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落叶归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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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进鼻腔里面的泥很难弄掉，李霸地擤鼻子擤了好几遍，还是免不了有几口被咽下。
怪恶心的……咸的，鲜的，腥潮软黏，不知道混了什么东西进去。
半刻钟之前，他就要被这口湿泥闷死。
武敛君跟得很紧，不论是清点人数，巡查受灾情况，去漱口，他都寸步不离。甚至上厕所都要在外面把风。
李霸地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掉进茅坑的风险，武敛君巍然不动，全不搭理。
万幸的是，除了李霸地和荷妮，营地中没有其余被掩埋的人。那些本来对山崖是否稳固怀有疑虑的病人，经过这一遭，动员起来方便多了。
不过，那些本来就彻夜巡逻的士兵们，又经过刚才的折腾，这次真的累倒在地，饭都叫不醒。病人们自发组织起来，将士兵们搬运至阴凉的地方照顾。
这是李霸地没来时的情况。
他一来，那就热闹了。
慰问的，投喂的，呼朋唤友参观的，拉着他的手死活不松的，热情的人们纷至沓来，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李霸地推拒不及，连忙拉武敛君挡路，他自己抽空跑到营区里去。
他想找荷妮。
刚才被埋的时候，荷妮将“爸爸”放在最后说。如果她的爸爸是和她的家人一起前来，那么荷妮的回忆顺序也应该是一起的才对。
因为魔瘟处理步骤繁琐，分离的家庭不在少数。全村搬迁的，只听过石马庄。而且鸟巢山地形难以行走，即便家属有探望的心思，也很难独自前来营地。
也就是说，她的爸爸很可能也患了病，并且在她之后才到。
玄之玄建立营地时，是先收罗患者再一并迁往。结合这个条件，罹患魔瘟又随后才到的人，那便只有魔人了。如果让荷妮和父亲团聚，之后魔人或许便不会那么排斥自己。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爸爸的家庭地位不高，或者跟其他家人关系不好。这些都要找荷妮进一步验证才行。
但是，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李霸地随口向一名晾衣服的女子问路，被她热情洋溢地拉到一间房外。
“那红衣服女娃我也记得，隔离的时候就不安分，一天妈妈妈妈妈，精神头可足了。”
女子挎着洗衣盆，向李霸地指指紧闭的房门。
“刚才她们回来以后就进屋了，还没出来呢。副盟主想问问题，这会正好！”
李霸地上前要敲门，那女子却没动。他劝了一会，她才抱着洗衣盆离开。等女子走远，李霸地才敲响房门。
开门的是一名戴粉头巾的中年妇女，她一见到李霸地，就拉着他的手开始掉眼泪。
李霸地想劝她别激动，见她连话都说不利索，只好先等她哭完。荷妮从床上下来，清清脆脆喊了声“星星哥好”，噔噔蹬去拿了两个茶杯，又攥了把瓜子撒在桌上。
“死妮子，又背着我吃瓜子！”中年妇女好容易止住眼泪，“说了好几遍你吃这个上火！”
她看了一眼李霸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揩着眼角。
“真是让你看笑话，副盟主。我叫采芸，这孩子大名叫采荷，荷妮是我管她起的小名。她就爱吃这些不上台面的零嘴，我给您拿些果子……”
李霸地让她不用麻烦，他不多待，一会就走。
“采荷这孩子处事冷静，临危不惧，很有前途啊。”李霸地拿起一粒瓜子，“我听她说，她还有个哥哥，怎么没见着呢？”
整顿营地时，隔离营区的初始划分规则是以家庭为单位，不是性别。营地里当然有人不愿意，但李霸地是副盟主。这样，能保证小孩和老人附近有能照顾的人手。
