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侠客实地考察报告》晴空一片月

167、明日

　　夜愈是深，雨愈是大。

　　李霸地在主营帐里团团地转，想去看看阵法的设置情况，又担心万一有突发事件，营地内无人处理。

　　他心里还牵挂着新营区的重症病人。三千士兵留了一千在那边巡逻守卫，余下两千就是协助拆除旧营地的人手。

　　这么大的雨，就算有歹人，应该也不会挑这种时候犯事。此时重点还是放在旧营地为好。

　　从药房出来后，他特意重新找到将领，强调了一遍，东西两侧一边二十个遮雨棚。棚子只需要结实牢靠，其他的可以暂时不用管。

　　再接着，他就来到主营帐里，随时关注着山崖的异动。

　　雨仍在下。不知过了多久，将领湿漉漉地跑进来，将地图交给李霸地。上面用泥水歪歪扭扭沾了四十个点，的确是营地东西两侧，一边二十。

　　李霸地即刻动身，带着武敛君疏散病人。

　　当然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即便门外催促撤离的是副盟主，这么黑的夜，这么大的雨，所谓的山崖还稳稳当当的——

　　更别说，这个山崖，根本连看都看不见。怎么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了？

　　尽管疑惑，大部分病人仍然跟随李霸地的指示，从篱笆缺口处前往遮雨棚。他来这里才几天，像样的药和住的地方就都有了，不能不念这个情啊。

　　觉得山崖没塌就没必要挪窝的病人，也大有人在。对付他们，李霸地只需要一句话：

　　“起来，带你们治魔瘟。”

　　是的，梵海惊鸿和南溟广虚的治疗阵法，就是为这样的人托底的。并且温暖的佛力也能保证夜晚疏散的病人身上有点热乎气，不至于失温。

　　他也想一挥手就是四十个遮风挡雨，四平八稳的塑料遮雨棚。可是，再多的条件，实在没有了。

　　病人们在士兵的组织下，排成队从营区撤离。李霸地沿着主路来回地走，巡视着内力痕迹，看有没有漏掉的人。

　　人群体内银色的内力线条集合，像溪流一样四散。李霸地确认营地中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后，动身前往营地东侧。那里有他和武敛君一起立下的标记石头，路比较熟，找起来方便一些。

　　遮雨棚正在搭建。四根柱子，前高后低，每根底部用几个木条拴在一起支稳，顶端撑起一片厚木板——这是搭得最牢靠的方案。底下用曾经的屋顶，芭蕉叶，铺得平平一层，踩上去感觉不错。

　　没见到阵法，也没看到梵海惊鸿和南溟广虚。病人陆陆续续来了，见到这四面漏风的棚子，不由怨声载道。雨水本来就冷，患者又体弱，有一部分病人的脸色已经不是很好看了。

　　李霸地从怀里拿出阵图，比对着画。他尝试回忆南溟广虚画阵时内力的流向，手指在空中点击，划动——

　　还真行。银色的线条从指尖吐向半空，自成一幅优美图案。阵图在空中绘制完毕，李霸地依样画葫芦往地上一推；泥水四溅，比棚子大了两三倍的阵图赫然出现在地面上。

　　病人们面面相觑。李霸地庆幸现在是黑夜，他们看不清自己尴尬得发热的耳根。原来并不是画多大就有多大啊……

　　暂时先这样，大不了少注入一些内力。李霸地招呼病人们先进棚躲雨，自己将一指佛力注入阵法。看到病人们的脸色缓和下来，他安排一小队士兵看顾雨棚，自己奔向下一处地点。

　　走过十来个雨棚，都没见到阵法。没有阵法的棚子，李霸地依照之前的经验，绘制阵图，注入佛力。病人们虽有抱怨之声，但进入阵法后病情缓和下来，便也安静许多。

　　行至半途，武敛君从对面跑了过来。他和李霸地从营地两端检查同一侧的雨棚情况，刚才帮士兵搭了被风吹倒的雨棚，这会一身都是泥水。李霸地也没好到哪去，脚趾凉得直抽筋。

　　武敛君告诉李霸地，他看过的七个雨棚，也都没有阵法。他交代魔瘟病人先进棚躲避，暂时不要管传不传染了，别说大家都是病人，死了之后倒是的确谁都传染不了。

　　李霸地笑话武敛君，说他要是听到这种话的病人，高低得跟武敛君打一架。二人嘴上闲聊，脚步一刻没停，迅速赶往雨棚处补画阵法。

　　当李霸地熟悉阵图的绘制流程后，布阵便轻松多了。虽然总是有位置或者大小的偏差，但画出来的是个能用的阵，这就够了。

　　东侧的二十个阵法很快绘制完成，并且注入佛力。李霸地不敢在意雨水打湿的衣服有多沉重，提起脚步沿着营地正面往西侧去。

　　路过正门时，他看了一眼山崖。黑暗中树丛陡峭，树尖随风摇曳，天地间仿佛只有雨和雨声。

　　前方有动静，李霸地收回目光。两道人影自青色雨幕深处而来，雨水模糊他们的面目。走近了瞧，竟是南溟广虚，和扶着他的梵海惊鸿。

　　南溟广虚缩在梵海惊鸿的僧袍底下，脸色是在深夜也看得出的青白。他看清了李霸地的面貌，“哈”了一声，挺直腰板。

　　“副盟主不必担心我。”他的拂尘顺着衣袖往下滴水，“西侧阵法，已悉数绘尽。现在我们要往东侧去，副盟主有吩咐吗？”

