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别活，还是别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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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深林，藏龙谷内某处空地之中，一簇摇动的火光点亮黑暗。
那是一小堆篝火，木柴在火焰底下不时劈啪作响。武敛君在篝火上烤好了肉，递给正坐在石头上看信的李霸地一串。
李霸地收起信，接过肉串，吹凉了才咬下一口。
“你可真是大胆。”武敛君说，“黑袍白龙，说绣就绣。始帝祖制，你真正全没敬畏。”
“敬畏就抓不了魔啦。”
武敛君的手艺还不错，肉串肥瘦适当，外焦里嫩，火候正佳。李霸地吃完，意犹未尽地抹抹嘴角：
“而且，魔世画上的衣服，肯定和真正始帝穿着的有所不同。他们只是在恐惧的驱使下，把始帝与达摩祖师的形象简单结合起来，怎么会管那么多细节呢？”
武敛君拿起下一串肉，接着烤。
“此回驱魔准备，耗时仅一周。实在话，你提出要起码五千套白龙黑袍时，我和村官都觉得，短时间内一定做不到。不光形制相近的黑袍难寻，就是村中绣娘，一时间也缝不出那样宽大的龙啊。”
“所以，我用画的啊。”
李霸地也拿起一串肉，架在火上。
这个世界的白颜料，蛤粉，上色效果比想象的要好。藏龙谷水源众多，也正方便取蛤蜊磨粉。
于是，在魔人们和男性村民着手踩点制造堵塞事故时候，女性村民就下河捞蛤，晒干磨粉。与此同时，她们也负责检查水底情况，在合适的地方铺上渔网。
因此，准备工作推进的速度比预想中快很多。
那一个星期，李霸地也没闲着。他利用能看到内力痕迹的方便，每隔一个时辰便重新定位一次魔兵动向，及时更新拟定的“达摩祖师”追击路线。到了大部分魔兵聚集在同一处水源的时候，根据地形测算，实际需要画的衣服，也只剩下三千七百套了。
而经过拟定，必须仔细画的衣服，减少到两千套。
至于那些袖子没那么大，也没那么飘逸的黑袍，要改起来也很简单。
胳膊上再用深色布缝一块大布兜，就成了大袖子。
反正夜深雾重，跟在“达摩祖师”身后的人，身上的纹样与形制有个大概就行。
而僧侣，其实也并不全是僧侣。念佛经，剃光头，倘若这两样能换来家乡和平，也有许多村民愿意一试。
就这样，通过佛经与神话集里的“达摩祖师”，藏龙谷附近的村民们不费一兵一卒，便羁押了大部分躲在藏龙谷里的魔兵。
李霸地吃了三大串肉，感觉肚子里安稳许多。他看看天色，觉得还有必要再巡一次营地，就拉着武敛君一起出发。
守营的士兵迎上前来。
“目前关押魔兵八千二百人，一人不少！”士兵拱手行礼，“副盟主放心！我们一定守好营地，不让他们骚乱！”
李霸地放他继续巡逻。来围剿魔兵的队伍，是藏龙谷附近四个大村凑出的三万余人，合为藏龙剿魔队。这片地方有些排外，村子之间还有摩擦，能拉起这么多，还真的要感谢胖子村官的斡旋。
当然，还有魔世的不做人。曾盘踞在藏龙谷的魔兵魔将个个都是类人群猩，抢钱抢粮不说，还因为一时好奇重演了一下村中的古老祭祀仪式，从各村中拉来共四千名孕妇，活活坑杀。
那个祭祀仪式，连村中长老都知道得不甚详细；仪式本身，也已经是战朝时流传下来的传说了。鬼知道那个魔将是从哪里扒出来的。
在这样的血仇之下，村落之间的磕磕碰碰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众人一听是围剿魔兵，群情激愤，奋勇争先；再加上胖子村官的交际手段，三万余人仅用两天就集结完毕，同时着手堵塞水源。
还是人多力量大啊。
余下漏网的一千八百名魔兵，李霸地并不打算去追。
一是魔兵们遭擒后天色已晚，剿魔队伍需要休息调整；二是，那些魔兵并非属于同一支部队，又受了惊吓，到处跑动，茫茫林海中盲目搜寻，只是徒费人力物力。
而且大部分魔兵已经落网，没必要因小失大。
