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断根萍 ...
-
听见尚同会，男人没有反应。
而当他听到坤仪载星的名字时，便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将李霸地几人迎进门来。围住武敛君的人们在男人的示意下撤离，武敛君不情不愿地收起刀，被李霸地拉进门。
常欣和小七，在面面相觑之下，也给李霸地请了进来。
男人点起油灯。小小的草屋里一口气装了五个人，李霸地和常欣分到了凳子，武敛君和小七一人一个墙角，男人自己坐在了床上。
“没想到是坤仪载星少侠。说我们是魔，其实……”男人摸摸脸上的绿色瘢痕，“唉，你们叫我大梁吧。”
武敛君朝这个方向瞪过来。大梁垂下目光，粗大的手指互相较着劲。
“我……是魔人队伍的首领，也算是这个村的村长。尚同会和胜邪封盾合并的消息，我其实听说过。”
他将目光转向李霸地。
“但我和我的弟兄，都只相信曾善待我们的胜邪封盾。既然你是胜邪封盾的人，那我们，就把我们的情况都告诉你。少侠，你来想个办法！”
李霸地坐直了身子。
包括大梁在内，这个村庄里的村民，都是曾被掳进魔世改造为魔兵，又被驱使攻打人世的中原人。因为非魔非人，往往被称为“魔人”。
由于魔世残酷的改造和训练方式，大部分被掳去的中原人经受不住折磨，客死他乡。余下侥幸存活的中原人，为了适应环境，身上长出了糙厚的绿色瘢痕。
这些瘢痕，其实就是魔兵身上的绿色硬壳。长出瘢痕的地方更加耐痛扛打，可是也失去了更加灵敏的感知。
而更可怕的……
“这些硬壳，在我们的身上到处都是。”大梁的情绪很低沉，“背上，腿上，腹部……当然，也有一开始就长在脸上的。”
他抬起了头，尚未被瘢痕覆盖的眼睛望向李霸地。
“他们的所谓训练，就是用各种刑具和苦力活折磨我们，给我们灌魔世的草汤……他们管那个叫‘合卤’。
“用这些方法，逼迫我们尽快长出瘢痕，直到……
“直到它们覆盖我们的全身。到了这一步，我们才算是合格的魔兵……”
大梁深呼吸了一次。
“我们运气很好。由于胜邪封盾在人世大杀四方，魔世不得不调用后备兵力，像我们这样未转化完全的魔人，才有机会回到中原。
“而那些已经转化完全的，和未转化完全却仍留在魔世的……我们一般不会讨论他们的下场。”
李霸地听着大梁的叙述，心中不由升起丝丝凉意。如果他说的内容是真的，那岂不是……
“你的意思，莫非这些硬壳还会继续生长？”李霸地朝大梁坐近了些，“它……会传染吗？有没有缓解的办法？要是，要是有治疗的方法……”
大梁的脸上泛起一个苦笑。
“这些硬壳不会传染。当我们到达中原时，它们就停止生长了。治疗的方法，只有胜邪封盾在研究。只有他们，愿意接纳战败后无处可归的我们。
“可是，直到胜邪封盾被尚同会吞并，他们也没有研究出方法来……”
大梁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悲伤与不甘。他将声音提高了许多：
“我们也是中原的人，我们也想回家！可要不是盾主提前为我们安排这样一个藏身地，我们还要受家乡人的冷眼！我到现在……
“我到现在还记得，在四处躲藏时遇到的一队魔兵。他们笑话我和我幸存的弟兄，说我们和他们一样，已经被中原唾弃了……
“我们……我们来魔世之前也是士兵，怎样的苦都吃过。可是任谁也受不住这样的气啊！盟主，你帮帮我，帮帮我们！”
大梁从床上扑下来，咕咚一声跪了下去。他握住李霸地的手，眼泪在绿壳的沟壑间纵横。
“请你带我们回家吧！”
他哽咽着。
李霸地慢慢地将大梁扶起来，再缓缓地让他在床上坐下。他必须让动作慢下来，好为大脑争取思考的时间。
“把你们现在的情况，全都告诉我。”李霸地说，“全部。我很容易想漏东西，要是缺了什么……”
大梁猛点头：“只要盟主愿意帮忙，我都说！”
这个小村落中的魔人，是在一个月前被胜邪封盾安排在这里的。他们提前和金雷村打了招呼，要金雷村别对外声张。
“很抱歉出于这个原因瞒了你。”常欣补充道，“只是我本能地不希望尚同会介入。”
大梁看完李霸地和常欣碰茶碗泯恩仇，接着说下去。
