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鸦》伯**刻

3、×的挑战书

　　由于证据不足，法官宣布延时审判。
　　当然我方主张的关键性证据‘假遗嘱’与‘毒杀用药瓶’上的指纹矛盾也是原因之一。
　　事务所的同事们众口一辞地恭贺说检方证人意外身亡对于作为辩护方的我们来说简直是如同走狗屎运般的好运气，非要我和千夏请客不可。
　　请客地点定在武藏野的小酒屋Tomonasa。
　　Tomonasa写成汉字的话是‘友雅’，可是Tomonasa这家店怎么看都与优雅这个词语无关。店面很旧、老板又拽，老是板着一张欠他几千万没还的扑克脸，完全没有卖点，之所以会选在这儿请客纯粹是因为我贪图这儿离事务所不过百米之遥，距离地铁站又近方便回家。此时此刻悬挂在Tomonasa长条木制吧台里的液晶电视屏正不停地播报着‘港区工地三尸命案’，正是托此案之福我和千夏才得以苟延残喘。
　　“海王建设现役社员小西真奈美在这座大厦里吸毒过量死亡……”
　　“同时发现的还有疑似暴力团伙山口组成员的两具尸体……”
　　“真奈美二十五岁，是海王建设的社长秘书……”
　　“警方尚未发布正式声明，但几乎可以确定是由毒品交易引发的杀人……”
　　千夏他们看起来都喝得差不多了，不时爆出醉鬼专属的开怀大笑。我趴在吧台上，不停地按着遥控器换台，但换来换去都是不同的播报员站在鬼屋般的大厦前做着千篇一律的发言。
　　眼前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不觉伸长脖子。
　　镜头传达了一个事实：Mr.×又出现了。
　　Mr.×首度登场是在一年多前，当时我还是一名被六法全书折磨得头晕眼花的司法考试在读生，沉迷于各种猎奇杀人案的我很快被发生于新泻县的一宗命案吸引了。
　　清晨早起扫雪的清洁工人发现了倒挂在电线杆上的尸体。
　　那是新泻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鸟儿聒噪的啼鸣声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异常响亮。绵延的高架线仿佛细长多足的节肢动物蹲坐在皑皑积雪中。电线上停着一排排的乌鸦，在它们阴郁的注视下，一个呵欠连连的男人孤零零地走在街道上。忽然，有湿漉漉的东西砸中了男人的脑门，他抬头一看，湿亮的黑羽从空中纷纷掉落，两只不祥的黑鸟正在他头顶争抢食物，砸到他的东西一路滚到街旁的电线杆下。电线杆上垂下一截暗红色结着冰柱的电线。不，那不是电线，男人揉着惺忪的睡眼顺着‘电线’朝上望去，不禁从喉咙间逼出惊恐的锐声。
　　凭借从语焉不详的新闻报导中得到的讯息，我脑海里油然浮现出一副如此这般的画面。
　　倒悬在电线杆上的尸体。
　　肠子从敞开的腹腔里拖得老长。
　　唯一的目击证人是乌鸦，其中的一只还叼走了死者的眼珠子。
　　简直就象发生在斯帝芬•金小说里的恐怖情节。
　　事后警方的声明宣布这是一起由于企图入室行窃而被高压电意外致死的案件。然而，我通过私底下的途径探知到了了不得的秘密：
　　现场留下了凶手的挑战书。
　　从鉴证照片里可以看到，尸体的前额上画着一个鲜红潦草的×。那仿佛要灼伤人眼帘的血红里似乎还带着来自尸体的温热。
　　尽管特别搜查本部从一开始就断定这是精神异常者杀人，但轰轰烈烈的搜查行动并未取得预计成果，幸好事先查知死者是被通缉已久的惯偷，最后得以以‘偷窃不成意外致死’的罪名草草结案。
　　现场留有凶手挑战书的事实就这么被隐瞒了下来。留下×标记的凶手成了只在搜查一课探员们的私下闲聊中才会触及的不可愈合的伤疤。
　　若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连警视厅内部人员也不甚了解的绝密内情，还得感谢我的死党佐佐木法介。法介是我高中时代的好友。高中时这小子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腔，不但成天跟外校的暴走族厮混似乎还与□□有些瓜葛。当法介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跟我说‘既然公平要当律师，那我就配合你成为一名刑警好了。’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笑话，然而让我大跌眼镜的是：成绩一向吊车尾的法介在高中毕业考中居然超常发挥，进入了警界精英预备役的东大。
