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挑大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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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自己也没想到，会在巡夜的时候遇到曾经队伍中的战友。他提前交了班，打一壶酒，跟着午烨走进他在城郊建的小草房。
草房虽小，菜色却不俗。桌上鸡鸭鱼肉蔬果点心琳琅满目，午烨推说自己就好这口吃食，摆好杯子请大梁动筷。
“真是难得啊。从魔世出来后，我们就在第一次与魔兵交战中失散……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你。”
大梁端起酒壶，给午烨倒上一杯。
“还在魔世的时候，我们能得到魔兵巡逻路线和换班时间，可都多亏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午烨在油灯的光线下，仔细看着大梁。而当大梁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的时候，他又将视线垂下去。他抱着的双臂搁上了桌，身子前倾，摆出久别重逢的故友模样：
“当然好着呢。外边跑太久了，城里住不习惯，找片合适地方自己开荒种菜，也是一种生活嘛。诶，我听说你进城，可是副盟主给你打点的？就光当个保安吗？”
“也不算是打点，只不过是引荐一下。”大梁一口将杯里的酒喝干净，“看到我能在都城安然无恙做官，其余像你我这样的人，不就有出来见人的勇气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午烨哈哈笑着，自己干了一杯。他脸上的的绿壳盖在额头和面部侧边，分泌出的油脂润润地反映出橙黄灯火。他将空酒杯往桌上一搁：
“大梁兄，这是运气好啊。你想想看，如果不是那个副盟主给你保驾护航，你们根本是一辈子都要窝在金雷村烂掉。指望中原人自个儿接受你？不如做梦等着天上下金子。咱们的出路不是只有跟他们死磕，你……你就没被那帮小崽子骂过吗？一句都没有？”
大梁顿觉杯里的酒不是滋味。他看了看用手指戳着桌子的午烨，端起酒壶，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
“午烨老弟，你说的什么话。难道咱们进了魔世一遭，出来就不是中原人了吗？人家胜邪封盾研究过了，这就是一种皮肤病，吃了药还能再掉下来的。你想避世，人家副盟主也没强求你。这不是，为更多想回家的人考量吗？”
他喝了一口酒。
“我保护的那些孩子，可不是小崽子，是春雨学堂的学生。里边有个叫王立鹤的，他爸以前在梅香坞当厨师，被炽阎天拦腰砍了。你想，他妈一个人拉扯他，多难过？副盟主拿着绳结找到她的时候，哭得站都站不起来，够惨。”
大梁将酒杯里的酒喝完，搁在桌上，止住午烨的话头。
“就是这么对孤儿寡母，听说春雨学堂收周边村里的学生，真的把家里锅砸了，卖了废铁凑学费。副盟主一直道歉说是他没宣传到位，本来春雨学堂就不要钱——最后自己出钱，给娘俩添了口新的。”
他抻抻衣服，坐直身子，直视着午烨。
“我说这些是为什么？在春雨学堂里，这样的学生多的是！胜邪封盾保护下的镇安城的孩子，家长有点钱，出得起路费的，都转学到这来了。一开始入学是七百人，慢慢地，你猜现在多少？两千！
“这里头不止镇安城的孩子，其余的磐山，洛阳……连瓦勒那边都过来好几个。你说，这里边的学生们，尤其是被胜邪封盾救下来的那些……
“他们怎么会对我有意见呢？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咱们都听过啊。我们在魔世来的时候，怎么战斗，怎么抵抗的，孩子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前两个月胜邪封盾创立二周年纪念日，他们还给我送花，你看。”
大梁低头去摸兜的时候，午烨并没有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盯着房间一角跳动的阴影。继而，他瞥了一眼大梁捧出来的干皱红山茶，挪了挪椅子，好掩饰他的嗤声：
“胜邪封盾，你自己数数，刚才这段话你说了几个胜邪封盾？他们是给你灌迷魂汤了还是怎么，好不容易进城，结果就只当个镖师，你还得意上了？”
午烨夺过酒壶，给自己倒完酒后，将它重重砸在桌子上。
“当时没投奔他们是对的，从那出来的人精神都不正常。就不说你了，那胜邪封盾，自个都把自个拆了，加到尚同会里边。它还管得了你？从来没见过哪个门派这么干事！大梁兄，你就别惦记他了。早点给自己另外找个出路……”
“什么出路？”
大梁开始觉得，午烨这次来不仅仅是找他叙旧。他坐直身子，打起精神警戒四周动静。而午烨的真正目的，他也没有放弃打听：
“胜邪封盾两年来坚持抗魔，居功甚伟，我相信他们难道不对吗？不过，既然午烨老弟有别的招，我姑且听一听。副盟主给我安排的官虽然不大，但是糊口也足够了。你有比这个更好的门道？”
午烨伸出手，拍了拍大梁的手背。
“这就对喽，大梁兄！我说的门道，也不是完全跟胜邪封盾没关系。你想，胜邪封盾打赢魔世，靠的还不是对魔世的了解？副盟主在藏龙谷抓魔那段，不好看吗？那元邪皇侵略至此三千多年，谁最了解魔世？”
大梁喝了一口酒，等着午烨继续说。
“墨家啊！”
午烨敲桌子的指头，加了一根。
“他们暗中抗魔几千年，光资料就一大堆了。胜邪封盾要是没了他们的帮助，不定怎么样呢！大梁兄，咱要拜山头，就拜最大的。你看桌上的菜，一趟活给的工钱，买这些用的钱，还不到一半。你跟着我加入墨家尚贤宫，盟主肯定不会亏待咱们的！”
噌的一下，大梁站起身来。