重症病人，没有医疗知识的家属也帮不上忙。而且他们的传染性极强，因而单独划了一片营区安置。
采芸一家脸上的魔瘟区域都不大，是中症。采荷说的哥哥，应该也在附近才对。
但凡事总有例外。
“她哥哥采阳的病，发展得太快了。”采芸一脸愁容，“副盟主不是早就把他转移到新营地了？说来副盟主之前还要我们也搬，我们这就收拾东西跟副盟主走！”
李霸地赶紧安抚她，让她等待通知。现在还需要清理土石，和确认营地的损失情况，暂时不用急。
接下来就是重点。
“你们家起的名字，都挺有意思的。”李霸地斟酌着言语，“采芸，采荷，采阳……就是不知道你丈夫叫什么？”
“我老公他啊……”
采芸想起了什么，脸色陡变。
“他早死了！前两年魔世入侵，他被抓进魔世，然后就死在那里。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当没有他了。”
“妈妈说的不对！”采荷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抓着李霸地的袖子，“爸爸活着！我见过他，星星哥要找，我带星星哥去！”
“你这妮子！”采芸扬手要打，李霸地赶忙拦住。
“孩子说这话，可能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李霸地慢慢把采芸的手放下，“反正我在这里，是真是假，我亲自带她去一趟。这样，你可放心些？”
采芸看看李霸地，又看看躲在他身后的采荷，又急又气。
“副盟主愿意，采芸没什么想法。”她干脆转过身，“那妮子，你去了就别回来！”
李霸地抱上采荷，出发。
关于在哪里碰见的爸爸，采荷记得并不清楚。所以李霸地走得很慢，带采荷这儿逛逛那儿瞧瞧。遇见李霸地的人，见有小孩子在也不好凑太近，打招呼的热情倒是不减。
一路来到魔人营区前，采荷明显兴奋起来，扭着身子要下来自己跑。她并没有进入过魔人营区，李霸地担心她迷路，哄她见到爸爸再下来。
这时武敛君迎面而来，李霸地如蒙大赦，赶紧将采荷塞给武敛君。
“这个叔叔会讲故事。”李霸地无视武敛君要杀了他的眼神，“你跟着他乖乖听故事，哥哥去找你爸爸，一会就出来，好不好？记不记得你爸爸长什么样子？”
按着采荷的描述，李霸地一路打听，来到那名魔人的住房前。他营救采荷时，不少魔人也看在眼里，对他的态度软化许多。但要他们完全信任，怕还是不够。
那魔人打开房门，掀帘子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李霸地笑眯眯地等在外面。他转身往屋里进，李霸地抬脚跟上：
“急什么呀？刚才教我数学的劲儿呢？别装，我知道是你，前几天在营区不就是你先怼的我吗？”
魔人背着他站了一会，转过身。
“我现在向副盟主道歉，满意吗？”他眉头紧皱，“快出去吧。你救人，和魔人没什么关系，我是不会因为这个感激你。”
李霸地往门框上一靠。
“怎么没有关系？魔人在长出绿壳之前也是人类啊。不说那个孩子，就算是你在那里，我也会救的。”
魔人没底气地“哼”了一声。
“这种大话，副盟主不用对我说。再怎样讲，我们都是传播魔瘟的罪人。中原，早已是我们再融不进去的土地。”
“太早下定论不好吧。你连试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融不进去？”
李霸地直起身子，走近魔人。
“比如说……和你的家人见一面？”
几声重响，桌倒椅翻，那魔人直直冲了过来。李霸地并未反抗，就这样让他拽着领子，把自己摁在墙上。
“你以为你是谁，还敢提我的家人！？我从长出这鬼东西的时候就死了！死在魔世！你觉得魔人还有家吗？啊？你觉得我们还有家吗！”
他脸上未褪干净的魔瘟，随着他的怒吼鼓动。李霸地在心里想，梵海惊鸿说要忌口，好像也有点道理。
而魔人忽然冷笑一声。
“也罢，这营地里有好几十个都是我传的，不差副盟主一个。昨晚通宵累了吧？累的人最容易得这种病了，副盟主也试试看随时随地被别人盯着的滋味，怎么样？”
李霸地搭上魔人的手腕。