　　现如今，佐佐木法介已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据说备受上司期待同僚嫉妒。由暴走族一跃成为精英警官，深知法介底细的我不禁苦笑：这真是对日本警界的莫大讽刺。
　　“Ready? Ready? Go! Go! Go! ”手机响了起来。
　　是未经预设的号码。
　　刚按下接听键，后背上忽然增加了不属于我自己的重量，千夏含糊不清的发问夹着浓重的酒气吹得我的耳廓热乎乎的：“公平君，我是一个好女人吗？”
　　嗳，嗳，这样的问题叫我可怎么答呢？
　　可是千夏却一副‘不回答就不放过你’的劲头儿。我只得一面接电话，一面敷衍如八爪鱼般抱住我不放的千夏。电话那头沉默了大约有半分钟，正当我以为是拨错号码的陌生来电时，法介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公平，你在哪里？”
　　我据实以告说正和同事们在庆祝本以为必败的官司获得了延时。
　　“有一些关于你负责的官司的内部情报。”法介疲倦沙哑的嗓音此刻听来宛如天籁，“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法介的情报向来很有参考价值。
　　我正欲答谢为我带来福音的天使，电话里突然传来了断线的嘟嘟声。法介这小子就象朝狗抛出肉骨头的饲主，明知我不可能不理会，所以就趾高气扬起来。
　　“真气人！为什么跟我同期的丑女都结婚了呢？”有酒量却没酒品的千夏开始发酒疯，“没相貌没才能的女人为什么都比我幸福呢？”
　　因为你太强悍了嘛。我在心里答道。被酒精打败的千夏脸色绯红，看起来犹如暮春的樱花般柔弱妩媚惹人怜爱，但我惦记着法介所说的情报，纵使面对如此美景亦无心欣赏。所幸有事务所的同事们援手，我才得以从‘魔女’的魔爪下脱身。
　　十一月的夜色分外深浓。
　　夜光表上的指针指向十点，风很冷，蕴着流冰融化般的湿气。我在回家的路上慢慢走着，至于为什么不坐地铁而选择步行，乃是因为我从Tomonasa离开时发现似乎有人跟踪。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僻静小巷两旁住家的灯光大半都已熄灭。紧紧附着在我身后的视线好像缝衣服时不小心留下的针一般牢牢地贴在脖颈上，亦步亦趋，时不时以刺中皮肤的锐痛提醒我它的存在。当我走过家附近最后的转角时那种如同针刺般的感觉蓦地强烈起来，我毫无预兆地猛然转身，空空的巷道里，街灯下只有我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左手边街心公园里攀登架和跷跷板化为模糊的阴影，伫立在黑暗中。
　　少了一只眼睛的野猫从我脚边窜过。
　　是错觉吗？
　　“哟。”有人跟我打招呼。等我再度转过头来，针刺般的感觉消失了。在我家破旧公寓前的空地上有一个熟识的人影，因为天气太冷，他在原地跳个不停，一头现如今罕见的爆炸式卷发随着跳跃的节奏一上一下地晃动着。
　　“真够慢的。”我的挚友——佐佐木法介搓着冰冷的双手抱怨道。
　　“请体谅没钱打的士的穷人。”我隐瞒了被跟踪的事，将法介让进同样冰冷的屋内。
　　“什么时候公平你才能成为赚大钱的律师呢？”法介大大咧咧地把两条长腿塞进暖桌，自顾自地打开电视。
　　“什么时候你的卷毛才会变直呢？”我不客气地回敬。法介的头发是很难拉直的天然卷，从高中时起他就特别讨厌别人提这一点。
　　“等到日本沉没的那一天。”法介面不改色地答道，犀利的视线在我全身上下兜了一转之后责怪地停留在我的脖颈处。“口口声声没钱的穷人却有钱去鬼混，真是叫身为亲友的我不得不担心啊。”
　　我下意识地伸手顺着法介的视线抹去，指尖沾上了樱花般的颜色。是千夏的口红吧。
　　“新交的女朋友？”
　　“才不是。”在我匆忙的否认里是否曾有过千夏会成为我的女朋友的期待或者类似的憧憬，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也不知道法介这小子有没有好好在听我说话，只见他抓起遥控器异常熟练地把频道调到搞笑节目。法介从来不看新闻，用他的话说：既然工作时已经看了太多尸体和鲜血，非工作时间就该放松一下。
