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城》玄乙同学

16、承诺

　　司晗将何然带回了游影，交给司晔瞳处理，随后便见司照情真将那何家孩子找了回来。
　　“何然感谢各位大侠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不用谢我们。”司晔瞳仍是冷冰冰的语气，“游影从来都是做杀人的事情，是辜远归执意如此，你要谢，便去谢他好了。”
　　“我知道，就是救下我的那位大侠，他也是游影的人吧？”何然道。
　　“不是游影，是崎峡二弟子，‘虎啸’辜远归。”司晔瞳像是故意将他的门派连同佩剑剑铭一起说了出来，“他也许是和崎峡掌门一起回去了吧。”
　　何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他为什么留我性命？”
　　“给游影下委托的是他，救你的也是他。”司晔瞳重复了一次，“何公子没有听错，因为崎峡于你有仇，便当所有人都是恶人了么？”
　　“何某，还想委托游影一件事，望首领成全。”何然看着她。
　　司晔瞳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了内容，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游影今日便破例一次。”
　　“师父将那宝物托付与我，现今，我想将它交给你们。”何然一脸严肃。
　　“我们？”司晔瞳疑惑。“便是首领和辜大侠二人。”何然解释，“我相信你们，一定能保护好它。”
　　“你怎么…”司晔瞳见他知道辜远归和自己的关系，倒是有点意外，“游影乃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你不怕我们将那宝物私自占有吗？”
　　“若是首领夫妇二人拥有它，那也不亏。”何然道，“那宝物能让人成为武林至强之人，而你二人，不是正好担当得起吗？”说完，何然不顾司晔瞳是否同意，凑到她耳边，道出那个风玄堂掌门芮初保存一生的秘密。
　　“你信得过我们？”司晔瞳听他讲完，又问。“信得过。”何然一笑道，“师父曾教过我识人心的本事，想来是不会看错的。”
　　在游影修整了几天之后，何然带着儿子何涯告别游影众位杀手，决定前往都城落脚。
　　“都城距离莲台也远，没人能认得我们的。”他行礼道，“游影的恩德，何家不会忘记。”
　　那何涯留在游影的时日里，总是喜欢黏在司照情身边，如今要离开了，还是有些舍不得。
　　“阿涯，有机会的话，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姐姐等着你。”司照情依依不舍地和他们告别。
　　于是何然父子二人便去了都城，一年之后，何府的大名已经在都城传开来，何府掌门何然隐藏起自己的所有武功，抹去玄尘的名号，如普通百姓那样生活，时常接济邻里乡亲，而何家公子何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露面，这是后话。

　　再说游影送走何家父子后，仍然像往常一样做自己的事情。
　　那天司晗一如既往地去鹤唳找辜蓬，他先去了夏七娘家，见除了辜蓬和夏七娘之外，还有一个白衣的男子。
　　“阿晗，你带蓬儿去别处玩吧。”夏七娘朝他使个眼色，“这边有点事情。”司晗向辜蓬招招手，正要带他走，听那白衣男子道：“你是游影的人？”
　　“不是，先生认错了。”
　　“放心，你如实说了便是，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白衣男子干脆自报家门，“在下水墨，是来带七娘离开鹤唳的。”
　　“七娘走了，我寂寞的时候，不就没人了吗？”辜蓬倒先开口了，“你为什么带七娘走？”
　　“这孩子，倒是有趣。”水墨凑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司晗一把将辜蓬推到身后，“做什么？”
　　“阿晗，没事儿，他是七娘的夫君。”夏七娘连忙在一旁解释，“水墨哥，司晗不肯亲近陌生人，你多担待。”
　　司晗也不多说，稍稍放松了一些，却仍旧是警惕地看着水墨。
　　“也罢，游影陪养的孩子，总归是认生。”水墨并不在意，“我带七娘去江湖看看，这段时间，便不回来了。”
　　“七娘是村长，她走了，鹤唳怎么办？”辜蓬不依不饶地问。
　　“这个，便不劳蓬儿费心啦。”夏七娘忍不住笑道，“据我所知，辜大侠可是同意接下村长这个职位的。”
　　“爹爹要回来啦？”辜蓬眼睛一亮，“什么时候？”
　　“近几天吧。蓬儿可要听话啊，不然，给你爹爹留下坏印象，他可不喜欢你了。”夏七娘打趣着。
　　那位神秘的白衣侠客水墨与夏七娘离开鹤唳的那天，辜远归真的回到鹤唳。据说，他自愿脱离崎峡派，从此不再为崎峡中人，只求自由来去江湖。他走的时候，只带了佩剑虎啸和匕首龙吟。
　　程远阳与众弟子一起，目送着这位天赋异禀的青年出了崎峡的大门。
　　自从辜远归回来，司晗便很少再来找辜蓬，只是专心与游影的任务。辜蓬随着父亲待在鹤唳，每天也只是忙着村中的事务。