“昨天还好说，今天就别费劲了。”他说，“昨天晚上我特意画多了阵法，留出空余让你们也进入里面。按理来说，魔瘟传染性应该已经被阵法中的佛力抵消掉。用这个威胁我，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吗？”
魔人把李霸地往墙上一甩。
“先是放逐，再是坐牢。副盟主以为吸收我们进驱魔队之后，就万事大吉了吗？没用！该看不起的还看不起！甚至我老婆她……她……”
他想起什么伤心事，转身扶着窗边幸免于难的桌子，独自垂泪。李霸地正想出去找采荷，只听门外脆生生一句：
“爸爸！”
魔人惊讶地转过头，连眼泪也没来得及擦。采荷风风火火跑过去，抱住他的腰。
“爸爸为什么躲着不见我……”她的声音变得委屈，“妈妈一直说你死了，可是我明明看到你了嘛……”
一时间魔人手足无措，他忙乱地拍着采荷的后脑勺：“荷妮乖，爸爸不是……”
他重重一声叹。
“爸爸是担心你害怕……你看，爸爸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他蹲下身，让采荷将他脸上绿色的魔壳，看得更清楚些。
“这是爸爸在外面……带回来的……盔甲。本来想，戴一下就摘下来，结果就跟长在肉里似的，摘不下来了。爸爸太笨了，担心你们娘仨嫌弃我……”
采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崎岖粗糙的魔壳，抚摸。
“面具爸爸也很帅！”她搂住魔人的脖子，“没关系，我和妈妈，还有哥哥，都记得爸爸之前的样子。等哪一天爸爸找到摘面具的方法，就还是以前的爸爸了！”
李霸地悄悄吩咐门外跟着采荷的武敛君，要他把在营地外徘徊的采芸带过来。
她跟了李霸地一路，理应见到现在的场面。
眼前魔人拉着他女儿的手，早已说不出话。他不忍让酸楚的目光灼烧到采荷，只好垂下视线。
“你……你娘……”魔人艰涩地挤出话语，“你娘怎么看？”
“怎么看？老娘用眼睛看！”采芸提着衣服下摆迈进房，和仓皇起身的魔人对视许久。
“从西剑流开始你就死在外面，荷妮出生了你还死在外面！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不一直死在外面！”
采芸骂着，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
“好不容易不打仗了，我天天想你想得睡不着的时候，你在做啥！当爹当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不……”
她去推搡魔人的肩膀。推了几下，却是扑在魔人怀里，泣不成声。
“你没死在外面你就回来嘛……你是娃他爹啊……外面再怎么样，哪里有老婆嫌弃老公，娃嫌弃她爸的……”
“爸爸也抱我！”采荷伸直胳膊蹦蹦跳。李霸地离开房间，好心地关上了门，让这一家人好好聚聚。
魔人再开门出来时，左手牵着采荷，右手挎着采芸。
他见到李霸地，将采荷交给采芸牵着，这才正经规矩地行礼。
“真正是我对不住副盟主。”魔人说，“我……太想当然了。没有真正和家人沟通，就随便揣测她们的想法……”
“你还随便揣测我的想法呢。”李霸地抱起胳膊，“怎么样，现在让你去坐牢，还愿意不？”
魔人笑得苦涩，但也释怀。
“坐到死都可以。”
从魔人营区出来，李霸地一个懒腰还没伸完，武敛君就和他汇报，乌桃村长来见，正在新营帐等着。李霸地不敢耽搁，连忙赶过去。
乌桃村长不是自己来的，他还带了一队村民，帮助李霸地清理营地，并且引导病人迁往新营地。
之前李霸地的奋不顾身，也被乌桃村人看在眼中。他们觉得，如果尚同会有这样一个副盟主，那么加入也不坏。
不过，乌桃村长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李霸地。
一封信。
驿站来的。
修儒写的。
作者有话说第169章 落叶归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