刚才他说村子里的魔人曾经都是士兵，这话对，也不对。魔兵掳人不挑身份，农夫也要，流民也要，精壮小伙也要，战败的中原士兵当然也要。
而这些五花八门的人聚在魔世，经受的又是统一的军事训练。成效有好有坏，进度有快有慢，不论如何，等他们再次被扔进中原的战场，身份都只剩下一个：魔兵。
就像魔世不会区分中原的反抗组织一样，中原人也不会仔细区分魔人和真正的魔兵。因为，不论看到两者中的哪一者，他们的选择都只有逃，或死。
“那些被绿壳完全覆盖的中原人……已经不是中原人了。”大梁叹道，“我在魔世，亲眼见过一对兄弟……弟弟挣扎着被绿壳完全覆盖后，眼都不眨地就把他的哥哥杀了。他们来时，还相互打气，一定要一起走出魔世。”
这样的悲剧，在魔世压榨下的魔人中数不胜数。有人想过逃，回来的要么是疯子，要么是骸骨。
大梁作为战俘被投进魔世时，修罗国正和胜邪封盾进行拉锯战，魔手比较紧缺。由于作战经验丰富，他在刚长出来第一块绿壳的时候，就被派去监管一支中原人小队，负责让他们尽快魔化。
不过，大梁的情况有点特殊。他的确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但也有丰富的偷闲经验。他被捉进魔世实在是因为倒霉，仅仅在巡逻时偷空睡了个午觉，一睁眼就被魔兵逮了，他十分后悔。
面对李霸地的忍俊不禁，大梁选择硬着头皮往下讲。
正是出于这份经验，大梁很快摸清了偷工减料的方法。他悄悄减少“合卤”中草药的分量，用大量的水和少量药材去熬煮“合卤”。
并且在队伍中一名医生的指导下，寻找出药与水的最佳配比，使它在效果最弱的同时，看起来最像原来的药汤。
而刑具和苦力，自然也是能减就减。他对空挥舞鞭子甩出声响，用呵斥声掩盖小队用暗语讨论时的动静。他的队伍跑圈时路径最远，圈最大，是为了争取最多的视野，来观察地形和魔兵的行为习惯。
终于，他们熬到了出征。踏入中原后，大梁果断领着队伍找机会跑路。但由于相貌已经改变，不少中原百姓并不待见他们。几经辗转，他们才找到胜邪封盾，并且加入。
“的确吃过不少打，但我们并不埋怨他们。”大梁说，“换做是我，在魔兵肆虐的情况下看见这样一群人，能躲开已经算是好脾气了。更何况，还有些魔人在助纣为虐。”
他见过，绝望的儿子在魔兵的怂恿下，用“合卤”活活灌死了他的父亲。
由于“合卤”对人族身体的摧残，队伍的成员一直在变动。提供改良药方的医生，没扛过魔兵亲自实施的鞭刑；发明暗语的教师，在知道自己开始魔化后自绝身亡。
但是，魔世一直在向内部投入人族。大梁的队伍，也就一直不缺反抗的人。当他领着队伍走向魔世通道时，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个小纸团。
他们在和垂头丧气的中原人队伍擦肩而过的时候，将纸团塞进人们手中。
那上面写着的，是改良药方和联络暗语。
也是火种。
“我最对不住的，是进入魔世之前的兄弟。”大梁低着头，“那是个小山寨，因为地方偏，谁也没把魔兵当回事……结果等我出来，回去一看，山寨早就被屠干净了。我们大哥的头，就挂在旗杆上晃。”
屋子里沉寂下去。大梁缓了缓，继续介绍情况。
当他们加入胜邪封盾时，队伍里共有三百人。随后，这三百名士兵不断劝降魔世中的魔人，渐渐组织起了一支魔人小队。
这只小队由于出身魔世，对魔世了解颇多，也更熟悉魔兵的情况，在胜邪封盾对魔世的作战中大有帮助。
因此，战争即将结束时，盾主就在考虑如何安置魔人小队了。他在四方山战役前根据自己的经验四处走访，最终确定由金雷村接纳魔人。
可是，金雷村毕竟小，能接纳的数量有限。胜邪封盾内部共六万魔人，在金雷村旁边的只有两千。其余魔人，或许悉数散布在其他的村落，或许……
情况大致如此。
李霸地思索了一番。
“也就是说，你有‘合卤’的药方，对不对？”他问道，“而且胜邪封盾也掌握了这个药方？你知道胜邪封盾里都有哪些医生吗？”
大梁说：“记得不清楚。有一个蓝衣服很凶的，一个长得怪可爱的白头发的，还有一个……”
“啊，我知道了！”李霸地的脸色明朗起来，“我认识他！麻烦你把药方写一份，我现在就去找人！”
作者有话说第121章 断根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