　　夏七娘与辜蓬在鹤唳一别，再没有了音讯，当辜蓬再次听到夏七娘和水墨的名字时，是从辜远归的口中。
　　辜蓬清楚地记得，那日，天下着小雨，阴沉得很，鹤唳村像是被什么东西笼罩着，教人喘不过气来。辜蓬抓着辜远归的衣角，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石碑，上面刻着字，辜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认得，那些字他似乎听教书先生讲过，也在什么地方见过，如今，却依然陌生。
　　“爹，七娘和水墨大侠，他们怎么了？”
　　“他们去了江湖以外的地方。”辜远归轻轻叹气道。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会，一定会。”辜远归脱口而出，“蓬儿，你记着，若是有人说，他们回不来了，你可千万不要信，一直等着，等他们回来。”
　　“当然，我还等七娘给我看她的新绣品呢。”辜蓬立刻不再担心，没有看到辜远归眼中转瞬即逝的晶莹。

　　在夏七娘与水墨魂归故土不久之后，司晔瞳突然回到鹤唳，带着司晗，找到辜远归。
　　“远归，我们得走了。”她和司晗都是全副准备，好像要去参加什么正式的大会一般。
　　辜远归沉默半晌，又看看站在一边不明所以的辜蓬，问：“游影怎么办？蓬儿怎么办？”
　　“自有人来。”司晔瞳只简短地回答了四个字。
　　辜远归也就没再追问，他从腰间拔出那把匕首龙吟，塞到辜蓬手中。
　　“蓬儿，我们要出去一段日子，你拿着龙吟，保护好自己。”
　　“爹，娘，司晗哥哥，你们也要走吗？”辜蓬道。
　　“江湖恩怨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司晔瞳拍拍他的头，“蓬儿，等着便是。”
　　辜蓬站在院子里，看着辜远归收拾好行李，匆匆随着司晔瞳他们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辜远归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蓬儿，你记着，若是有人说，我回不来了，可千万不要相信，一直等着，等我们回来。”
　　他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次，辜蓬就瞬间觉得，下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但他还是点头，承诺道：“我一直等着你们。”
　　辜蓬在鹤唳等了一年，渐渐习惯了独自一人的日子，他的父母和司晗迟迟未归，辜蓬坚信辜远归没有骗他，以至于村民若是和他讲，“别等啦，辜大侠他们不会回来了。”他要不权当耳边风，逼得急了，便抽出龙吟要讨个说法。
　　很平常的一个傍晚，辜蓬刚从屋子里出到外面透气，看到一名少女寻到他的院子里来。
　　“你是辜蓬吧？”那少女白衣红裙，映衬着夕阳，带了一些神秘。
　　“有何贵干？”辜蓬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
