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王臣》冥沉微

2、第一章 罚跪

　　祁晏第二天酒醒的时候，只感觉全身说不出的酸疼，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等睁开眼睛，看着帐顶熟悉的金色菊花纹，昨天的事情才慢慢想起来。
　　他不由得抬手扶额，只觉得头痛欲裂。
　　昨天真的是气得狠了，竟然不管不顾的就跑了过来。
　　“殿下醒了？”帷帐外面等着的离和看见里面的人动了，小声问了句。
　　“嗯。”祁晏放下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发觉有些徒劳，“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
　　在外间的荀清听见里面的声音走了进来，看他想起来，就拉好帷帐，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将床里面放着的大靠枕拿过来一个塞在他身后。
　　祁晏靠的舒服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看了看站在床边的离和，问道：“西山那边有情况吗？”
　　离和小心的看看祁晏，又看了看荀清，道：“陛下派的人半个时辰前就到了，看殿下还在睡觉，在门外面候着呢。”
　　祁晏不由得一愣：“他们自己说要候着的？”
　　“说是陛下的吩咐。”离和低头。
　　祁晏怔愣的看了会儿帐顶，扭头看着并不做声的荀清：“昨天清叔答应我的事情还做数吧。”
　　荀清点了点头。
　　祁晏勉强笑了笑，然后掀开被子翻身下地，将挂在床边的衣服扯了过来一件一件往身上穿。
　　荀清看着他的举动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边上替他整理衣襟腰带。
　　离和本来是想过来帮忙的，看见他们两个熟门熟路的配合，便歇了这个心思。
　　祁晏自知一顿罚是免不了了，这会儿便也只能从容，再加上有荀清在边上帮忙，平时穿衣服极快的他这会儿反而有点慢条斯理了。
　　不过再慢，衣服总是有穿好的时候。
　　整理好衣服，他捻了捻干净整洁的衣袖。
　　他昨天喝的太多，又下着大雪，骑着马跌跌撞撞的过来，不知道从马背上摔下来多少次，全身上下估计全部都是雪和泥，这会儿衣服上却干干净净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菊花香气，想来是别院的仆从昨夜清洗过，烘干了，还用菊花熏过了。
　　离和见他穿好了衣服，小声问道：“陛下那边估计是动了真火了，要不咱们……晚点过去？”
　　“等着哪个朝臣先做了出气筒，咱们再过去？”祁晏面无表情的问道。
　　离和讪讪笑了两声，不敢再做声。
　　荀清看着主从两个，不由得摇了摇头。
　　祁晏将外袍披在身上，抚了抚衣袖，漫不经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禁军的人都在外面等半个时辰了，再等下去，陛下的火估计就不止烧在我头上了。”
　　离和撇了撇嘴，单膝跪下替他将衣摆整了整：“这不是心疼你嘛。”
　　祁晏摸了摸汗毛倒竖的胳膊，冷冷道：“你是不是又想给老师当书童去了？”
　　离和立马打了个机灵，也不给祁晏整理衣服了，撩起衣摆站起来催促道：“那赶紧走吧，趁着陛下这气还是热乎的。”
　　祁晏直接被他气笑了。
　　不过被离和这么一闹，他心里面倒是安定了不少。
　　他无奈的摇摇头，看着荀清笑道：“等我应付了父皇就再过来，清叔答应我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忘了。”
　　荀清点了点头，目送他走出了屋子。
　　春涧快雪院子里的情况，比祁晏想象中的还要出乎意料一点，五十位黑衣禁军分成五列站在庭院里，前面站着为首的两个人，都是他的老熟人，一个是禁军的副统领林尧，另外一个则是他父皇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苏烬。
　　这两个人，都是祁皇平时不离身的，大太监苏烬就不说了，宫中一应事务全部归他调派，林尧虽然是副统领，但是禁军统领年事已高，早几年就不理事了，就等着林尧再大几年，就将禁军统领的职位传给他。
　　“苏公公，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啊。”祁晏瞥了一眼站的腰背挺直的林尧，垂目看着阶下的苏太监。
　　春涧快雪有三个台阶，他本身又比苏烬高出一个头，这会儿看人的时候优势尽显。
　　苏烬虽然是祁皇随侍的太监，但是本身却不像别的太监那么自带着一种卑怯，反而常年面无表情的样子，祁晏从小到大没少在他手下吃亏。
　　别的人知道老太监得宠，能忍就尽量忍了，祁晏却是看见他从来没有一分好脸色。
　　苏烬神色动都不动一下，面无表情道：“为陛下分忧，不敢说劳烦。”