　　李霸地上前搭了他的脉，重新给他注入一掌佛力。

　　“我现在命令你去休息！”他在雨中提高声音，保证南溟广虚听得清楚，“东边的阵法我都画好了！你这样淋雨，当心魔瘟复发！”

　　他仔细看了看两人。

　　“你们的伞呢！”李霸地继续喊，“我是忘记带了，怎么连你们也不记得带伞啊！”

　　梵海惊鸿扶正帽子：“我们的伞，和副盟主一样，忘在患者迁移的队伍那边。副盟主什么时候回营帐，我们便什么时候休息。”

　　“而且，这是你说的！我们都不是中原人，你的命令我们不听啦！”

　　南溟广虚终于能吵赢李霸地一次，得意地甩着拂尘。

　　“来，梵海高僧，我们去检视一下副盟主的工作成果，看他有没有做到位。请了！”

　　李霸地伸手拦他们，梵海惊鸿只是搀紧南溟广虚，沉默着走过。他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笑容，李霸地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清。

　　看来佛门中人跟道域一样，都特别犟。李霸地拉紧武敛君，向营地西侧而去，视察雨棚的情况。

　　状况不错，雨棚的确全部建在安全的区域，并且扎得稳稳当当。阵法满盈着金红色的佛力，魔瘟患者们在棚下席地而坐。

　　士兵在将领的指挥下交错巡逻着，三十人一小队，还能匀出八百人应付突发情况。

　　李霸地回到最靠近营地正门的雨棚，找了个边角开始拧衣服。病患人数齐全，有人在路上磕了碰了，好在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阵法的佛力传导也很稳定，没有受到天气影响。

　　他将低马尾捞到身前，用力攥干水分。

　　在营地转这一圈下来，雨下得静了些。患者们讨论山崖和病情的声音，代替雨声传进他的耳朵。他吩咐士兵将他的位置告诉所有人，以免有突发情况时，无法及时应对。

　　他发现雨幕深处的蓝，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明亮。

　　这一夜，竟要过去了。

　　雨静悄悄地停下，留阳光点亮蓝天。营帐上方的山崖，依然稳固。病患们得以从治疗阵法中走出，打着呵欠，伸着懒腰，被士兵搀扶着，回到自己的营地。

　　和质疑声一起。

　　李霸地当然是做好了被骂“多此一举”的心理准备，他靠着柱子打盹，被武敛君拍醒。初晴的泥路仍然难走，被佛力治疗过后的魔瘟患者，还需要他。

　　人们回到营地。李霸地继续指挥，要求他们向分管的组长汇报身体状况。同时放松隔离界限，允许在主道之外的区域活动。

　　没了隔离限制，身上又有了点力气，一万多人的营区登时热闹起来。串门的，攀亲戚的，找对象的，撵孩子的，人声嘈杂，一派欣欣向荣。

　　之前巡逻雨棚的士兵们都去休息了。备战的八百人，便看着这些病患，不许他们往主路上跑。

　　李霸地站在正门前，看着蓝天下的山崖。明亮的朝阳映得树丛嫩绿可爱，和夜间阴森耸立着的仿佛不是同一片树林。

　　但李霸地知道，这些树木的背后，就是那片危险地向前伸出松软黄土的山崖。李霸地探查到的时候，它的前端陡峭地收尖，像即将发动攻击的眼镜蛇一般，静静盘踞在鸟巢山上。

　　现在，它仍然没有动静。

　　李霸地向它走去。

　　一夜雨过，按照鸟巢山的土质，绝对不会没有受到影响。也许是山体比他想的稳固，也许是这座山崖仍在蓄势待发。

　　他没有听到石头滚动，土壤滑落的声音。

　　等病人的状况统计完——立刻就要搬走。可是，现在的情况能等到统计完成吗？病人们熬过一夜，力虚体弱，走到新营地会不会消耗太大？

　　这未爆发的危机，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吗？

　　李霸地越走越近。

　　他的脚下有隐约的震动。

　　他的眼前有森林在摇晃。

　　他看到，一颗石子，在平地上跃了起来。

　　“往两边跑！”他朝士兵吼道，“这山崖要塌了！快撤！！”

　　轰然一声天崩地裂，棕色的洪流顷刻间吞没营帐。李霸地返身要退，却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穿着红衫，扎两根麻花辫，不超过五岁。她在尚且悬着的一块大石头底下，向着营地一侧伸出手去。

　　那个方向，是被士兵用长矛死死拦住的，她的母亲。

　　李霸地的内力，在此刻以最大速度运转起来。他蹬紧沉重麻木的小腿，在看到女孩的一瞬，便踏光飞扑，将她摁进怀里。

　　那一瞬，黑暗铺天盖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