　　“话说当公平你在花天酒地的时候，我可是连饭都没吃在为你打探消息呀。你听，到现在肚子还在咕咕叫呢。”法介的发言让我极度怀疑这小子在搜查一课时的主要工作就是向犯人施加心理压力，让对方伏首称臣。
　　在弥漫着和平气息和白色雾气的厨房里，我穿着围裙搅动着关东煮，结果，我还是答应了为辛苦工作的市民保姆佐佐木法介服务。
　　“真香啊！果然还是公平煮的料理最好吃。”法介这小子没规矩地把下巴抵在暖桌上，歪着脑袋的模样活象一只毛茸茸的泰迪犬。
　　“你说的情报是什么？
　　“真现实。公平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法介撅着嘴巴撒娇，只欠一根摇动的尾巴。
　　“好朋友。”我把热气腾腾的鱼竹轮舀到试味碟里，尝了下咸淡。
　　“好朋友？”法介炯炯有神的单眼皮耷拉了下来。
　　“最好的朋友。”我一边在‘最’字上加强语调，一边把关东煮端给法介。
　　“这还差不多。”恢复心满意足状态的法介迫不及待地舀了个鱼竹轮塞进嘴里，一边雪雪呼烫一边大嚼道：“告诉你个秘密，你负责的遗嘱杀人案里被告人和死掉的目击证人之间关系非浅！”
　　海老泽贤一与小西真奈美关系非浅？搞笑节目的主持人在电视机里哈哈大笑。
　　“情人？”
　　“是未婚夫妇啊！”法介被我特意加在关东煮里的芥末辣得不停地眨眼睛，小狗般的圆眼睛里象被滴了水一样泪汪汪的。
　　身为未婚妻的小西真奈美居然是指证海老泽贤一杀人的控方证人！考虑到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我忍不住暗呼：好险！
　　“证人的死跟Mr.×有关？”
　　“公平也知道了？”埋头苦吃的法介露出惊讶的表情。
　　新泻倒吊男的事件之后，Mr.×陆陆续续又犯过几次案，所有案件无一例外以‘意外死’了结。从表面上来看一切风平浪静，但暗地里警视厅从未停止过对凶手的搜查，法介作为一线的精英警察受邀加入了名为‘×字杀手专案组’的特搜本部。专案组为凶手取了个Mr.×的别名，至于为什么是Mr.而不是Mrs.则是因为犯罪心理侧写师断言杀人犯是具有相当高智商且有施虐倾向的男性。法介本人对留下×字逍遥法外的凶手相当着迷，我猜光是‘相当高智商’的评语就引发了法介的斗志，毫不夸张的说，从此凡是有佐佐木法介出现的地方，就必定有Mr.×的踪迹。
　　我也是从Tomonasa的电视画面上看到了法介，才推断小西真奈美的死与Mr.×有关的。
　　“刚才电视镜头里有拍到你哦。”
　　法介把关东煮汤汁舔了个干干净净，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是吗？公平是不是也被我潇洒的模样吸引了视线？”
　　“其实是你的爆炸头太显眼了。”我如实作答。
　　“为什么公平你每次都要揪住我的头不放呢？”
　　“因为法介的爆炸头就跟Mr.×的×字一样，是标志性的特征啊。”爆炸头、招风耳、单眼皮，从侧面看靠近鼻梁根部的位置还有个突出的骨节，佐佐木法介，你的特征比被指名通缉的犯人还明显。虽然这么想，我可还没有老实到会说出口，“话说回来，这次现场也有留下×字吗？”
　　“是啊。好大一个×，几乎占了一整面墙呢。我们对外只宣称是附近寻求刺激的少年们喷在墙上的涂鸦。”
　　“警方还是不打算公布Mr.×存在的事实吗？”
　　“估计是的。”法介挠着蓬松的爆炸头，一脸的烦恼。“大概官房长官也担心引起恐慌吧。”
　　“难道不是担心被公众指责无能吗？”我对警界高层的鸵鸟政策十分不齿，明知道对着法介作出批评也无济于事，但仍忍不住冷言冷语道：“负责任的话至少也该提醒民众小心吧？你们警方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吗？”
　　“被杀的才不是什么一般民众。”法介有点生气地道，话刚出口他立刻仿佛自知失言地咬住了嘴唇，没等我发问，他把空碗朝桌上一扣，猛地站起来道：“谢谢招待！我走了！”
　　法介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在狭窄的走道里回响，独自站在料理台前的我陷入了沉思。
　　‘被杀的可不是什么一般民众’。
　　难道被害人之间还有什么我未曾注意到的共同点吗？

作者有话说

　　佐佐木法介的原型是曾主演Unfair的某位性格演员,说起性格,我觉得其实是说他长得不符主流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