只是，倘若失散的魔兵们重新集结成队冲击村庄，危害也不小，不得不防。李霸地在队伍里分别找到四个村的代表，派他们带一小队人回村设防，以免魔兵反扑。
送走最后一队回防村民，营地也巡得差不多了。李霸地伸了个懒腰，带着武敛君准备回营帐休息。
路上，他听到四周有动静。
李霸地和武敛君一齐止住脚步。
不错，有动静。是落叶被踩碎的窸窣，和枯枝被压折的咔嚓声。有一队人摸黑离开营地，要到另外一处地方去。
魔兵逃跑了？李霸地熄掉火把，拉紧武敛君，悄悄跟在队伍后面。他查看了内力，这一队共有十五人，只有打头的人拿着火把。其他的人，手里好像还拿着武器。
不对，若是魔兵逃跑，即便一开始需要慢下来以防发现，但他离营地越远，脚步该越快才是。
而这一队人，从头到尾都是不疾不徐地走着。他们不为逃跑，只是想要悄悄离开。
恐怕是人。队伍似乎到达了目的地，人们围着一棵粗壮的大树散开。树上绑着一圈人影，带队的人将火把挂在树上，原来是五六个魔兵被绑成一串拴上了树。
魔兵们的脚底铺着干稻草。
带队的人在稻草上踩了两圈，确保它被压紧。他退后，面向被捆绑的魔兵们，深呼吸以平复他激动的心跳。
他开始说话。
“我找你找得真辛苦。”带队的人对被捆在树干中间的魔兵说，“你很好奇，我为什么找得到你吗？你们长得很像，但我记得更准！”
他拔出了刀。
“你们这帮贪得无厌的恶魔！副盟主或许对你们心怀仁慈，而我不会轻饶你和你的走狗！”
他将刀刃对准那魔兵的咽喉。
“你在抖吗？你现在知道怕了吗！你们在我面前侮辱我的妻子，再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活剖出来的时候，没想到我还有从魔世回来的这一天吧！”
他的刀尖在颤抖。
“现在是你偿还罪孽的时候！你们做的那些畜生般的事，我要一桩桩，一件件——”
他的刀刃向上扬起。
李霸地踏光飞去，拦在他面前，大喝一声：
“给我住手！！”
李霸地望着眼前魔人闪烁着疯狂光芒的眼睛，说道。
“东来紫，住手。”
东来紫脸上的绿壳微微地颤动，如果是人的皮肤，现在也许已经青筋暴起了。他身后的人们围了上来，有人，有魔人。
“副盟主，这是我们擅自行动，与你无关。”一名村民说，“你不知道，这两年来村里被魔兵糟蹋成什么样子。国仇家恨在前，我们只恨不能将魔兵千刀万剐！”
“是啊是啊！”其他的人们响应道，“只不过是把他们做过的事还给他们！”
“以血还血！”
“杀人者死！”
东来紫把刀一挥，雪亮刀刃横在李霸地和其他人之间。
“听见了吗！”他喝道，“这是我们最真挚的心声！副盟主来自胜邪封盾，总该知道人民是立盾之本！”
他看着李霸地，口气又软了下来。
“让我杀了他就好。”东来紫的声音很是凄凉，“我，我们……我们等这个复仇的机会太久了。让我们动手，随后你怎样处置都好……”
“我们需要告慰死去的亲人……”
李霸地按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推离魔兵。他努力想着，还有什么话可以讲，可以使这些人的愤怒平息。
“我听闻，各位都是看过副盟主令，才主动前来加入剿魔队伍的。”李霸地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可是副盟主令上，我难道没有说吗？魔看不起我们，可我们仍然赢了，你们不用再……”
“嗯？”东来紫眼眸微动，“我们看到的副盟主令，并非这般措辞。”
李霸地放开他，站直身子，转向武敛君。
武敛君低着头。
玄之玄的狠厉程度，李霸地仍然低估了。他的确要让尚同会为中原作表率，但不是中正仁慈，而是暴戾威压的表率。他在盟主令中称，所有魔族，只要见到，杀之无罪。
除此之外，间谍组织黑瞳与魔世勾结，名单公布在此，希望中原人民除之后快。
武敛君不得不调整了副盟主令的措辞，使口吻与盟主令更为趋同。而让魔人加入剿魔队伍，以避免误伤的那三条征兵规则，武敛君一字未动。
他也觉得，最好将魔人与魔彻底区分开。
东来紫在冷笑。
“原来号召我们亲手复仇的人，是玄之玄啊。”他说，“倘若这样看，倒是玄之玄还有些人性。”
人性……