　　“我是司照情。”她也不恼，“现任游影首领，我们曾经见过面的，经常找你的司晗，是我的师兄。”
　　听到熟悉的名字，辜蓬眼中似乎有过一瞬间的亮光，很快便消失了，“怎么，司首领也是来劝我的？不如趁早回去。”
　　“我来带你走。”司照情就那么站在晚霞中，“师父的嘱咐。你和我去游影，做一名赏金杀手，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我不去。”辜蓬摇头，“我要像爹爹那样，做一名行走江湖的侠客。”
　　“侠客也好，杀手也好，你武功不到家，如何做得？不如我教你武功，你便和我走，怎么样？”
　　辜蓬听罢，看着她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的爹娘会回来的。”
　　“当然会回来。”司照情想也没想便接话，“他们向你承诺过，就不会违约。”
　　也许是有些惊讶，辜蓬又打量了她一次，“你是第一个认同我的人。”
　　司照情并不在意，“蓬儿，和我去游影吧，在那里等着他们回来。”
　　辜蓬最终认大他两三岁的司照情为师，成为了继司晗之后的又一位出类拔萃的赏金杀手。司照情也像当年的司晔瞳一样，轻功了得，从不轻易出现在武林中，只是名传江湖。
　　他们二人成为彼此最亲近的人，司照情一边顾着游影，一边将十一岁的辜蓬带在身边，光阴不知不觉间，从指间悄然流走。
　　辜蓬在完成游影委托的同时，时刻等着父母和司晗回来，然而一直没有消息。
　　司照情却一直没敢和他说，在离开鹤唳之后，辜家夫妇与司晗，为留下风玄堂最后的传人，保护好芮初托付的宝物，前往都城何府，与何然一起，应对崎峡的寻来。程远阳要得到那宝物，也想知道何涯的下落，再起杀意。辜远归与司晔瞳与崎峡纠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司晗得了首领的命令，也拼命保护何然和那件宝物。在落入崎峡手中时，司晗尽力推开一旁的何然，放出身上全部的红顶，鸩杀崎峡大半弟子，自己也与其同归于尽。
　　崎峡不得已只好放弃，回去之后昭告江湖门派，辜家夫妇与何氏同流合污，违背江湖道义，私藏宝物，最后落得殒命。留下来的何然，也渐渐被那些听信谗言的武林中人所不齿，甚至惊动官府。
　　这件事发生不久，分布在各处的游影探子便告知了司照情，她决定接辜蓬到游影，而将这个事情藏在心里，永远封存。每当辜蓬谈起父母，司照情总是附和，她也希望，辜家夫妇与师兄司晗，真的能回来。
　　崎峡多次未能如愿，依然没有罢休。程远阳想到师弟辜远归家在鹤唳，于是带人前往鹤唳，遭到村民的反抗，并没有找到辜蓬和任何宝物的线索，程远阳一怒之下，下令秘密进行屠村。那次，司照情听游影探子说，屠村进行了一整天，血将天空染红，像极了司晗曾经的红顶，好像下一秒便能将所有崎峡弟子吞噬。鹤唳自此成为无人村，司照情命游影杀手们，为全村人立下石碑，风吹过所有的石碑，依稀能听见冤魂的呜咽声。
　　所有事情，都瞒着辜蓬，鹤唳成为无人村的消息，也是后来辜蓬自己打听到的。他等着父母归来，一等，便是十五年。

