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菜鸟律师VS杀手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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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y? Ready? Go! Go! Go!”
我自噩梦中醒来，满头大汗。
在梦里我似乎杀了人，正焦虑得不知所措，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大作，将我从不祥的梦境中解救了出来。
“Ready? Ready? Go! Go! Go! ” 金属质感的电子男声令人焦虑地反复吟唱着同一句歌词。电话？电话！
我扎手扎脚地滚下床。房间里实在乱得够可以的，等我从堆积如山的书籍报纸里找到手机，电话那头的甜美嗓音听起来已经接近了忍耐的极限、如连珠炮般地向我投掷以抱怨：“公平！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忘记今天有什么重要任务了吗？！”
我一面连声道歉，一面朝台钟上的日历扫了一眼。
十一月五日星期四。七点四十分。
今天是最最重要的上庭日。我当然不会忘记。
我，久利生公平，二十五岁，虽然爱睡懒觉又爱迟到，但高中时的志愿就是律师，目前在Fair律师事务所工作。来电的是我的同事——坪井千夏，作为一名律师来说千夏拥有超越期望值的美貌和与之完全不匹配的马虎大意和暴躁脾气，由于外表与个性过于对立，结果事务所里的人背地里都叫她‘魔女’。
好容易安抚妥魔女千夏，我草草梳洗完毕，套上早就准备妥当的蓝色西服，抄起文件袋，冲下公寓昏暗陡峭的楼梯。
房产中介在宣传单上大力吹嘘的‘黄金单身公寓’其实只是一幢年龄比我还悠久的老旧楼房，狭窄走道的墙壁业已泛黄，上头遍布颜色可疑的污渍和厚厚的灰尘，日光灯时亮时不亮，唯一与宣传单内容堪称吻合的是‘交通便利，离地铁站只需五分钟’。
事实上我房间的窗口紧邻地铁高架路的防护栏，从那儿跳出去全力奔跑的话，或许连两分钟也不用。起初吸引我的正是这点点便利，我搬过来后又发现了此间的另一个优点：邻里之间漠不关心。
恰好符合我的需要。
肆虐整夜的暴风雨似已消弭，厚重苍穹下的街道一片暗沉。初冬的寒风掀起我的外套，我把文件袋夹在腋下，腾出双手插进衣兜，微弓起身子快步前行。
天气冷得象要下雪。
我一面呼出冻得发白的气息，一面在脑海里温习案情。
事件发生在半个多月前，海王建设的社长海老泽健次被发现死在社长室里。死因是心脏病发作。这位大人物的死亡令日经指数狂泻一周，其名下价值几百亿日圆的遗产引发了一场激烈的遗产争夺战。
海老泽育有二子。尽管两位公子都被证明拥有不相上下的优秀头脑，但大家仍普遍认为次子贤二会继承家业。原因一是因为长子贤一早在一年多前就与父亲因家庭琐事反目而离家出走，原因二是次子贤二深受老社长宠爱，老社长死亡前他就介入了海王建设的管理，俨然是事实上的社长。
然而遗嘱的宣读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老社长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几乎与他断绝关系的长子——海老泽贤一。
谣言象野火一般在海老泽家族所处的上流圈子里迅速蔓延开来。
正当人们猜疑那份遗嘱是假造的时，笔迹签定的结果证实了大家的猜测，紧接着，老社长的遗体在司法解剖中被查出有毒物反应。单纯的遗嘱大案随之升级为谋杀案。作为假遗嘱的唯一受益人——海老泽贤一，尚未来得及享受从天而降的巨大财富就被紧急逮捕，随着警方调查的深入，不利于贤一的证据如潮水退去后的暗礁一一浮现。
上流社会的大丑闻！全日本的媒体兴奋了。
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读卖新闻》上的字体十分吓人，小标题则是——为夺万亿家产，毒杀亲生父亲。
伦理惨剧，上流社会的悲哀。《朝日新闻》发出感慨。
万亿遗产下的冰冷杀意。NHK专题报导。
所有跟踪报导的侧重点虽有不同，但海老泽贤一是凶手没错——基本上已成为媒体的共识。
现在，尽管距离开庭还有十分钟，地方裁判所的入口处已经聚集了人山人海，直升机漫天飞舞，摄影记者的长枪短炮如同反恐自卫队般将裁判所围成一个周密的半圆，为了不让机翼旋动的轰鸣盖住自己的声音，各家报纸电台的播报员们无不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简直象一大锅沸腾的咖喱。