　　祁晏哼了一声，忽然觉得和他计较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他捋了捋纤尘不染的衣袖，向林尧说道：“林统领，那就走吧？”
　　林尧这会儿才向前走了一步，转着眼珠子给他递了个眼色，规规矩矩道：“不好叫陛下久等，咱们骑马过去吧。”
　　祁晏瞥了他一眼，点头道：“那就走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步走下了台阶。
　　林尧却没有动，微微一转视线，看向祁晏身后缩着脖子的离和：“离公子？”
　　离和尴尬的笑了笑，也跟着祁晏下了台阶，讪讪道：“那就赶紧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这时祁晏已经走到了台阶下，林尧和苏烬同时转身，五十位禁军也同时转身，让出一条往别院外门的路来，祁晏再往前面走一步就刚好进到这五十二个人的正中间，明显是押送的意思。
　　祁晏冷笑一声，并不以为意，抬步继续往前走，走到了五十位禁军的中间停步。
　　苏烬和林尧向从屋内出来的荀清行了一礼，看着荀清点了点头，才走到祁晏前面，五十名禁军随即和围，将祁晏和离和裹到中间。
　　“走吧。”苏太监淡淡道。
　　大雪依旧在下，从皇家别院过来的一行人，五十禁军已经跟着林尧入队站岗去了，剩下的三个人，祁晏和离和跪在羲和鸣苑的院子里，大太监苏烬就站在羲和鸣苑的门口。
　　羲和鸣苑不仅是西山别院最大的建筑，同时也是西山别院最高的建筑，皇家在这个院子里赏雪的时候不多，多是夏天避暑的，所以取暖用的地龙什么的并没有建好，宫室里面这会儿正烧着红红的炭火，外面却是寒风飘荡，跪着的两个人没一会儿就冻的透透的，即使飞马过来的一点热乎气也早就冻没有了。
　　离和抱着自己冻的快没知觉的双臂，用手肘推了推闭目跪的笔直祁晏，小声问道：“殿下你冷不冷？”
　　祁晏并没有睁眼，昭国开国以后就一直崇尚奢靡之风，不管男女的衣饰都讲究繁复华丽，夏天贪凉还穿的少一些，冬天的时候就穿的格外的多，一层层的生丝绢帛裹在身上，外面再套一件大袖，甚至男装都配的有衬裙。
　　但是现在大雪纷飞，一早刚刚清扫过的青石地面上又积了一层雪，两个人跪在地上，雪化成的雪水早就顺着裙子裤子华美的花纹渗到了膝盖上，将膝盖冻的麻木生疼。
　　“你看我长毛了吗？”祁晏冷冷道。
　　离和愣了愣，小声嘟哝道：“早知道这样昨天走的时候就应该带件大斗篷了。”
　　祁晏睁眼瞥了他一眼，又合上双眸正正经经的跪着，当没有听见。
　　离和这会儿已经冻的有点失去理智了，胆子也比往常大了不少，他没在管根本不管用的主子，看了看默不作声闭眼站着像是一个树桩的苏烬大太监，知道求救也无望，干脆左右扫视起来，看看有没有能救自己两人于水火的人。
　　这一看，还真看到一个大概能帮的上忙的人。
　　羲和鸣苑的门内正有一颗黑乎乎的小脑袋探头探脑的往外面看，看见离和看过去，倏地将探出来的小脑袋收了回去，离和眸子一亮，小声叫道：“祁环殿下！祁环殿下……”
　　合眸的两个人都睁眼看着他。
　　离和正好对上苏烬太监冷冰冰的眸子，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还好的是苏烬并没有管他，又合上了眼。
　　离和大松了口气，声音大了一点点，继续叫道：“祁环殿下！祁环殿下……”
　　黑色的小脑袋又慢慢探了出来，漏出小半张雪白的脸，正是昭国最小的皇子祁环。
　　他小心的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大哥和苏烬太监，小小声道：“离哥哥。”
　　离和立马喜笑颜开，笑嘻嘻道：“祁环殿下过来，我有事想求殿下帮忙。”
　　苏烬睁开眼睛看着他，默不做声。
　　祁环看看他，见他并不阻止，才开开心心的从门里面走出来，一身黑色的皇子常服，头上束着小小的发髻，还带着一顶小小的金冠，显得玉雪可爱。
　　“离哥哥需要帮什么忙啊？”五岁的小娃娃扯着自己的小袍子颠颠的跑过来，笑眯眯问道。
　　“去偷偷的拿两件毛斗篷过来，你哥哥和臣快要冻成人干了，到时候你就见不到我们了！”离和欣喜的看着跑到自己两个人面前的祁环。
　　祁环也是知道父皇一早发了大火的，并不敢立刻答应，他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苏烬，见他还不阻止，才开开心心的应道：“好，我现在就去取！”
　　话音落下，他又跌跌撞撞的跑了回去。
　　目睹离和求救的另外两个人不由的都是嘴角抽搐。
　　离和也知道自己取巧了，他不敢看苏烬，只是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自家殿下，“嘿嘿”笑了两声。
　　祁晏不想看他的傻样，又转回头去合上了眸子。
　　一直到祁环高高兴兴的拖了两件斗篷过来，离和小心的将一件披在自家主子身上，自己赶忙披好另外一件，斗篷上还带着殿内融融的热气，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