“盟主？那个从头到尾，没管过我们魔人死活的盟主？那个耀武扬威，一份功劳他要拿走一份半的盟主？午烨，你投奔他，才是真瞎了眼！墨家隐世多年，忽然现世必有原因，这个原因，你猜跟你的盟主有没有关系！”
午烨撑着桌子，也站起身。
“大梁兄这是不愿意了。盟主倒也没你说的这么讨厌，他比较好的一点是，有钱，还给得多。你念叨的那胜邪封盾，军饷才几个子？”
“不算很多，生活足够，但是按时按量。”大梁回答，“并且，他们不会因此叫我去做亏心事。你说你一趟活能拿很多，那，做的是什么事？如果仍是欺男霸女，不还是曾经的老一套吗？”
“什么曾经的老一套，别说得你没干过似的。”午烨嚷道，“当初一块当大头兵时，不都这么过来的？进个胜邪封盾，你就成圣人了？”
大梁不答话，抬腿要走。午烨见状，起身拦住他的去路。
“大梁兄，我让你加入墨家，是为咱俩好。”午烨深沉地盯着大梁，“你如果坚持不知好歹，我可只能叫你出点什么事了。”
“午烨，别不知好歹的是你。”大梁的手按上腰间，那里缠着防身匕首，“墨家真像你说的那样好，怎么还需要威胁别人加入？让开！”
午烨没有立刻让开。他瞪着大梁，缓步退到门边。他一边退，大梁一边大步迈进，可没走两步——
天旋地转。
大梁在视野模糊之前，看到门外有一个人走进来。他和午烨聊了几句什么，但是大梁实在听不清楚了。
他向那人伸出手去，他有很多问题要问。
你是谁？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你和午烨什么关系？你是墨家的人吗？
你……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
黑暗笼罩了大梁。
等他挣扎着醒来，外面天光未亮。大梁不敢赌自己昏睡了多久，也许一天，也许更长。他扶着药效未退的脑袋，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地往营地去。
他还有春雨学堂的孩子们要保护，他还有两千人的队伍要带领。
他不能死在这。
朦胧的视野中，他看到有人带队站在学堂门口。那个人——大梁扶住额头，头疼欲裂。那人他绝对认识，那是，那是……
发布命令的人转过身来，看到了大梁。
那是他自己。
大梁喘着粗气，狠狠咬了舌尖，逼迫自己清醒过来。利用容貌假扮身份，对了，这招他见过。在金雷村，在副盟主和常欣身边——
影形！
那影形见大梁到来，面无惧色。
“这是谁啊？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兄弟。”他蓄意模仿的腔调让大梁作呕，“来人，把他赶走。步子晃成这样，是哪个醉鬼喝蒙了吧。”
“你——该走的是你！”大梁挣开前去拉他的两名士兵，“我才是大梁！我是你们的队长！那个人是假的！”
士兵们茫然地面面相觑。大梁也知道他们为什么犹豫：自己的令牌和盔甲，都在那人的身上。而且，他能将士兵带队到这里，想来一些细节也了解得足够清楚。
混账……午烨跟那人说了多少？
而且，这么早，还不到接送学生的时候。他要对春雨学堂做什么？
对面的影形见士兵犹豫，两手一摊：“你说我是假的，我便是假的？这牌子你有吗？没吧？快点滚蛋，春雨学堂周围可容不下乞丐，快走快走。”
大梁咬着牙，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干脆一个箭步冲过去，要去抓那人的衣领。药效消磨他的力气，他很快被士兵们捉住。
“狗x的畜生！冒充你梁珀山爷爷！”大梁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大家信我，我才是大梁！我们从金雷村一起出来的啊！”
影形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下。他挥开按着大梁的士兵，缓缓踱步走到大梁面前。
“真的和假的，要看他们信哪边。”影形掐起大梁的下巴，“现在，他们信我。所以，我就是大梁，就是梁珀山。你以为你的士兵就有那么聪明吗？从今往后，我就是你。”
他将大梁往外一推。
“快滚。”
大梁踉跄着后退两步。他喘着气，身上冒着清晨雾气凝成的冷汗。天渐渐亮了，影形的面目逐渐清晰，大梁也看清了自己的脸。
他直起身子。
“我相信我的人能认出是我。”他震声道，“而我更相信的，是我自己！既然你是我，那我能做到的，你也可以！”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他赫然扣住自己脸上的绿壳，五指用力，狠狠地撕扯。那是人与魔的拉锯，他呼喊着，嘶吼着，最厌恶的魔壳以最血腥的方式哧拉拉从脸上撕离，带着肉和红色的血。
没人敢上前阻拦大梁，只听见他心脏如雷击，看见他周身汗如雨。大片血液落下，洒在大梁的肩上，身上，地上。他举着血淋淋的绿色魔壳，指着影形，大吼：
“摘下来！你不是我吗！那就和我一样，把你的面皮，摘下来！！”
影形被大梁气势的压迫住，一时开不了口。影形身后，几名士兵上前，将他踹倒在地；再七手八脚给他制住，扯下面具。
露出午烨震惊与惶恐的脸。
大梁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他的血，和散落的山茶花瓣一道，洒在了阳光下的石板路上。
李霸地盯着血，发呆。
它新鲜，尚热，蜿蜒。从颓然坐在枯树下的，碧海瑶月的胸腔中，汩汩地流淌而出。
“不是我！”他朝聚拢过来的士兵们解释，“我才刚到，这不是我……”
他看到手上沾着血的剑，慌忙把它丢了出去。
“这不是我的剑！我看它长得像，才想着拔下来检查一下……我打算去报官的！不是我……”
“副盟主竟然也有这种六神无主的模样。”
玄之玄叹息着，从士兵队伍中走出。他看着李霸地，无奈地微笑。
“是不是你，我们调查后自有论断。现在，副盟主，请吧。我会为你挑一间舒适的牢房……”
作者有话说第179章 挑大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