犬市,只要一步踏入,便会立刻听到:
旺旺旺旺旺旺!
荻花题叶打了个冷颤。
“闲话少提。”他的折扇不耐烦地扇来扇去,“若不是夫子叫我来,我根本不屑于踏进这种污浊地方。快去买你要的东西!”
李霸地说:“我想让你开心一点嘛!而且狗的体温高,玄学上不是管这个叫阳气盛吗?阳气旺盛,气运自然来,我们挑最有精神,阳气最盛的黑狗就好。”
荻花题叶冷淡的目光透过折扇传递过来:“花要是记得不错,黑狗血是辟邪之物。既然是召魂,为何要置办驱鬼的东西?”
李霸地隔着笼子去戳一只长毛大黄狗的头顶:“当然是以防万一啊。时间选在头七,是为了提高召来的灵魂为岁无偿本人的概率。倘若召来的是别的恶鬼,第一时间当然要封锁并驱散啊!不然让它伤了别人怎么办!”
“哈,一套一套的歪理。”荻花题叶展开折扇,拍了拍一只蹲在柜子上的小白狗的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精通术法的人。”
李霸地抱起一只毛茸茸的黑嘴小黄狗:“灵界的术法和道域不同,中原的术法更是和灵界不同,这有什么好比较的嘛。”
他发现荻花题叶的怀里多了那只小白狗:“你喜欢它吗?”
荻花题叶低下头,摸了摸小白狗的头顶。
“因为花觉得它会受到……”荻花题叶顿了顿,“会受到花的恋人的眷顾。只要她欢喜,花便欢喜。”
“噢——”李霸地挠着小黄狗的下巴,“那她要是不喜欢呢?你养吗?”
荻花题叶道:“不能让她欢喜的事物,花要它何用?”
“好嘛,你抛弃宠物,她就会喜欢你吗?”李霸地让店主把关在笼子里的三条黑狗牵出来,给他看品相,“要真是这样,我觉得你得谨慎一点,换个人喜欢试试。”
荻花题叶折扇一指:“谁准你对……对她说三道四!她是,是最为纯净美好的女子,是花心中最璀璨的光辉!就连将她的名字说给你听,花都觉得是一种玷污!”
李霸地将小黄狗放回店里,付了钱,牵上黑狗,直起身子看向荻花题叶。
“你刚说那个……她是你的恋人?”
荻花题叶道:“是又如何?”
李霸地摸了摸下巴。
“那你是她的恋人吗?”
荻花题叶尝试忍耐揍他的冲动。
没忍住,李霸地在摊位上对他的折扇左躲右闪。
“干嘛啦!”他抽空给店主扔了一块银子,预先支付摊位的损失,“只是问一问而已!你是不是她的恋人,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你你你!简直愚鲁!粗鄙!”荻花题叶的折扇在颤抖,“无可救药!真不知夫子为何要将我安排和你一起!”
李霸地说:“可能是为了让你提前习惯,咱俩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呢。”
两人带着黑狗坐上马车。路上颠簸,存放行李的车厢咚咚咚响个不停。
回到苗王宫后,黑狗取血仪式,就要提上日程。忘今焉前来和李霸地交流细节,是心头血还是开膛破肚;放血的时候,是否要保证它的存活。
因着龙晓月紧急查阅资料的帮助,李霸地在忘今焉那里总算编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取血流程。等忘今焉走了,他才担心地看了一眼黑狗。
大黑狗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低着头趴在地上,一眼也没有往两人的方向看。李霸地想起殒命在中苗通路上的那匹大花马,横下心转身离开拴着黑狗的房间。
他得回坤宁殿,思考明鬼仪式后该如何进一步拉拢忘今焉。
坤宁殿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阴影处站着铁棘刺。李霸地从他手中接过信件,惊讶于胜邪封盾的效率神速。
“这才半个多月,他们竟然已经组织起如此多的行动。我也不能落下。铁棘刺,你带回来的刀……”
铁棘刺将身后背着的蓝色唐刀递给李霸地。李霸地缓缓抽出刀刃,精心养护的雪亮刀芒让他也一时神罪。
“夙前半生心血的结晶,此刻在我的手上。”他合上绊,“他肯将刀舍给我,我更要把握住这个机会。铁棘刺……”
他低着头。
“我一定,一定不能失败啊。”
绊暂且收在床下,现在不是用的时间。接下来的日子里,李霸地忙着查阅资料,亲手制作蜡烛。
并且在书库的掩护下,和王族亲卫们交流仪式之后的细节。
“我们作为王族亲卫,有了封地,按苗疆习俗,是要厚葬。”
今天跟李霸地接头的是慕云追逸。他捻着一页苗疆常用语大全,装作在为李霸地巩固苗语知识。
“但是忘今焉上台以来,苗疆推行墨风,厚葬的礼节大刀阔斧,几乎只剩下挖坑埋人这个流程了。我们本来想趁扶棺时劫人跑路,现在棺材简化,动手脚可是难。”
李霸地拿着纸和笔,一边念苗语单词一边抄,将真正想说的内容抄在纸上:“我后来研究过龟息术,如果运用得当,可以撑上数月。提前确认好埋葬地点,稍后挖出如何?”
