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妖娆》姚娆

18、月未寒

　　又僵持了近一月，敌不动我不动。
　　军需官一遍遍抱怨给养都跟不上拿什么来打仗，粮草已接近空仓，为何皇上至今没有拨物资下来。
　　已是秋末，早起可见枯败的草叶上覆了一层薄霜，寒意无孔不入直渗透进骨缝。恐怕皇上不是单纯因为疏忽而忘了拨下军用物资，或许旭曦正在隔河相望含笑等待，只待延月城中山穷水尽时他好一举攻入。而对于皇上来讲，我战死他便可以轻易操纵娆的命运，延月城也不愁换不回来。

　　水墨白自重伤后被水相接回家，纵然他再轻狂再不羁，在水相眼中，依然是个孩子，作出任何事都可以原谅。
　　而我，此时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没有任何人可以依赖求助。
　　我唤来军需官，询问城中所存余粮大概还能维持几日，军需官嗫喏了一阵叹了口气回话，“如果今天再不拨粮来，明日就无米下锅了，而且这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军衣被褥也要加厚……”
　　“那，传令今日将所有食物烹煮分发，饭后，愿回家的回家，愿留下的与我，与我出战！”我攥紧拳，指甲刺入皮肉，钝钝的疼。我实在不忍心拖累这一城池的弟兄们，他们也该各有各的妻儿等待他们早日回家团聚，若我这般苦苦耗下去，垮了城不说还赔进这些弟兄的性命，教我于心何忍。
　　长长吁出一口气，此去挑战，我究竟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我负手看向家的方向，明知相隔甚远这一眼看过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仍执意不舍得收回目光。
　　于是当那个婷婷袅袅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时我只认为她是从我心中走出来的，那是娆，她抬起沾满尘土的脸对站在城楼上的我粲然一笑，珠白的牙齿刹那间恍飞了我的魂魄。

　　“你骗我！”娆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泪水冲下两条沟壑，混成一片泥泞，明明是控诉，唇角却是上扬的，她扑上来把脸贴在我的胸口磨蹭，我听到幸福呼啸着直蔓延到心里去，将之前的寒意统统打散。
　　娆扮作牧羊女，赶了一群羊，我不知她怎样从家中辗转颠颇而来，路上经历多少坎坷磨难。顾不上惊喜，我怜惜的摘掉她蓬乱发间的一片枯叶，用长满胡茬的下颚抵在她头顶，双手将她勒得紧紧的按在胸前，呼吸着她熟悉的甜香，只怕稍不留神就打碎这美妙的梦境。
　　“你作的曲呢，拿出来我听听！你到这里来找灵感吗？作的是将军令还是精忠报国！”娆从我怀里直起身揪住我的衣襟，故作严厉的表情，可惜她花猫一样的脸实在太惹人发笑。
　　我咳了两声压抑下笑意，“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奕儿没粘着你吗，还有如意，她习惯吗？”
　　纵使身后是万劫不复的战场，也请给我这片刻时间来享受面前这份温情。
　　娆的眉毛纠结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眼睛眯了眯，手下用力更大，“如意是谁，是你和别人的小孩，怪不得，眉眼那么像你。你别以为躲到这里装出一副保家卫国的忠贞模样我就可以放过你！说，她的娘是谁？！”
　　我还不曾见过这般刁蛮的娆，只是此时实在不是玩笑的时候，我捉住她的手合拢在手心，“如意是我姐姐的孩子，现在她是个孤儿，以后你要好好带她。”
　　“你姐姐……？”娆澄澈的双眼中笼上一层忧伤的薄雾。
　　我点点头，“旭国二皇子旭曦弑兄篡位。”容许我有一点私心吧，将一切过错都归咎在那个桀骜的旭曦身上。
　　“那你现在，是真的……？”娆咬了咬下唇，眼中忧伤更甚。
　　我又点头，“是真的保家卫国，和为姐姐报仇。”
　　娆甩开我的手，抱头蹲在一旁，闷闷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是你的妻子吗？我们不是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的吗？你知道你从那天莫名其妙生气以后一走了之我有多害怕，忽然又送来一个跟你长得那么像的小孩子，你，你……”
　　娆说着说着泣不成声，我也蹲下来，抚弄着她的长发，我该怎样跟她有难同当，难道告诉她河对岸那个男子的真实目的是她，告诉她过去就可以平息下这一切战事？可是我又怎能够放下姐姐的仇恨，怎能割舍下对她的情意而将她拱手予人？我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一会我找人送你回去。”
　　“不，我不走！”娆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要和你在一起！”
　　能够在上战场前见她一面已经是上天对我的最大恩惠，我怎敢再奢求太多。战争不久便会打响，没有时间可以犹豫，我不能让她看到那些血腥的杀戮场面。如果父母和姐姐在天有灵保佑我可以活着回去，我们还有无尽的好时光；如果不能，死前有这么一次相见我亦心满意足。
　　“娆，你听话，回去，和奕儿如意在家等我。做那个有蛋的点心等我回去一起吃，我保证，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我就到家好吗？我们可以弹琴，弹那个‘爱卡特海尔普佛莱音拉无’，两个人一起弹，用一架琴。你教如意跳舞，跳恰恰，教奕儿打拳，回家等我，好不好？”我握住她的手与她对视，努力让自己目光诚恳。
　　“你保证……？”娆带着浓重的鼻音，红着眼眶蕴满了泪似乎马上就要滚落下来，“马上就要开始打仗了是吗，所以你说会很快回来……”
　　我懊恼的把头偏过一侧，还是竭力劝她，只是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瞒不过去，“你回去，我保证一定，一定会很快回家！”
　　“好，我走！”娆站起身，“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吃过饭再走！”