我低着头从人群里挤过，以尽量不引起注意的小心翼翼朝着裁判所前进，然而我企图低调潜入的小小愿望被一声大喊粉碎了：
“公平！久利生公平！辩护资料都带齐了吗？！”无愧于‘魔女’称号的千夏从裁判所里探出半个身子，表情夸张地向我大挥手。
空气凝固了一秒，下一秒，记者们犹如发现尸体的秃鹫一般朝我聚拢来。
“律师先生，您认为被告真的杀了人吗？”
“请问你是抱着什么心态为杀害亲生父亲的犯人辩护的！”
“您有多大把握胜诉？”
“请跟电视机前的观众们谈谈对战雨宫检察官的感想！”
各种难缠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般向我袭来，叫人感觉又回到了昨夜的暴风雨中，我一边挥舞着名为‘对不起，这个问题暂时无法回答’的雨伞胡乱抵挡，一边如同逆流而上的鱼般在人潮中挣扎，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却在几步之遥的玻璃幕墙后袖手旁观、哈哈大笑。
混乱中有人高喊：“雨宫检事来了！”
仿佛一声发令枪响，包围着我的人群如退潮的海水般迅速散去，千夏伸出迟到的援助之手，将我拽进裁判所大厅。
“如何？被簇拥着的感觉？”她笑眯眯地调侃道。
“早饭都要吐出来了。”这么说着，我才想起今天根本就没来得及吃早饭，肚子咕噜噜地开始抗议。
“没关系，吐出来会让头脑更清醒些。”千夏不负责任地说着，光洁平滑的眉宇间现出一条皱纹。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在人群最密集处悄然停下一辆黑色Subaru。车门打开，随后，奇迹出现了——人潮仿佛被摩西劈开的红海直直朝两边分开，在车门至裁判所之间形成一条笔直的通路。
创造奇迹的‘摩西’瘦瘦高高，全身包裹在一袭线条锐利的黑衣之内，因为距离太远面貌看不太清，惟独一头岩盐色的银发在黑鸦鸦的人海中格外醒目。如同斩切能力出众的妖刀村正，那冰冷的气场即使隔开三十米远也能清楚感受得到。
这个怪人是谁？
“雨宫伶。负责本案的检察官。”仿佛听到我的心声，千夏解说道，“据说是刚从英国MI6进修归来的天才检事，八卦周刊笔下的‘银发贵公子’，不过律师们都管他叫‘新人杀手’。”神经大条的魔女千夏居然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恶劣的称号。察觉到千夏的沮丧，我故作开朗地安慰道：“这个少白头的家伙看起来可不怎么样，不用担心。”
“哈，口气不小。”身后有人发出嗤笑，是同一事务所的熟人佐久间。说是熟人，如果再加上点幸灾乐祸或精明爱算计的前缀就更准确了。
“第一次辩护就碰上雨宫，还是杀人案，真够呛。”佐久间毫不掩饰地坏笑着，鸡蛋般光滑的秃头在日光灯照耀下熠熠生辉。
说起来，这个案件本该交由身为海王建设顾问律师的佐久间负责，可是这个狡猾的家伙却声称吃坏了肚子要住院，等案件确认了辩护律师后方才姗姗出现。现在回想起来，平时出去聚餐，到了买单时会说要上厕所；有案件进来要加班时，会说有约会要早走的也都是他。
这家伙今天出现在这儿难道是为了看我们闹笑话？
人品真差啊。我碍于佐久间的前辈身份无法反驳。千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雪白的双颊上飞起两坨绯红。
“就算输了也没关系。”佐久间滔滔不绝地大放厥词，“象你这样的新人就要多磨练一下自己，否则是没有办法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律师的。”
“啊，所谓磨练是指象大叔那样为17起刑事案件辩护16起败诉、担任企业顾问律师时写错12张合同书差点被企业起诉最后被迫躲到我们事务所来的磨练吗？”千夏的提问让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大叔不是躲起来而是追求平淡的禅心。”佐久间的脸皮显然很厚，对住我俩一副教训人的前辈派头。“你们是不会明白的。输赢不过是浮云啊浮云！”
如果输赢是浮云，那还要律师做什么！
虽然我很想这样对佐久间大喝一声，但却缺乏做的勇气。不过，海老泽贤一真的是无辜的吗？
答案是：不知道。