这个词，让李霸地压抑在记忆一角的惨烈画面，再次鲜活地展开在他眼前。他看到王姨的脊椎从余光划过，上面的血还未干；他看到王阿牛紧拥着他的臂膀，而被斩下的下半身在锅中滚着肉香；他看到春江月。
那失去眼瞳的微笑，比任何情景都动人。
他紧紧抓住打算从他身旁走过的东来紫。
“复仇不是人性！”
那一声呼喊中饱含的决绝与悲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李霸地抬起头望着东来紫，努力让声音在不断上涌的悲伤中平静下来。他的泪从眼角洒落，有些看不清东来紫的面貌。
“复仇是底线……”李霸地从哽咽中挤出要说的话，“是你们走向新生活的底线啊……”
东来紫后退了一步。李霸地松开他，擦了擦眼泪，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我呢，在还不是副盟主的时候……见过很多人死。”
他擦不干净浸在回忆里的泪水。
“我见过荡神灭杀人……”
王姨没来得及闭合的眼睛，好像是在安抚他别怕。
“也见过炽阎天杀人。”
王阿牛最后的神情，十分平静。
“曼邪音……虽没当着我的面……她将胜邪封盾的一名同志折磨至死，更是屠杀几乎半个城镇的孩童。”
春江月魂灵拥抱的温暖，犹在耳畔。
“可是，见过荡神灭就够了！我一想到他做出的那些暴行，脑子里就装不下别的！那一年，我甚至遗忘过王姨，因为我不愿，我不敢，我不能面对我所报复不成的血仇啊！”
李霸地垂着头，缓了一会。
“那一年，我做了很多事。可其实，我只做了一件。就是报复荡神灭。我要杀他，要他偿命。我尽最大的努力提升武功，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殒没在复仇的道路上……”
李霸地苦笑一声。
“差一点……就失败了。我成功了，但是成功得太艰难了……我在养伤时，一想到失败的后果……就……
“我输了会怎么样呢？我耗费整整一年的时间，消耗胜邪封盾如此多人力物力。我所有的复仇建立在他们对我的信任之上，可倘若复仇失败了，这些便全都白费！”
他忽而挺直身子，指向拴在树上的魔兵。
“可你们不一样！”
那声音里是带着泪的决然。
“我向荡神灭复仇，是我没有选择。整整一年，我必须将我的仇人捆绑在自己的性命中，否则不仅失败，更要受辱！我走的是黑暗中峭崖上的钢丝！
“你们有的选！你们可以选！你们可以不像我一样，空耗时光只为获得与仇敌一战的资格！现在各位眼前是魔兵，可是向后看看！
“你们身旁的，不是你们的家吗？”
李霸地压不住哭腔了。
“你们的身边还有人啊……你们的身后还有家！你们何必要为一时情绪，而让自己的双手染上血呢……
“战争已经结束了……再多的杀戮，折磨的只会是你们啊……”
他拉住犹豫着后退的东来紫的手。
“交给我吧。”他说，“都交给我。胜邪封盾，就是为了你们现在有选择才拼搏到现在的。”
他希冀地望着东来紫闪躲的目光。
“交给我，好不好？仇恨罪孽由我承担，你们只需要向前走，建设更加美丽的中原，好不好？”
队伍慢慢地收拢了。捆在树上的魔兵此时才纷纷放松了下来。有一个魔兵嘴里被塞了布条，这时才挣扎着吐出。他嚷道：
“讲这样多，不就是怂吗！来砍你爹爹我！过来啊！不然中原人就是一群脓包啦！”
武敛君拔出了剑，可是李霸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算不上重，可武敛君就是动不了。
“没关系。”李霸地的声音温和下来，“我们不用和魔一样，也能过得更好。”
他整了整衣服，开始归拢队伍。
“把他们解开。怎么押过来的，还怎么押回去。之后，我一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答复。”
李霸地摘下树上挂着的火把。它的光芒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但仍然执着地燃烧。
“回营。”
作者有话说第139章 别活，还是别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