　　娆赶来的羊派上了大用场，斩杀剥皮之后随意割成大块，丢进沸水锅中烹煮，在扔进一些辣椒，腾起的白雾中弥漫着让人血脉喷张的热烈气息。将士们吃的很欢畅，笑语风声，完全不像是将要奔赴一场战争，彷佛谈笑间就能逼退对岸鬼魅般窥视的旭国军队。
　　自我驻守延月城依赖，正式的战役仅有一次，与田晋那场不战而胜，余下的时间里双方都在僵持，这是比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更让人窒息的战役，头顶分明悬挂着一柄利刃，无处可逃，却又不知它何时会跌落。而今日，就是我们斩破这让人窒息的牢笼的时刻，至于生死，却并不在讨论范围内。

　　娆自顾提了桶热水送入我房中，我纳闷，“你要做什么？”
　　娆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们什么时候开始？”
　　“酉时。”我帮她把水桶拎进房。
　　“那好，不耽误，你脱衣服，我帮你洗澡。”娆说着便拉扯我的衣带。
　　我这才发现娆不知什么时候在我房中放置了一个浴桶，桶中已经有大半热水，冒着白色的雾气，我按住她的手，“为什么要洗澡？”
　　“去晦气，干干净净的会有好兆头！”娆头也不抬，固执的挣开我的手继续扯我的衣服。
　　“娆，不要闹，你赶快回家！”我拉下她的手，有些气急败坏。
　　娆抬起头笑靥如花，眼中却分明饱含泪水，“让我服侍你一次，好不好？”
　　我的心一下就柔软下来，一次，就让我再纵容自己一次，闭了闭眼，“你随意吧。”
　　泡在热水中摊开手脚，享受这也许是今生最后一次沐浴，忽然一阵水花声响，我睁开眼看到娆也进入浴桶，她眼神澄澈，莹白的肌肤在寒冷的空气中颤抖，我内心似有什么轰然爆炸，不顾一切揽过她就深深吻了下去。
　　明明是寒彻的秋末，春色却在房中绽成一片旖旎……

　　睁开眼只见窗外的天已黑尽，不知是什么时辰，我确定我是清醒的，可是僵硬到手指都无法动弹，睡着前的记忆也不甚清晰，娆似乎对我说了些什么，然后呢，提了姐姐的银枪出去了。
　　门外一片静寂，无论我怎样喊叫都无人回应。

　　“岳大人，岳大人！”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人在外面喊，我大声回应，门被副将急急推开，“岳大人，旭国退兵了！”
　　我的手臂似乎有了一点意识，僵硬的撑起身，“为什么会突然退兵？”
　　副将踌躇了一阵，“夫人，她，自杀了……”
　　“你说什么？”我拖着依旧麻痹的腿扑下床，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我跌坐在床边，可以看到房外，一轮月，寂寞的挂在天上，圆满的近似绝望。

作者有话说

　　让女主强硬一回……