尽管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对他不利的方向，但去拘留所拜访被告人时，他的冷静镇定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海老泽贤一就象一个明知自己无罪的人，困惑于正义此刻为什么会走偏了方向。在长达两小时的交谈中，他坚称自己对假遗嘱一无所知，也没有对父亲下毒。
关于这两点，我想相信他。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媒体的宠儿、银发的贵公子——雨宫伶进入了裁判所，被其甩在身后的记者们发出一连串失落的唏嘘声。
他朝我走来。
我不由得绷紧了表情。
正当我盘算着如何向对手打招呼才不失风度时，雨宫伶径自越过我俩身边，目不斜视，仿佛我俩是透明人一般。“啊！态度真差。”我嚷嚷着，旁边的千夏则露出一脸花痴的表情。“啊，真帅！”搞不懂被彻底无视的千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想。
预审庭里挤满了人。
我本以为是由于假遗嘱毒杀案比较耸人听闻的关系，但随即发现旁听席上除了媒体记者以外还有时髦艳丽的少女和花枝招展的大婶，所有雌性生物不分老幼齐心协力地欢呼着‘小伶！加油！’‘打败那个刺猬头青年！’‘丑八怪快滚蛋！’诸如此类的口号。
我是刺猬头吗？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扪心自问，虽然早上起床匆忙了些，但也有打理头发，发质太硬可不是我的错！千夏迫于立场无法反击，忿忿然向我抱怨：“我是丑八怪吗？太失礼了！这帮蠢女人！”
带有人身攻击性质的助威声浪终于弄到法官大人也受不了，他砰砰砰地敲击小木锤大呼‘肃静！’，旁听席上这才安静下来。
现实中的庭讯不如电影或小说里那般激情澎湃，根据以往的经验，检察官对案情的简述往往冗长乏味，旁听的群众亦常常昏昏欲睡。
然而，今天却有些异常。
雨宫做情况简述时，旁听席上的女性粉丝团们鸦雀无声神情专注，感觉个个都象被马普尔小姐或者铃木芳子附身了一般。
“……关于海王建设社长被毒杀一案，检方根据证据想要证明的事实如下：海老泽贤一为夺取家产，于十月二十日十六时左右在海王建设社长室借与其父海老泽健次会谈之机将其毒杀，随后将假造之遗嘱放进死者的西服口袋。以上。”雨宫抑扬顿挫地朗读完起诉状。
寂静无声的旁听席上骤然爆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雨宫伶如同刚刚作出完美演出的歌剧演员谢幕般深鞠一躬。粉丝团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因为太激动而晕倒了。
招摇做作的家伙！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想必法官大人也有同样感受，因为他那满是沟壑的脸庞紧紧地皱缩成一团，好象不小心吃到个酸倒牙的橘子。
“现在请辩护方发言。”
轮到我方发言时，旁听席上嘘声一片，法官不得不再次砰砰砰地敲起小木锤。
我低头翻查资料，根据庭审记录，雨宫主张的证据有三项：
一.在现场找到的印有被告人海老泽贤一指纹的小药瓶，里面装有跟老社长遗体内发现的同一性质的毒物。
二.有目击证人证明案发当时，海老泽贤一曾与被害人见面。
三.被当成作案动机的关键性证据：假遗嘱。
海老泽贤一真的有作案动机吗？是什么理由促使一年多前就离家出走的他非得要在这个时候杀死父亲呢？我意识到：除非证明海老泽贤一没有作案动机，否则无法还其清白。
“检方为何确定遗嘱是伪造的？”千夏的想法与我一致，矛头直指雨宫。
“笔迹专家的鉴定证明遗嘱上的签名并非海老泽健次的字迹，为保险起见，我们还对遗嘱进行了指纹检测，”雨宫早有预谋似地举起证明文件，薄如刀刃的嘴唇含着嘲讽人的笑意，“检测指明纸张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一点确实很奇怪。因为在书写时即使没有留下指纹，也会因为手掌的支撑作用而在纸上留下不完整的掌纹。这份遗嘱果然假得离谱。我挠头。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小伶！干得漂亮！’的欢呼。
“就算遗嘱是假的，检方如何证明这份遗嘱是由被告伪造而非其他人？”
“根据目击者证言，被害人在立下遗嘱之后只见过一个人，那就是被告海老泽贤一！啊！难道辩护方还不知道死者在被杀害前曾立下遗嘱？当然了，我是指真正的遗嘱。”雨宫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那肤浅夸张的演技简直象要故意展示给我们看：他是故意的。