　　司照情每年都会去鹤唳，祭奠所有村民。
　　她对着每一座石碑念叨的时候，不知道有人已经看了她多年。
　　那是一个黑发少女，一袭黑衣，头上戴着近乎夸张的头饰，脸色却白得有些不正常，好像没有见过光似的，在她背后，伸展着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
　　她就看着，这个白衣红裙的女生，每年都要来这个令江湖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无人村，为所有人点一柱香，虽然她一个人都不认识，也并不熟悉。她听见那女生站在村长夏七娘和侠客水墨的墓前，说若是所有无辜的人都能回来就好了，若是辜家夫妇和司晗没有牺牲，还能回来，对辜蓬的承诺也会实现。
　　那看着她的少女，感到本来寒冷了千年的心，突然隐隐有些暖意。
　　“你叫什么名字？”她手中握着一根黑色的硬羽，站到了司照情面前。
　　司照情看了这个奇怪的少女一眼，也没有多想，“司照情，我叫司照情。”
　　“你想让他们回来？”少女问。
　　司照情觉得这少女有些奇怪，“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我想，不也是不可能的事吗？”
　　“不是不可能的事。”少女举起硬羽在她眼前晃了晃，“决定权在我，我说能，就能。”
　　“你？你是什么人？”司照情警觉起来。
　　“初次见面，在下灵鸦墨晚。”少女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地府黄泉路上的鬼差，也负责渡魂灵。所有魂灵的去向，可都掌握在我手中的。”
　　说罢，她又补充，“那奈何桥上的孟婆，阎罗殿里的无常，可都是要让我三分的，只要不让他们喝下孟婆汤，便不能进轮回，从而就不能再入红尘转世投胎了。”
　　她说了一番，司照情听着有些疑惑，好半天才找出重点来，“你是说，你是那地府的人了？”
　　“当然。”墨晚点头，“不过，让他们回来，可有两个条件。
　　“第一，归来的灵魂会留在鹤唳这里，让鹤唳变成逝者的村落，只是他们都有着很强的执念，执念未完，便不能喝孟婆汤转世。到了执念消失的那时候，他们便该回去了。第二，还魂乃地府的禁忌，必须有生者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成事。”
　　“只要能再回来，不在乎时间的长短。”司照情找到一线希望，“不知是什么代价？”
　　“你愿意做那个交换代价的人吗？”墨晚问道。
　　“愿意。”司照情回答得干脆。
　　“便教你永远留在这世间，永远保持这副模样，不生不灭。”墨晚提出她的要求，“你可想清楚了，你的朋友、亲人都会离开，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
　　“好，我答应你，能让辜大侠一家团聚，也算是我完成对蓬儿的承诺吧。”司照情点头，“如此，还要多谢姑娘了。”
　　“不用多礼。”墨晚道，“其实，这样的事情，我也是头一次做。”
　　“不管怎么说，你总是帮了我。”司照情站起身来，向墨晚伸出手，“交个朋友吧。”
　　对面的少女迟疑了片刻，才握住司照情的手，司照情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手臂往上窜。她不禁哆嗦了一下，却没有放开，“你的手好凉啊。”
　　“我可是自地府来的。”墨晚似乎习惯了她的反应，冲她一挑眉，“既然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会兑现承诺的，只是什么时候能找全所有人的魂灵，就不知道了。待所有人的魂灵归来，便是你的交易生效之时。”
　　“没关系，我们等着便是。”司照情回答。
　　也就从司照情和灵鸦墨晚达成协议的那天开始，鹤唳的村民们开始陆续出现在他们曾经的家中，每个人还是之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只是他们的颈上，都戴着一根小小的黑色羽毛。
　　鹤唳，也因此在江湖得了亡魂归处的名号。
　　司照情知道，在辜远归和司晔瞳回来救下何涯的那天，就离她对墨晚的承诺不远了。

　　“我爹爹告诉过我，要一辈子记得辜大侠一家的恩情，将来，也一定要报答。”何涯说完，看向一边的辜蓬，“你完成了游影的任务，也算是报答的一部分吧？”
　　“那不算。”辜蓬想起他当时奉命杀死何然时，何然对他说的话，良久，又补充一句，“阿涯，对不住。”
　　“对不住我什么？”何涯好奇地看他。
　　“我亲手杀了你的父亲，而且…还是崎峡的委托。”辜蓬道，“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无论多少都行。”
　　何涯听完笑了笑，挨着他坐下，“如此，我可不客气了。”说罢他凑近辜蓬耳边，“我的第一个要求，便是教辜大人，和我交个朋友。”
　　辜蓬听得一头雾水，“我们现在不是已经…”他说到一半，对上何涯的目光，又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好，下一个呢？”
　　“这第二个，辜大人今后的一切计划，都要带上在下。”
　　“带上你做什么？”辜蓬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我的计划可都是杀手该做的。”
　　“游影早就解散了，哪还有杀手的委托？”何涯道，“反正辜大人要去哪，我跟上就是了。”
　　“下一个。”辜蓬没办法只能答应。
　　“下一个便欠着，等我想好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