慕云追逸听了听动静,一拍大腿,开始拧李霸地的耳朵:“臭小子!让你复习复习的什么!脑子里都是偷懒的歪主意!再这样下去,我看你的脑壳会空得连鸟都不啄!”
李霸地一边嚷慕云追逸脾气和头发一般乱糟糟,一边在纸上写下两字:
“天葬”
慕云追逸点点头。
天葬是苗疆规格颇高的葬礼仪式,本来即便是岁无偿,也不一定蹭得上。但是由于不装棺椁,将尸体直接遗留在野外任鸟雀啄食的做法,微妙地契合了墨家的节俭思想——于是天葬适用的阶层也慢慢开始下放。
到了现在,岁无偿这样劳苦功高的王族亲卫,也可以使用天葬。这样,等仪式一结束,穴位解开,岁无偿真正可以获得自由。
营救方式敲定。
蜡烛也已经备全,岁无偿的头七,终究还是一点一点地逼近。在第六夜,李霸地终于下定决心,拿起刀和装血的铁盆,来到拴着黑狗的那个房间。
黑狗低下身子,朝他发出威胁的低吼。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更有压迫感的话语他听得更多。曾经张大哥宰杀牲畜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旁观过,可现在……
现在……又是在纠结什么?
李霸地闭上眼睛,想起他来之前忘今焉说过的话。
“将狗留到最后杀,这是仪式还是你的仁慈?”
有时候,他不得不佩服忘今焉的观察能力。而这位极人臣的权相,用着像邻家老爷爷嘱咐小孙子那般的口吻,说出冰冷的话来。
“经历这么多,你仍不愿轻易动杀心。但你分明已经不是无辜。你的手沾过血,你的眼见过活人断气,你的耳朵听过临死惨呼。现在换成狗,你反而下不去刀?你啊,高估自己的善良了。”
李霸地将刀尖对准黑狗的鼻子,他的手有些颤。
忘今焉的话还回荡在他耳边。
“不要因为这虚假的同情绊住你的脚步。你以为你的杀戮只是环境逼迫吗?落到这步田地,难道你不是咎由自取?既然你选择顺从我,那就将你自己交我——今夜亲手割喉取血,明日拿着红烛来见。”
迟早的事,明明是迟早的事……
自己,是为了……
黑狗的吠叫声中,李霸地感到一阵头昏。好像有两种想法在他脑子里打架。奇怪,忘今焉说的这种鬼话,他应该早就抛到脑后才对。
怎么会突然想起来?
的确是环境逼迫,的确是杀人无数——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上。若不战,就会失去身后的山河。见识过那样残酷的战场,他早有觉悟:
用敌人的血换取中原和平,再多也可以!性命,敌人的命是命,保卫中原战士们的命更是命!倘若同情了杀他的铁军卫,杀人的魔——
谁又来同情,死去的同胞!
一视同仁的善良,难道真正就公平!
李霸地上前一步,单手将黑狗摁下,举起尖刀。
用没价值的善良换取身后万家灯火,再多也可以。
这一次,没人逼命,没人催促,他主动拿起刀,割开黑狗的喉咙,看着它的声音从低吼变为呜咽,变为呛咳,看着它的血流满铁盆。
看着自己的手被染成赤红。
蜡烛被他丢进盆中浸泡,李霸地走出房间散心。无月的星夜中,他听见几声稚嫩的吠叫。
小狗……?
他循声找去,正是那只黑嘴小黄狗。它仍然是那副毛绒模样,摇着尾巴,往李霸地怀里冲去。
它怎么来的?
它什么时候上的马车,又在车里呆了多久?
它知道自己正在舔食的,是同类的血吗?自己不是它同族的刽子手吗?纵然如此——
李霸地听到响亮的“咕咕”声,小黄狗仍然埋头舔着他手心的血。
“啊,没那么复杂嘛。”他笑道,“闷了好几天,你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