鬼才会知道！你不是命令负责此案的刑警严守秘密否则就解雇吗！
我愤愤想。
“遗嘱的内容是什么？”千夏的声音动摇了。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请教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真正的遗嘱里说要将财产都留给被告人的弟弟海老泽贤二。所以现场发现的遗嘱与其说是假造的，不如说是被掉包的才更准确！”
“辩护方请求询问目击证人。”千夏垂死挣扎，然而随后出现在证言台上的检方证人出人意料地给了我们致命一击。
证人居然是佐久间！
面对我和千夏的错愕，雨宫露出胜利的微笑，看来这也在他的计算之中。
“同一律师事务所的你们该不会不知道证人佐久间是海王建设的法务律师吧？”雨宫饱含同情的语气怎么听都象是在讥讽，“还是说你们的同事没有告诉你他将作为检控方证人出席？”
我以谴责的目光猛瞪叛徒佐久间。
佐久间恍若不觉地证言道：“十月二十日下午两点半，社长约我见面，见面后他才告诉我他想要立遗嘱。遗嘱的内容是将所有财产留给贤二先生。立完遗嘱后社长将遗嘱留下了，我出门时碰到了贤一先生，那时大约是三点左右，看起来象是社长约他来的。”
“贤一是三点跟社长碰头的，秘书小西真奈美小姐证言他在三点半左右离开，三点四十分真奈美小姐进去请社长签署文件时发现了尸体。”雨宫补充道。
真是紧凑的时间节点。看来败诉只是时间问题。法官不满地朝我和千夏看过来，似乎在责怪我们为什么还不打败那个神气活现的雨宫检察官。
印有指纹的毒药瓶、伪造的遗嘱、目击证人。难道这就真是传说中的‘人证物证俱全！’吗？我绝望地奋力挠头，为什么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的不自然呢？
那个不自然的、矛盾的地方究竟是哪儿？
答案在我的脑海中一掠而过。那情形就好象明明看到了在水中游曳的锦鲤，但去寻找时却发现只不过是波光的倒影。
雨宫检察官似乎觉察到我的异样，朝我看来。令人意外，他巡梭探究于我的深邃眼眸居然是浓重的深灰色，仿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严冬深海，深深浅浅，叫人捉摸不透。不过身为日本人却拥有混血儿的外貌未免也太不自然了吧。
完全不一致的违和感。
作出如此批评的我却在对方专注的视线下不争气地心跳加速，瞳孔放大。血液急剧地涌向我烧红的脸庞，不自然，违和感，不一致……难道是那个！
我将迅速写就的纸条塞给千夏。因兴奋而颤抖的指尖写下的字也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千夏展开纸条，微微愣怔了一下，旋即用力拍桌。
“啪！”
情势一边倒的法庭安静了。
“请问检方，为什么在假遗嘱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千夏大声质问。
“我个人判断是假造遗嘱的人为了防止留下指纹，所以带上了手套。”雨宫凝视着我，我敢肯定他对我的小动作一览无遗，因为他冰冷的眼神仿佛在发出低低的叫嚣，但我听到的只是如此冰冷礼貌的回答。
“检控方指认海老泽贤一为凶手的证据之一是印有其指纹的毒药瓶是吧？”千夏气势压人地继续逼问。
“是的。”雨宫仿佛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灰眸眯成细细的一道缝，宛如冰雪铸就的面容上呈现出冷静如尖锐的一直线般龟裂开来的表情。
“那么请问在遗嘱上为什么没有被告的指纹？！”
千夏得理不饶人地将桌面拍得啪啪响：“难道检控方主张被告在毒杀海老泽社长后，突然想起该戴上手套才对，所以才戴上手套将假遗嘱放到被害人身上吗？！”
雨宫沉默。
旁听席上议论纷纷，但一面倒的情势似乎已经逆转。
“雨宫检察官！辩护方要求询问第一发现者小西真奈美！”千夏发动最后的攻击。
“很遗憾。”直直盯视着我的雨宫脸上一派漠然，“证人小西真奈美已于昨日深夜遇袭身亡。”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菜鸟律师VS杀手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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